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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皇城欲海 ...

  •   于是京城又响彻起了久违的莺婉动人,撩人心神的戏曲腔。

      “你们听说了没,崔美人回来了。”

      “他不是死了吗?”

      “难道你说的是街头那个唱戏的瞎子?”

      “哎呦,没了眼睛,一张脸还看什么?”

      “我看像个乞丐。”

      ……

      这一招很管用。彼时文君正站在崔眠的对面,一街之隔,人来人往,

      【这番好戏已开腔~

      管他几人听到曲终~

      若相遇妄断吉凶~

      敢担重逢是否太英勇~】

      他一身华服,一品绯袍,绣仙鹤;而崔眠一身褴褛,衣服从平阳城一路来到京城,钩拉磨扯,破损严重。鞋子也黑乎乎的,还有一滩不知是泥还是狗屎的东西贴在鞋底,多半是后者,因为与崔眠较近的行路人都捂住了鼻子,加快步伐。崔眠面前有好心人丢了几个铜板,他的怀里抱着一盏八角琉璃灯。

      这二人,如同当日在醉仙居一遇换了位置般。

      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在阴影里,遭人冷眼。人们见大学士驻足,也只当是对这个瞎子唱的戏感兴趣,果然,大学士站了片刻便离开了。

      风华殿内,阿琴偷偷藏起什么,被珍妃发现了。

      从上次娘娘叫她调查那个小官开始,阿琴一直留意着。那时候烨王派人销毁崔眠的画像,不少酒楼茶肆还是偷偷留存了几张,现在落到了阿琴的手中。

      只看一眼,就能看出那画中人与珍妃有多像!一样的桃花眼,一样的顾盼生辉,一样的美到不可方物。阿琴从珍妃入宫的时候就伺候着了,一转眼十年过去,她本可以出宫嫁人去,可却是一心要侍奉主子。珍妃很是感动,阿琴与她之间,早就超越了主仆之情,情深更胜姐妹。

      “阿琴,拿过来。”阿琴颤抖着手递过画卷,“娘娘,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阿琴几乎带着哭腔,为这个可怕又震惊的真相。

      珍妃看着那画像,里面的人的容貌风姿,还绰约赛过她几分。原来,他长这样。眼泪毫无征兆地滴在了画上,染开一方水墨。

      “娘娘,他是不是——”

      “是。”珍妃闭目,又有泪落下,

      “阿琴,我给你讲个故事。”珍妃的神情悲怮,仿佛在撕开一个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从前有一个苏州艺伎,唱曲弹琴卖艺为生。她姿色过人,每每表演时都蒙着面纱,恐有人企了歹心。防过了世家公子,防过了达官贵人,最后却被一个山贼匪徒偷偷掳掠了去,山贼在一个破庙里玷污了她,后来还把她带到了不知名的小县,逼她生下孩子。生下孩子后的她假装顺从了,一天夜里,趁着匪徒不在家的时候逃跑了。而后,又流离颠簸了几年,她遇见了当朝皇上,一飞升天,野鸡变了凤凰。”

      听罢,阿琴抱住了她的娘娘,抱住了这个看似刀枪不入实则单薄的女人。

      “阿琴,这些画你从哪里寻来的?这些画像留不得。”

      “好,我这就烧了。”阿琴擦拭眼泪,把画点着,脆弱的宣纸一下子化成了灰。

      “对了,娘娘,京城有个瞎子,唱戏极好听。他们还说说唱戏的没瞎之前,还有双漂亮的桃花眼。”

      珍妃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恐惧油然而生,

      他,没死?

      崔眠连唱了几日,文君都没来。倒是引来了图谋不轨之人,想偷他的琉璃灯,被崔眠用怀里的短刀挥吓了回去。

      崔眠心里感慨:文君好冷的心啊。

      但这一次崔眠绝不会罢休,于是提着他的灯,再次去了学士府。

      他已经想好了,见到文君和他说:

      “小君君,我那时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瞎了的事实,并非真心要挖你的眼睛。”

      “小君君,我不相信你会如此薄情寡义,你其实很喜欢我的,对吧。”

      “小君君,我此前是有些虚情假意,可是后来,渐渐地,我喜欢上你了,真心的。”

      到时候一定能和文君重归于好,那他一定要在学士府先大吃一顿,点个满汉全席,他现在真的好饿,肚子大唱空城计。还要洗个热水澡,几天来露宿街头,人都馊了,浑身怪痒的。

      学士府很大,高墙之外各是一条街,崔眠正沿着其中一面墙走,正走到拐角处,却听见——

      “你当我是什么人,会喜欢这些个低贱官伶,我看裴大人的的官服是穿腻了。”

      “大人饶我一回,我是听闻当日大人在城西时钟情一个小官,所以就……”

      “不可谣传,毁我清誉。”

      “啪——”

      琉璃灯掉在了地上,崔眠的肚子一下子不饿了,就是觉得胸口有点疼。

      还没等崔眠尝够这心疼的滋味,迎面便来了两个自称是宫里来的人,请崔眠上马车。

      到了宫内,崔眠先是被两个太监带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又供了饭食,才把崔眠带到了风华殿。太监告诉他,珍妃娘娘请他唱戏。

      珍妃?便是那个人人口诛笔伐的妃子?崔眠敲着竹竿来到殿前,“小人见过珍妃娘娘。”

      后宫不得有男人入内,特别是风华殿,但崔眠是瞎子,珍妃又得宠,便破了例。

      珍妃半倚贵妃椅,岁月仿佛没有在她的容颜上走过。唯一改变的便是那双眼睛里装的东西,越来越沉淀,深不见底。她高高在上,几乎睥睨着来人,纤拔瘦弱,眼睛蒙着白绫。看那探路的模样,推断出:瞎,是真的瞎了。

      “本宫喜欢听戏,听说你唱的好,本宫就差人把你请来了。”

      “那娘娘想听什么戏?”

      “不急,本宫且问你几个问题。”

      “你叫崔眠?”

      “是。”

      “籍贯在哪?”

      “一个叫不出名的县。”

      “你从前在青楼当小官?”

      “是。”

      “如何到那里去的?”

      “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珍妃真是恨啊,这四个字,是她一生的殇。可悲的是连她的孩子还是逃脱不了自己的宿命。回想起了她逃跑时的那个雨夜,雨在下,襁褓中的婴儿在哭,那个男人还没回来,她犹豫……终于迈出了脚步,把婴儿留在了豺狼身边。

      如果她当初带走他,他的命运会不会有所不同。又但凡事没有如果,一切不能重来。珍妃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又问,

      “爹娘呢?”

      “爹死了,娘,大概……我不清楚。”

      “你唱吧,唱你最拿手的。”

      珍妃对崔眠的唱曲甚是满意,赏赐了好些东西,宫里人都说这个瞎子真有本事,把娘娘的眼角都唱红了。

      珍妃又留崔眠过了一夜,说是让崔眠再唱一天便放他出宫。这一夜,珍妃难眠,做着艰难的决定;这一夜,崔眠难眠,回想文君,不,是大学士白天说的话。

      第二日,大学士府。

      “大人,您派小人去找的那个瞎子没有找到。”

      能去哪呢?文君想,“可有其他人知道去哪了?”

      “有人说看到皇宫的马车接走了瞎子。”

      那侍从看到大学士的脸色唰一下变了白,十分骇人。

      【假如你舍一滴泪 ~

      假如老去我能陪~

      烟波里成灰~

      也去得完美~】

      珍妃听着“最后一曲”,愈听愈绝然,她对不起这个孩子,可是……她无谓此生卑贱,任人践踏;可是倘若她的身世被有心人利用,成为其他人攻击南夏皇的武器,让南夏皇成为天下笑柄,她绝不容许。

      既然这个孩子本来就是个错误,那就由她来结束这个错误。

      崔眠唱罢,问道:“娘娘,我可否出宫去。”

      “可以。不过本宫实在爱惜你的才华,特赐金盏飞雁一杯。”

      珍妃拿亲自拿着酒,站在崔眠面前,

      “请。”

      “谢过娘娘。”崔眠接过酒,薄唇微启,

      阿琴却突然冲了进来碰掉了崔眠的杯子,金盏落地,生烟。

      “不要啊,娘娘,虎毒还不食子啊!娘娘,您会后悔的。”阿琴跪哭在珍妃脚下,

      珍妃厉声:“阿琴!他只是个错误!”

      崔眠的大脑如五雷轰顶——珍妃,珍妃是他的娘……

      为什么?为什么他崔眠的爹是那样的人,娘也是……

      红色在洁白的绫布上一点点扩散开来,从两个血窟窿往外滴落,越涌越多,像止不住的两股涓流。

      崔眠凭感觉要往最近的柱子狠狠撞去,却撞入了一个人的怀中。

      那人被撞地退后两步,正好靠在柱子上,喊到:“小眠。”

      “放开!放手!放手啊!滚——”

      撕裂的吼声,无尽悲怆与绝望,崔眠想挣脱文君,文君却抱地越紧,拿手去捂他的眼睛,血蹭了文君一衣袖。

      “小眠,冷静。”

      “放手……”

      崔眠还想挣脱,却直直晕了过去。

      随后闯来了一批携刀的宫廷侍卫,“学士大人,不得擅闯后宫。”

      文君只当未闻,抱起崔眠离开了风华殿,看呆了众人。

      这事便在皇宫内便传开了,行为举止端正的大学士擅闯后宫,还抱着一个眼睛流血的男人,一路抱到了白虎门。

      众人言:“荒唐,实在荒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皇城欲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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