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赋》第七千山

2、璞枪诀

　　京城的这个冬天似乎格外的寒冷，白天呼啸的风雪此时已经停寂，池塘上结起了一层厚厚的冰，庭内的老梅树歪歪斜斜，冻得花苞尚未打出。姜府因为主人家新丧，晚上更是清寂，因此鞋子压在雪层上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夜晚中格外清晰。
　　姜月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夜晚想要来池塘边看看，这几日昏昏沉沉，自己也不知道都做了些什么。
　　然而池边的老梅树后面竟飘出了缕缕白雾，白雾？姜月明不由揉了揉眼睛，是神仙吗。然而白雾含着淡淡茶的清苦与梅花的清香，令人的灵魂都不由一激灵起来。姜明月走了过去，想要一探究竟。
　　却见梅树后面端坐着一个少年，地上铺着天青色撒花毡，旁边矮桌上水方、竹夹一应俱全，炉上水已被取下，两个越州青瓷杯上正飘着袅袅的白雾。正对着老梅树的是少年的画板画具，零散的摆成一堆。
　　“就没见过来的这么巧的讨茶人。”少年不过十五六岁模样，面色白皙，一双凤眼微暼了她一眼，便端起茶杯品茗起来。青色的瓷器映着他修长的手指，白色的雾气迷蒙了他的神情。
　　“卢不移，你在这里做什么呀。”姜月明一身素衣，显得肤色晶莹如玉。她直接一撩袍子，行动间带着习武之人自有的行云流水，坐在青毡旁边。
　　“…离我远点，我在这里自然是在作画，你看不到吗。”卢不移师承书画大家秋望子，现在虽是声名不显，可画作确实同辈无人可及。
　　“可它分明尚未开花，你这里怎么画得一片繁花锦簇的样子？”姜月明微微探头望着那做到一半的画作，或梅开五瓣，或含苞欲坠，仿佛身处融融春光下。
　　“永宁县主，你可知见微知著的道理呢？虽说此刻寒冬料峭萧萧索索，可它从细微之处已经把开花的样子告诉我了。”卢不移见她侧头，耳朵双手冻得红彤彤的而不自知，伸手拿过一杯热茶放入她怀中。
　　“这样呀…”姜月明一时默默，仰头饮下手中的清茶，痴痴的看着远处的池塘。皇上年前便下旨追封了姜怀箐征北将军，姜夫人为魏国夫人。姜月明亦得了一个永宁县主的名号。
　　换作往日，卢不移看到自己费时费力煮的好茶被人如此牛饮，早就起身赶人了。只是今天小丫头看起来明显不对，平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此时却安安静静的，让他讥讽之语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这泉水还是姜将军从翠微山带来的，本想拿来祭一祭故人，被他女儿这般糟蹋也是当得，毕竟还能暖暖身子不是。”
　　“卢不移”小丫头转过头来，“要不，你教我画画吧？”真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卢不移被茶水呛个正着。
　　教她画画？姓姜的里面就没一个愿意拿起笔杆子吟诗作画的，就连她那看着斯斯文文的亲爹，写出来的字也带着三份煞气。更遑论画画，怕不是要画出一纸的凶神恶煞出来。
　　可是要拒绝吗？“唔…画画可是要静气凝神的，每天至少得那个…起码拿出三个时辰”卢不移心想，我还是委婉点吧，“这样你就没时候练你那挽花鞭了。”
　　“无妨的。”姜月明直接打断了他，“你就说你肯不肯吧。”
　　卢不移最终还是答应了她，以至于后来每每思及此时都不禁扼腕，一定是那天天气太冷，自己脑子都不好用了。
　　事情便这样敲定下来，祖父对此不置可否。然而三天后，姜月明亲手将自己的挽花鞭用盒子锁好，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姜家的祠堂里面，跪请祖父求学姜家的绝技——璞枪诀。
　　“安安，你可知道学了这璞枪诀，就是我姜家军主人，就要担起姜家军的使命。”戍光一战告罄，祖父仿佛老了十岁。
　　“祖父，如今除了我谁还能是这璞枪诀的主人呢？我想好了。”姜月明定定的望着他。当年太祖定天下册封群臣，其中三位镇国大将军如今传承下来的只剩下姜家一门，其中艰辛不一而足，不能断在这一辈上。
　　祖父叹了口气，“安安…祖父年纪大了。功名利禄转眼倾覆，万事此消彼长，姜家也没有一定要存在的道理，我不想把我孙女的终身幸福快乐搭进去，你能明白吗？”面前的老人双鬓渐白，经历了老年丧子之痛双眼不复当年矍铄，但仍是一眼看出了她的打算。姜家军是祖父和父亲将近一生的心血，如今为了自己，宁愿平静的接受落寞的结局。
　　“不，祖父。我…只是，我只是觉得父亲不该这样，姜家军也不该这样被人忘记。”
　　姜老将军陷入了沉默。姜家的祠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最上面挂着姜家开国将军的画像，飒飒风姿，三个崭新的牌位摆在下面，一片肃穆。
　　“让我再想想吧。”
　　璞枪诀，姜家先祖借此为太祖打下了半壁江山。姜家发展至今日，璞枪诀仍是姜家不世绝学，向来只传姜姓，当年姜怀箐年仅十六岁随父出征，枪挑狄国合鲁将军，一战成名，使的就是璞枪诀。
　　姜老将军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事情一定，老将军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直接将姜月明带到习武堂。璞枪诀，正所谓学前人为璞玉，学后返璞归真。枪诀的根本在于一个悟字，然后才是学招学式。
　　有道是万事开头难，常人悟枪诀，需要一年有余，姜月明纵是早慧，也耗费了将近九个月的心力。习武堂内设有内间，书桌床榻一应俱全，因此九个月中姜月明除祭奠父母之外整个人再没有走出习武堂一步,直到九月份天气转凉。
　　这期间，何氏一直试图强闯习武堂未果，急的团团转。卢不移开始两天还慢条斯理的准备画具静候她来学画，然而几日都见不到姜月明人影，师父秋望子他老人家又催他去江南游玩作画催得紧，留书一封便先行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