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有灵》米酒酱

14、济世大典

　　长安居济世台后的一棵大树上，茂密的树冠里一左一右探出两个脑袋，正是我和影子。
　　济世台上，各位正在准备济世大典。
　　众药掌围坐在济世台上，天后娘娘坐在正北，身旁站着花未姐姐。她们二人此刻只相互冷冰冰的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在天后娘娘的右手边，竟还有一张椅子，坐着的，正是幽冥王残寿。
　　他有些松垮的瘫坐在椅子上，仍带着他那股子邪魅的笑。
　　我看见他的笑就来气，目中无人，还颇为自大。
　　“影子，他怎么在这？”
　　“不知道，方才在山外阁中他便来了。来的很平静，并没有大动干戈。”
　　“后来呢？”
　　“我只顾着去看你如何了，没再追查。”
　　“怎么办？”
　　“静观其变。”

　　远处，长夜也从我们来时的方向缓步而至，站到了天后娘娘身边。他同天后娘娘耳语了几句，天后娘娘点点头，眉间的云雾似才舒展了些。
　　长夜站直身子，竟向我们这边看来。
　　“影子……长夜看到我们啦！”
　　“我看到了。”
　　“怎么办？”
　　“他不是也没动静吗。”
　　长夜果然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
　　济世台南侧的阶梯上，传来一阵轻盈的乐声，从下面的阶梯上，徐徐走上个人影来。
　　是换了长老服饰的谷酿，她墨绿色的绸缎，一头青丝用一支杏树木簪挽起，并无其他装饰。看起来，确实比我像一个独当一面的长老了。
　　我看着师姐看的出神，竟没有发觉影子已经将手放在了我的脑门前面。
　　随着一声清脆的弹响，我的额头又传来一阵痛感。
　　“疼！”
　　“看什么这么出神？”
　　我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回答他，“看师姐，真好看。”
　　影子犹豫了一会，轻轻问我，“你想当长老？”
　　我赶紧摇摇头，心情像是仿佛急着撇清什么责任一样，“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没有？我看你完成试题的时候，可十分卖力。”
　　是啊，我的确十分卖力。
　　为病人诊病是长安居医者的职责，不为了当长老，也得医治好病人。
　　可是，这三次诊病，我确实像带着一些使命般，绞尽了脑汁，“可能，因为这是师父留给我的任务。”
　　“那你自己想不想？”影子追问我。
　　我还未想好如何作答，便一只蚂蚁伸着触角，从我和影子面前爬过，我将他拿起，放在另一边的树干上。那蚂蚁刚刚落脚，便又伸着触角，匆匆赶路去了。
　　我对影子说，“我的命运，就像这只蚂蚁。每年从洗尘阵中醒来时，就像被师父和花未姐姐提在手里，任他们把我放在哪个枝头上，就像今年这般，将我放在争长老之位的火炉上，我也只能撑着自己的触角，继续漫无目的的往前走。我的人生，比这蚂蚁好的一点，就是我还要为病人诊病，我有责任，以至于我不如它这般，盲目的赶路。我便没有什么想不想的了，无非是命理到此，安然处之罢了。”
　　那蚂蚁越爬越远，直到爬到了树枝尽头，探探前方已没有了路，才不情愿的折回了头。
　　“随遇而安，是逃避命运的人才会选择的活法。你永远只待在这个地方，生活固然趣味盎然。可无非是坐井观天罢了。”
　　“你不懂。我有洗尘阵束缚，又如何逃出自己的命运？”我将影子的话统统从脑袋里摘除，也像往常对待烦恼那样安慰自己，没关系，不必争论，明年就忘了。
　　“抱歉，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有自己的梦想。”
　　我当然有梦想，我的梦想，就是师父。

　　“长安居，承上古神运，行布医救世之责，莫生莫死，莫虚莫盈。今日岁在千秋，万古亘新，岐黄真人之后人杏林真人谷酿通过了三道测试，具长安居长老之贤之能，今日在众药掌、天后娘娘、天界长夜将军、花未仙上以及…鬼界幽冥王的见证下，特授长安居新任长老药囊！”
　　川芎药掌的声音中气十足，我想就算我此时真的被长夜带到了天后娘娘的寝院里歇息着，恐怕也听的一清二楚。
　　师姐在川芎药掌面前亭亭立着，四周药掌纷纷从座上起身，将右手放在各自心口，等待着授囊的一刻。
　　川芎药掌往天后娘娘的寝院方向看了一眼，迟迟未将长老药囊佩戴在师姐身上。
　　幽冥王坐不住了，嚷嚷起来，“怎么这么麻烦？还没好吗？”
　　川芎药掌肯定也同我一样有些生气了。
　　亏是川芎药掌脾气好，不与幽冥王言语，收回了目光，将香囊轻轻的佩在了师姐身上。
　　众药掌深深鞠躬，“杏林长老。”
　　师姐抬起手，示意大家起身。
　　按照花未姐姐说的，长安居长老易位的流程一切从简，授囊过后，已无其他花样。
　　授囊仪式刚刚结束，幽冥王便站了起来。
　　“好了诸位，方才我来说有正事要谈，你们叫我等到什么济世大典之后再说，此番是不是已经结束了？我可以说了吗？”
　　师姐朝他走去，“说。”
　　“哟，一晚上没见你倒是刚烈了不少…换上长老的衣服，本王还真有些认不出来了。你可就是岐黄真人的徒弟？”
　　我在树上同影子说，“糟了，是不是遮面术对幽冥王起作用了，此刻他将师姐错认成我了？”
　　影子点点头，“有可能，昨晚夜深本就看不清楚，再加上遮面术，幽冥王可能真的认错了。”
　　“不行，他找的是师父的徒弟，师姐虽然是师父的女儿，却算不上师父的徒弟，不能让他为难师姐。”
　　我正欲下树对峙，却被影子拉了回来：“等等。”
　　我被影子拎着无法动弹，济世台上的对话却仍在继续。
　　我听见师姐对着幽冥王回答，“是，如何？”
　　“师姐冒充我做什么？”我也不知自己是在朝谁发问。
　　可是师姐回答过幽冥王后，满座药掌和正座上的天后娘娘花未姐姐都面不改色。
　　那种感觉，就好像没人记得我才是师父唯一的徒弟似的。
　　“他们怎么了？药掌为何也不澄清一下？”这下我真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所措，又不知该向谁发问。
　　影子没有回答，也仔细观察着济世台上的种种。
　　他如此聪明，却也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吗？
　　幽冥王对着师姐端详了一番，似是已经有些生疑：“ 可有…证明？”
　　“天后在此，长安居众药掌也在此。有何不能证明？”师姐不卑不亢。
　　幽冥王仍在犹豫。
　　不愧是鬼界之主，即使是花未姐姐天衣无缝的遮面术，也让他有所察觉了？
　　师姐不动声色的缓缓抬手，亮出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上，正戴着三个月前师父交给我的碎玉，那碎玉迎着阳光，发出了些如水的光芒。
　　我心下一惊，赶忙去摸索，果然不知何时我的碎玉已经不见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
　　从山上下来时，还有。和影子在房檐上看月亮时，还有。错闯天后寝院时，还有。追到山门处时………没有了。
　　是天后娘娘抓住我手腕的那一下！
　　是……天后娘娘吗？
　　原来如此，原来天后娘娘并没有原谅我啊，只是碍于此地是六界之外的长安居，不便正面怪罪，便用了这招吗。
　　他们还和师姐提前商议好了？
　　我心中生出一丝难过来，就好像一场裹着春意的雨下过后，迎来的不是百花盛开的春天，而是百花凋零百草枯萎的寒冬。
　　不过也没有那么难过，因为是我自己，从来没想过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只觉得背后一痛，是影子的力气。
　　随后，我便扑向那冰冷柔软的黑暗，沉沉睡去了。

　　又是那个梦。
　　这里的湖水很温暖。江流有声，似有断崖千尺。还有藏不住的鸟鸣声，从树叶的间隙里传来。
　　迎面而来潮湿而温热的风，像是在诉说很多熟悉的故事，熟悉的人。可是是什么故事，是什么人呢？
　　水满满没过了我的脖颈，我的嘴巴，我的眼睛和耳朵，我再也听不清楚身边声音。
　　这是哪里呢？我睁开眼睛。

　　四周是长安居客房的模样，这张床上，有柔软的被褥，和淡淡的香气，和天后娘娘身上的味道很像，这里是…天后的寝院？
　　不知为何，分辨出这股气味，让我的心里猛的一沉。
　　我掀了被子，和衣走出房去，刚推开门，便看见长夜和影子，站在院中交谈着什么。
　　听到身后有声响，他们便一起回头看我。
　　长夜丢下身边的影子朝我走来，他的脚步很轻，仿佛刻意不想惊扰这这安居的静谧，“时儿，你醒啦，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影子站在不远处檀香木下的石桌旁，一言不发。
　　长夜见我不太开心，便信手变出颗山楂果来，递给我。
　　“吃点甜的。”
　　我接过山楂果，“山楂一般都是酸的。”
　　长夜又笑了，“我以前这么问你的时候，你是如何回答我的，还记得吗？”
　　我摇摇头。
　　“看着甜就行。”
　　说完，他便转身朝着影子去了。走到影子身边时，他从袖中取出一颗扶桑果来，放在了桌上。
　　我看到扶桑果，心中又是一抽，这祸害，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呢？
　　影子摇摇头，“不必了。”
　　长夜轻轻一笑，并未将扶桑果拿走。“记得那年我们一起大战鬼界饕餮，是你将我从饕餮的牙缝里救出来的，你若不愿将这扶桑国作为方才托付之事的交换，便当做我对当年救命之恩迟来的报恩，收下吧。”
　　影子面色不改，“你当初只是卡在它的牙缝里，即便我不拉你一把，你也能自己出来的。”
　　长夜不愿再争，只缓缓往院门口走去，“你还是收下吧，如此，咱们之间的账才能算两清，来日若万一刀剑相向，也不必手下留情。”
　　长夜走远了，影子仍立在原地。

　　影子静静的屹立在紫檀木下，恰似有风吹过，将他额前的碎发都吹到了眼前，轻扫着他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睛。
　　我只觉得有些口渴，兀自吞了吞口水。
　　“影子？”
　　他抬起头来。“怎么了？”
　　“幽冥王有带师父来吗？”
　　“带来了…”影子有些犹豫，我从他的犹豫中生出了些不好的念头。
　　“那…师父呢？”我小心翼翼的追问。
　　“他…他和杏林长老在一起。”
　　“幽冥王不是要来取师父落下的东西吗？”
　　“取走了…你不用担心了，此事已经过去了。”
　　是啊，对大家来说，此事已经过去了。
　　师父看到如此不争气的我没有得到长老之位，会生气吗？
　　或者他看到师姐如今如此强大，会欣慰吗？
　　我…该去见师父吗？
　　我摇摇头，这次生日醒来，好像很多东西都变了，都变成我想不通的了。
　　那倒不如想点别的？
　　“影子，这六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我问影子。
　　影子看着我，眼底流出些月光的温柔。我总觉得这温柔很不真实，他可是骁勇善战的战神，我怎么可以用温柔这个词来形容他呢？
　　可影子仍是用温柔的语气跟我说道：“我想想，承天有千层云，焚野有万朵浴火花，不周山河下有万亩滩涂，上渡以南，人间以北有千亩桑麻……”
　　“长安居又有什么呢？”我问影子。
　　影子犹豫了片刻，摇摇头，“这可能要问你自己。”
　　我轻闭双眼，仔细回想，“有师父，有师姐，有阿福，有萧亭轩，有兔儿伞，有各位药掌，还有花未姐姐……可是他们都……”
　　影子在旁边静静听着，不发出一点声响。
　　他们若不是走了，便是不像我记忆中的那般了。
　　我睁开眼睛，朝影子挤出个笑脸来，“影子，你说的那些，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影子盯着我，露出些疑惑的表情。
　　“我知道我知道，之前我还欠你一个人情呢，可是这人情肯定是要一起才有机会还的！如果你今天一个人走了，这个人情肯定就还不上了…人情不能吃不能打，我留着没用，还是找机会还给你好！”
　　我巴巴的看着影子，希望他能感受到我想离开这里的一片赤诚之心！
　　可影子好像仍不为所动，只皱着眉站在我面前。
　　我深呼吸一口气，准备憋个大招求他。
　　“渚郡……”
　　话还没说完，我的脑袋便抵住了影子的胸口。
　　影子用一只手环住了我，将我锁在了他的胸前。
　　“好。”
　　我悄悄抬头，偷看影子的脸，他眼中似有化不开的水雾，柔和而缱绻。
　　战神又如何，他就是我在长安居的这些年中，见到的最适合温柔一词的男子。
　　我忽然就像失了魂魄，这双眼睛，再也离不开那氤氲的颜色。

作者有话说

　　开新副本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