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2 番外编（一） 穿过瞳孔的初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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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番外编（一）穿过瞳孔的初夏
“所以说，民俗学是为了纪念和挽留而存在的。”
午后的阳光从树丛里漏下来，碎星一样洒在大地上。年轻的教师捧着一杯茶，安静地同长椅坐落在世界的一角，陆生一边把打包的木天蓼果汁递到对方手上，一边也没停下手上的动作——非家养的猫咪舒适而愉悦地眯着眼，仰着脖子在手指间来回磨蹭。
“人类看见和遇见‘那些’的记忆？……这样说的话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事呢。”
短发的教师有着短短的静默，却还是摇了摇头，陆生看他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浅浅的水面升腾起袅袅的热气。
“或许吧，有这样想的人也说不定。”
“我年轻的时候对灵异的世界其实曾经是恐惧的。这个社会里大家都不想脱离群体，我也是这样，普通人如果太过深入了解，或者遭逢那些如同书里说的那样可怕的经历，是不可以将那种恐惧宣之于口的。因为你一旦没能控制住本能反应过度，大家就会说着类似于这个人很奇怪、让人困扰之类的话，用嫌恶疏离的眼神看着你，从结果而言，被正常的社会和人群所远离了。”
“……”
“老师你是不是……”
“啊啊……小时候我不擅长和人相处来着。因为从小开始，我就能看到一些平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青年无可奈何地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有些不安，但更多是尴尬和缅怀的神情。陆生也坐到了长椅的旁边，出神地看着远处。校园里这个世界只有几个精力旺盛的少年还在训练长跑，平时锻炼的学生们大多都回去午睡了，夏日的温度让人昏昏欲坠。
“我遇到了很好的人，了解到了什么是温柔，什么是执念，也了解到了身为人的时光是多么短暂。”
“我知道这说起来可能是很……自大的话语。但是即使被看做是个性古怪的家伙，我也不想放弃自己的想法。”
陆生侧过脸去，他看到自己年轻的老师仰着头，那双平淡无奇的眼睛穿透树叶的缝隙抵达天空，竟像是在树荫里发着光。
“陆生，我是愿意这么相信的……”
瞳孔里有谁，笑的灿烂，仿佛12月的阳光，6月的太阳雨，舒适到沁人心脾。
“如果这个世间，有那么多的寂寞、快乐、毛骨悚然或者千钧一发，却因为见证的消失而再也无法缔结缘分，那么至少……”
……
有光。
陆生的眼前还有着莹莹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脑子还处于重启的茫然状态，从环抱的振袖里抬起身，视野漫无焦点地扫视了一圈：
钢筋的结构勾勒出简洁的线条，暗沉的玻璃里没有透出光来，外面的流萤灯火照射进来，朦胧里透露出扇形的线条，数字镌刻在表盘上，引擎安静沉睡在座位下面，没有半点声息。
窗外的数据流生生不息，像是天雨散播在空气里。
“……是梦啊。”
怅然若有所思的陆生一声叹息。
没有弄出太大的声响惊醒车厢后方抱膝蜷曲，鼾意正浓的中年人，陆生蹑手蹑脚，悄悄出了驾驶座。
踏足到油绿色的“大地”，陆生漫无目的地发着呆。
他有好些时候没见到藤原老师了。自从进入高三，结业考的紧张让通信也变得少了些，虽然启蒙恩师从来不介意这些事情，难得做梦回忆起两年前的光景，还是让人心底生出了些许忘却的愧疚感。
“或许是因为这姓氏吧……”
陆生的手抚上车门把手，沿着弦线水平地划过构造意义的黑白汉字，轻轻盖在后面的假名上。
就好像掩盖住“とうふ店”的字样，这辆纯白色的丰田汽车就真是自己老师的馈赠那样，给予手心传递出温暖的力量。
——
时间应该是高一那年初夏左右吧。
“各位同学，日安。如同之前我的朋友北本君已经向各位说明的那样，因为亲人疾病的原因，诸位的国文课暂时委托我来代课。我本人并非高校教师，目前供职于大学民俗科，严格意义上是一名文史研究员。接下来的5周时间的相处，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年轻的□□转过身，从插槽里抽出陆生值日时已经准备好的白粉笔，轻轻在黑板上划下笔迹。石膏粉的质地没有发出尖锐的划痕声，含蓄的线条流淌在黑板上，简单写完汉字之后，新老师很仔细地把假名注音也写在了旁边。
ぶじわら たかし
藤原贵志
熊本大学文学部综合人间科民俗研究职员
（096）342-xxxx
natsume@jimu.kumamoto-u.ac.jp
代课讲师……吗。
无视周围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喧哗起来的同学们，陆生偏了偏头，实现落在了那张素净的脸上，若有所思地抓了抓头上的碎发。
倒不是说他对年轻讲师有什么意见，以大学的讲师而言，熊本大学的讲师至少也是通过了第一次九州地区国立大学法人录取考试的合格者，一般来说保障硕士级别的讲师水平是没什么问题的。
“好帅……”
“天啊我们学校终于有一天也可以迎来30岁以下的帅哥讲师而不是胡子拉渣一脸快要升天的死板中年人吗这简直是小说才有的剧情啊！！”
“啧……私立名牌中学，不在本校教师里面调剂，反而允许年轻大学讲师跑来代课什么的，太荒唐了吧。”
“同为男性的嫉妒要溢出来了啊你……”
……不如说是引起轰动了吧，喂？
【这可真是了不得啊。】
陆生歪了歪头，棕色的发丝柔顺地敞在灯光下，因为是优等生的关系，离着讲台近的他可以看到这位新老师如同他本人一样别具一格的教学道具：熊本熊的16只装粟米棒、图案是六瓣菊的陶制茶杯、明显是从北本老师那里拿到的旧课本。
还有就是……
“那个……”
陆生抬头看了看若有若无瞟向自己这里的老师，眼睛转了转圈，挤出堪称“阳光灿烂”的笑容来。
“怎么，老师？”
“……不，没什么。那么请大家将课本翻到……”
嗯，看起来友好示意没什么效果，毛针山竖起来了呢……
……
上了一整天课程之后，即使是陆生也不想发表对于国民教育课业负担的感慨，轻十字社团高中因为升学的关系活动地点搬到了奴良宅倒是给他省了不少功夫——可以直接回家吃饭简直是感谢上帝。
不过今天与平常不太一样。
首先一件有别于平常的事儿，是暴走族·仓田坊今天虽然一如既往地把他漂亮的涂了烤漆的机车停在门口，但他本人却没有威风凛凛地骑在上面，像是往常那样兴高采烈又毕恭毕敬地迎接他的主人。
其次，夏天躁动的夕阳没能如同近来的惯例，给空气带来烘箱的残韵，傍晚的空气有些冷，浸出丝丝寒意，水蒸汽在大气中以诡异的方式突破了物理定律，淡淡的莹白折射着光飘过陆生的眉峰。
人类暗叹一声，在几不可闻的冷笑里迈着步子，跨过了“少爷”“三代目”的回首，向着落日迈进。
他第一天新上任的老师站在安静的水泥路拐角，一只宠物猫蹲在他的肩头，平淡的倒影在逢魔之时的逆光里，生出毛羽鳞鬣的迥异之形，投影到清浅的瞳孔里，溢出棕红色的不详色彩。
“晚好，藤原老师，以及这位……”
他说。
“首先还是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
——
“所以这就是九州妖怪流传的‘名簿’么？”
陆生把空白的手账本翻了翻，干净如新的纸面让人几乎难以想象这已经是历经三代人类的家传宝了，如果不是附着在上面粗浅的“术”的气息，要说这是哪个学生的工艺文具也不是没人信吧。
【严格来说只能算阴阳术的雏形吧……不过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也是各种意义上相当厉害了。】
今天的化猫屋也是一如既往地喧嚣吵闹。
喝醉的各路猫妖倒在一块儿，愉快地发出介于猫叫和唱歌之间的尖细声音，而国文代课老师正为这混乱的场面手忙脚乱地极力阻止着自己宠物的乱窜。
陆生瞥向群魔乱舞一样的包厢，置身事外的余裕让他甚至有闲心托起一小碟清酒，透着十足看戏意味地火上浇油。
“老师，木天蓼果汁和酒对猫来说是相当于兴奋剂一样的东西呢，喝太多的话，会发生很糟的事哦。”
“你说得太晚了奴良同学！现在已经是最糟的情况了！！”
可怜的老实人不得不一边压住扑腾得毫无章法的小猫，一边一手一个放倒添乱的店员及路人妖怪，背景音则是奴良组同组妖怪们喝醉后毫无同胞爱的喝彩与口哨声。
“不错嘛九州来的半吊子召唤师！”
“加油加油！看不出来这人类身子瘦瘦的还是个武斗派啊！”
“上啊！打一场，输了就给你名字怎么样？”
“……就说了不是这样啊！拜托都振作一点啊喂！！”
虽然说以前也不是没有带人类的朋友过来化猫屋这边，不过像这样简直是情景喜剧一样的场景也真是不多见，陆生喜欢看着这样的热闹，不得不承认，带这位新老师过来是很正确的一个决定，三代大将很好地被娱乐到了。
如果另一个自己不打搅自己的趣味就完美了。
【妖怪的我，太恶劣了。】
【哈，身为人类的尊师重道吗？】
【我猜你下一句肯定是“我可是妖怪啊”？】
【嘛嘛，差不多吧。】
【（叹气）真是的……自从‘那’之后倒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以前明明还很畏惧我的。】
【……没错，你确实强悍到恐怖可怕的程度，如果没有老是干些任性妄为心智不超过3岁的事儿的话。】
【我可以理解为你意有所指些什么吗？】
【我的意思是，别再欺负藤原老师了，多少适可而止。】
陆生右手食指摩挲杯缘，清冽的谷物提纯酿造品在幽暗的灯光下面盈盈清澈见底，大厅里现了原型的猫猫们还在乱叫乱唱，有一只白毛滚到了陆生的脚边，他也不甚介意，好心情地用左手手指轻轻挠住毛绒绒的下巴颌，迷蒙的眼里猫咪很舒服地发出了绵绵之音，整个毛团无骨地附上来，在大腿侧缘来回磨蹭。
精疲力尽的青年教师抱着好几只猫回到旁边的座位上，陆生从刘海的阴影里安静瞥过去，手指绕过了几个圈儿，在脖颈逡巡了几下，流着血的动脉隔着温热的毛发质地在指尖触动脉搏。
一瞬间，几个念头跑过陆生的眼前，又烟一样散去了——陆生到底还是温和地把手抚摸上了弓着的背，大猫蹭出的呼噜声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舒服了。
“真是吓了一跳啊，新学生居然就是东京最大妖怪组织的头目什么的……”顿了顿，无可奈何的语气攀上了声线，“这种事无论如何想都不敢想吧。”
“哈哈，老师不是很轻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吗？”
很强调的重读：“我是，真的，被吓到了。”
陆生觉得这个人类是真心很有意思，他很想要笑，也确实乐了。妖怪时候他的眸子会拉得纤长，丹凤眼的眉形折光锋锐，陆生看向自己的新老师，那些线条在瞳孔里析离出审视的光影，它是语言，是文字，是行走的声音，但也是存在的痕迹。
对人类的教师而言，不论是妖怪的风俗店、喧腾的百鬼或是酒后的群魔乱舞，都太闹腾了，虽然没有袭击人的恶意，应接不暇实在也是劳神费力。他坐下甚至来不及叹口气，这一整晚的罪魁祸首声音冷不防又响起。
“比起这个，倒不如说是我被吓一跳啊。那么……”
陆生的目光从托腮直直钉在了对面老师的瞳孔里。
“先请谈谈那个‘委托’吧。”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12 番外编（一） 穿过瞳孔的初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