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考点 ...
-
工作台连着一架扶梯书墙,纵然宽敞,但各类文件堆积如山,桌角有新送来的下午茶点心架,红茶和炼乳摆放在最下层。
阿诺眼睛不住地往上面瞄,她看见了黄油煎薯饼。
桌上空出了一块教学空间,没有教科书,只摆放了一本空白的厚牛皮手抄本,一罐墨水。阿诺小口舔炼乳的时候,听明摩西问了句:“我听闻你在罗兰待了近八个月?”
阿诺警惕心一下子起来了,她可是记得白塔委员会主席的就任誓词的,故土乡情,他被祖国遗弃前都在为罗兰共和国呕心沥血规划未来蓝图。
爸爸您不会还对那个魔幻屠宰场有感情吧?爸爸你醒醒啊!
她谨慎地答道:“我通过了多摩亚门测试,被运往了四十一区。但造福队队长卡梅朗怀疑我,我最后被送进白塔刑审室。”
这一番暗地上眼药的答复没能从明摩西那探得什么信息,他眼眸深邃,含着笑,阿诺很久才能感知到一丝疲惫。
阿诺突然想起一个历史事件,3065年,洛珥尔君国进犯罗兰共和国,明摩西作为白塔副主席候选人,率军出战,杀了几十万雅仑人。
罗兰白塔哨兵战损率也达到了惊人的59%,战况之惨烈,边境处纵深400英里居民点全部夷为平地,君国战败撤退时,来不及挖活埋坑,哨兵奉命逐一侦查是否还有平民幸存,发现几百个村庄井里全填满了尸体。
两国旧怨已久,又加血海深仇,而当初罗兰代表胜利的英雄,如今正在洛珥尔君国境内第八总局,这里她稍微了解一下,就知道是绝对的军情重地。
这件事单拎出来,“叛徒”二字简直无可辩驳。
但他是吗?
不。
阿诺冷漠地想,去他妈的污名,活人搞敌对跟我们死人阵营有什么关系。
嘴角忽然被轻轻一碰,阿诺猛地抬头,明摩西收手摩挲了一下,似乎抹去了她那里一点可丽饼渣:“000有数次脉冲现象,你没有到革命期,可能会对大脑神经元网络有一定损伤,很多事情想不起来。”说完停顿了许久,“等你进阶新生期,生前身后的事,应该都会记起来了。”
阿诺敏锐地从沉默中觉察出一丝弦外之音,旁侧敲击道:“有什么事你不想让我想起来么?”
“没有。”
“我无所谓的。”她后半句敢想不敢说:记忆都是死的,你是活的。
她知道这个男人,曾在白塔之上,肩负道德、荣誉、责任而活,烈焰一样自由热情。但如此近地看他,面对她时的双眸里却像亿年前的古宙,那一场持续了百万年的大雨。
阿诺小心翼翼:“是我做了不好的事吗?”
“没有。是我的问题。”
阿诺:“……”
完了,我到底干了什么……
阿诺越想越觉得不太妙,她几斤几两自己是知道的,目前已知的明日六子里,位列五六的狗和克里斯汀都是异态种,革命期丧尸,毁天灭地的威能。她差了两个期,潜力也没有多好,混在丧尸群里找不到,何德何能成为第七子?
还有狗说她是离家出走,但她像是叛逆儿童吗?就算有一点不听话,那也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偷走父爱-000渡红海,这个目标简直太明确了,就是进入人类安全区——那个时候是克里斯汀坐镇老家,说明摩西已经离开了迦南地。
过去有些事情他不愿意她知道,但又清楚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必然知晓,然而他宁愿领受这死缓般甘麻的折磨,也避开不提。
阿诺嘴里已经完全失了味道,她将炼乳放了回去,改变话术:“我记得我立过一个誓,我想了很久,应该与白塔有关。”
“你一直遵守。”
明摩西轻淡地把话带了过去。
等到明摩西拿钢笔蘸了水,阿诺面色一苦,知道接下来没有闲话时间了。
七一学园全雅仑语授课,她听得一知半解,明摩西教她当然是用罗兰语,着重点部分才会用雅仑语进行讲解。
“这科重点讲述的是铁纪元之后的历史,铁纪元是博察曼帝国创立年么?”
阿诺沉吟两秒,猜了一个:“是。”
“不对。”明摩西在手抄本上开始写知识框架,“博察曼帝国创于蒙纪元。铁纪元是从雅仑一世举国之力建造‘火种文明’发射台开始算起。”
阿诺曾被七一学园那特快特乱的板书所伤,没有强迫症都要被迫害出强迫症,她字又不好看,抄出一肚子火,没想到明摩西边讲边帮她归纳,太令人感动了。
终于不用看见自己狗爬的字了……
“你来圣河区,应该在城区看过一个雕塑,形象是双手被吊起的女性。”
这个阿诺知道,那个和洛珥尔皇帝有一腿儿的传奇女人:“多莉宝儿?”
明摩西写了一段雅仑语,对此类人物传记信手拈来:“多莉宝儿生前是原博察曼帝国民间反对党的党魁,是主张取消帝制中最激烈的一派,但她个人感念皇帝的恩遇决意入驻阁臣。1080年11月17日,她奉旨探监执行劝降任务,被党内劫狱者视为党逆,掳走后处以绞刑。同年12月,皇帝洛珥尔追认她为雅仑英雄,发动了讨伐战。”
阿诺跑题问:“反对党推崇的政体是什么?”
“最主流的一种就是旧日罗兰的雏形,宪星司政、众山司法、白塔司军;其余主张的声势都差不多。1060前后是科技勃发年,新兴冲击之下,博察曼帝国过于庞大,繁重沉疴,四十一任皇帝洛珥尔已无力抑制历史进程。”
阿诺悄悄说:“我在学园听到有一种小道说法,说洛珥尔为了离间反对党勾引了多莉宝儿。”
“反对党次席沃克曼也是这么想的。尽管多莉宝儿一再写密信,声称皇帝陛下深感帝制的掣肘,御前已在筹划变革,相较各类政党有更完美不用流血的方法,但他仍坚信多莉宝儿背叛,组织民众在西南方罗特镇武装,于次年夏日攻入帕德玛夏宫。这场进攻仅仅持续了一天零八个小时,遭遇皇室哨兵团狙退,沃克曼在待审中被监禁八个月。”
阿诺:“我始终觉得劫狱当日多莉宝儿在场太过巧合。”
“你觉得呢?”
“取决于是皇帝派多莉宝儿前去说服沃克曼,还是她自告奋勇。”
明摩西赞许道:“尽管多莉宝儿是阁臣之一,在洛珥尔的默许之下,依然与反对党保有联系,不难看出她对过去的同袍战友抱有善心与幻想。史料上多莉宝儿‘奉旨’登记探监时间为夜晚八点三十六,到九点一刻反对党人已经全面撤出都城门,未折损一人。但以洛珥尔对多莉宝儿的重视程度,即便面对旧贵族绝不议和的施压,也不可能不布置好守卫工作。”
阿诺锤了一下手心:“果然,她得到了党内情报,却并未告知皇帝。”
钢笔在墨水瓶口轻轻刮掉多余的墨,在手抄本预留的空处勾出了一幅简易地图:“西南方是反对党的据点,在长期大力鼓吹与宣扬下,从众深恶帝国腐败与无能,自发用□□彻底摧毁了罗特镇大量的麦田,以便设立炮弹点。就在这一带后方三十里左右,多莉宝儿被愤懑的反对党人和村民用马鞭殴打,第二天反对党武装把她押到镇口,吊死在了用来晾晒羊皮的长柱上。”
经历过战与火的人似乎对这类乱象有天生的渲染,阿诺正听得入神,忽地听到一句:“这是考点。”
阿诺:“……”
记住了!
“多莉宝儿的遗体在镇口吊了近半个月,有人在她胸口挂了写有‘背叛党之人’的牌子,12月,坚持温和派的皇帝突然发动了南征,一路打入罗特镇,后期收录的档案中证实她在死后仍遭受到了侮辱,尸体冻得变了形,衣物被扒光,贯穿胸腹的马刀捅伤足有七处,并且一截趾骨遗失。
“洛珥尔愤怒了。”
阿诺来精神了:打起来,打起来!
“短暂的南征过后,旧贵族发现组建内阁与他们抗争的皇帝一夜之间顺从了,在都城的香槟与高歌中,他为自己的王弟绶带与剑,下旨二十万军团征讨反对党。”明摩西搁置了笔,“除此之外,他还下了一道‘拒降’密令,但凡参与了多莉宝儿之死,即便手无寸铁,老弱病残,也格杀勿论。”
阿诺思索一阵:“我觉得,嗯,他是不是有点那个意思……”
“他爱慕多莉宝儿,但他未出世时便已由父辈指婚给选帝侯长女,婚约在身,在她生前便从未表露过分毫。”
阿诺情不自禁:“这也是考点吗?”
明摩西:“不是。题外话。”
阿诺:这瓜也可!
“这场轰轰烈烈爆发的战争持续了三年九个月,以洛珥尔病死终结,帝国秘而不发,由于皇帝无子,急催王弟从前线赶回继位。”
阿诺:“不是说洛珥尔是博察曼帝国最后一任皇帝吗?”
“这样说没错,帝国千疮百孔,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它离崩析不远了,街头巷口到处都是议论亡国,王弟为保全兄长最后一点声名,并未即位,暂代理国,策划了著名的暗杀行动,‘油漆之夜’,在与反对党的战役中争取到了短暂的上风。”
阿诺觉得有点惨。
难得非昏庸的顺位一二继承人,两位王子少年时也应该对着国家有过雄心壮志,决意要扶危楼、救贫苦,畅谈改变与革新,或许还在午茶时偷偷跟兄弟倾诉过自己喜爱但不敢接近的女孩子。
挣扎半生,历史的车轮偏要在此年间碾过。
作为弟弟,除了为死去的哥哥加一点功绩,让后世别骂得太难听,也再做不出什么了。
“此后三年,反对党与帝国人口三分之一的跟随者在冰天雪地中成立政权,称罗特联合政府。”手抄本已写了一章半,明摩西顿了下笔尖,“王弟并没有宣战,他知道反对党后期的壮大是吸纳了不少其他政党,内部实则思想臃杂,于是开始招募特殊情报人员,在罗特联合政府内部制造矛盾,导致元党与变党争执不休,终于,1095年的‘六七香暴动’后,分裂为罗兰与狄特两个政权。”
阿诺:搞清来头了!
“国力衰落,土地流失,王弟继续着洛珥尔未完成的重担,50年后公布了逝世密件,为纪念最后一任皇帝,将重新整合的国家更名为洛珥尔君国。但他直至年迈去世也没有做君国的王,如今的仙草王朝,仅是一支争夺到最后的旁支后裔,如果在继承权上排顺位,大约五十名开外。”
手抄本轻轻合上了,阿诺沉默了许久,像听了一晚上的睡前故事,各类密辛,流畅而动人。
转眼,两千年过去了。
“战争还在继续吗?”
“从未停止。”
天色渐渐暗了,明摩西扭开桌上的台灯,红茶见底,阿诺抱着手抄本,知道补课时间已经过了,但不由自主磨蹭了几下。
干坐着也不行,阿诺东一句西一句地扯,明摩西很有耐心地给她解答课后的十万个为什么,等她把高质量的题问完了,再把不太聪明的题也问完了,再问下去只能问出傻子才能问出的话了。她正犹豫着,明摩西看了看表,站起来帮她拉开椅子:“不早了,我带你去吃饭。”
阿诺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拉了拉裤腿,还在想怎么能在补课之余找理由过来,眼光一扫窗边,立刻有鬼点子了:“爸爸,花房里还有没有空位?”
“你想去看?”
“我也想种一盆。”
明摩西:“你想养什么?”
阿诺想了想,小声道:“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