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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研修 ...


  •   四月末,每区上报一到两名预备党籍的新积极分子,经审核将获得去白塔研修机会。

      “我不知道你的提议意义何在。”书记的半身像浮现在通话屏幕上,他背着手在宽阔空荡的办公厅走来走去,俄尔停步,望向另一端,“你居然让一群非党籍的人接近白塔。当初开设研修,本只授予新晋党籍……他们未经过考核,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希望你给我的借口不是无人可用。”
      “党籍也不一定忠诚。”
      “他们由你来把控,我很放心。”
      “书记同志,你一直在忧虑事态超出控制,但早在3074年,事态就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十三年了,伟大的罗兰仍然引领我们前进。”
      “门内也许是的,但在多摩亚之外已不是我们的世界。”卡梅朗垂着眼睛,语速很慢,“孔雀死了。”
      书记骤然沉默,有什么在这份寂静里汹涌波动着。
      “克里斯汀是异态种,她也是我们仅知道的明日六子。”卡梅朗摩挲着桌面,“我们的人没办法靠近迦南地,监测范围之内,她全知全能。”
      “她的限制也是迦南地!”
      “是的,但迦南地至少还有一个异态种。至少。”
      通话两端陷入了沉思。
      “哈瑞吉领导的白塔委员会能抵挡3071年的大尸潮吗?”卡梅朗流露出一丝堪称轻蔑的神色,“他连哨向都不是。”
      “请你注意措辞。”
      “您不必抓我的错处,我对总意志是绝对忠诚的。”卡梅朗翻腕看了看表,探身按灭了通话视频上的红点,“接下来我还有公务,下次再会了,同志。”
      关机的五秒倒计时启动。
      “等等,你还未说这次研修——”
      “马可铎同志,一切都在我们掌控之中。”卡梅朗举起了酒,“总意志万岁。”

      阿诺接到研修通知是在一个普通无奇的上午。
      她没有什么好收拾的,造福队给了她半天的时间准备。阿诺在食堂外面的土坡上坐了两个小时,然后跺了跺麻掉的左腿,走向近郊的工棚。
      土豆10号棚里劳作的人几乎换了一批,几个月之前,卡沃得还挂着牌子站在桩子那里,眼窝布满阴云,查验桶里的块茎。阿诺走近“废果”的塑料桶,拾起一个烂得不成样子的土豆,手上很快沾满了软糯烂透的流质。
      她审讯过卡沃得,但不可能也不被允许从卡沃得嘴里问出历史。只知道卡沃得是3073年末被哥哥卡梅朗举报的,后来形势急转而下,也就是说在3074,罗兰一定发生过重大事件,也许是内乱,也许是外敌入侵。
      阿诺低眸捏爆了那个土豆。
      在食堂前坐的那两个小时没能消磨她心中躁郁,白塔近在咫尺,她心中却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与不安。
      她小心隐藏起一切情绪,不敢流露出一丝异样,抚摸着下一个烂土豆。
      身体的应急机制时时刻刻告诉她,别去白塔,太遥远了……也太伤心。
      她无法想象,自己如此真切地伤心过,稍稍回味一下就想要抵着门彻夜嘶吼。
      就像她已经忘记了誓言,却不敢抛弃它。
      这真是难以置信的事。
      她想不到有什么事可以征得自己首肯,让自己心甘情愿被一个愿望束缚——至少她现在想不到。她不在乎人命,甚至乐于杀死自己,以她的极致病态,怎么可能立过誓言呢?她能向谁做过承诺?又要承诺什么?
      她如此孤独。

      造福队预定的出发时间是晚八点,四十一区只有她一个人,面包车一路颠簸走出层层关卡,于凌晨五点,将她送到一所铺满碎石的停车坪。
      五点零五分,来自几十个区的积极分子坐上转车的无篷大卡,大卡摇摇晃晃上路了,天光在黑暗中逐渐泛白,四面都一望无际,飞沙扬起,只能看到后方无边的多摩亚墙,与前方越来越近的白塔。
      它连着天顶的乌云,高空的气流似乎被它吞吐,形成了末世的旋臂。
      是如此庞大,一车的人七七八八醒来,目光灼热追随着它身上的楼梯和高台,随后不约而同地低唱祝词。
      “塔——塔——”
      他们发自内心崇敬着一座沉默的庞然大物。

      随着距离的接近,阿诺觉得不太对劲。
      她浑身发痒。
      从胸椎开始,往颈椎与腰椎部位延伸出了湿热感,汗湿的衬衫黏在背部,她拽住自己的衣领,觉得自己像一个空蚌壳,迫切想将里面填满。
      与此同时,她头昏脑涨,她感受到身体温度的上升,可能是发烧。
      她将制服用力束紧,将自己包裹起来,脑袋近乎落在胸口。闭上眼的一瞬间,金黄色的光斑从头脑闪现,随即耳鸣疯狂炸响。
      迷迷瞪瞪中,她听到自己张口,不受控制地问随行的负责人:“那是什么地方?”
      负责人答:“白塔。”
      “用来做什么?”
      “居住着军事武器。”
      “什么武器需要居住?”
      “哨兵。”

      耳鸣声不减反增,像是有人往她太阳穴里灌油,整个脑子都被泡在了一种粘腻又混沌的状态里。金色的光斑越来越多,像是一块一块的像素拼图,逐渐搭建成一个幻觉。
      时间变得遥远。
      终于在某一刻,这幻觉聚拢成像了。
      污泥色的街道,地下酒馆,破破烂烂的木栅门,金黄色灯光流泻。
      她好像“看”到自己走入了酒馆。
      酒馆里破破烂烂的,景色虚幻,她坐到了吧台上,吊带衣,格子衬衫外套,卡其色七分裤,还戴着一顶虚虚压住脸的鸭舌帽。细胳膊瘦腿,无论是正面背面,都是一个街头小子,这模样是不会有人来搭讪的。
      但不久,身边热烘烘地落座了一具男人的躯体。
      她眼睛直视前方,无动于衷,却从怀里掏出两个不怎么干净的试管瓶,从桌子底下递了过去,玻璃捂出了体温,里面流淌着一缕气体。旁边坐着的是一个戴软踏踏帽子的人,颜色黄得有些邋遢,看不清年龄,浑身散发烟酒与长期不换洗的气味,他用拇指与食指沾了唾液,从一叠油腻腻的钞票里数出了几张,拍在她敞开的衬衣内侧。
      她按住它们,捏在手里,钱很快汗湿了。
      “我以为会更多一点。”她听见自己在讨价。
      “你的品质太差了。”
      戴着土黄色帽子的人拾起试管,对准灯光倾斜了一点,评价时露出白牙齿中的一块虫蛀黑斑,“颜色浅,稀得跟水似的,效力肯定不强。”
      “我没听过这种言论。”
      “你没听过的多了去了。”土黄色帽子的人收起试管,夹克内侧鼓鼓囊囊的,在她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回家去吧,孩子。”

      幻觉被这一掌打得骤然收拢,但仍未结束。
      画面像被击打过的果冻一样,摇摇晃晃,又重新聚拢。
      这时她已经走出了酒馆,钞票在口袋里叠成块状,身后是男男女女的温言软语与高声欢笑,金黄色的光在她身后阻绝了,她面前是一片夜。
      这很奇怪,她知道自己不会拿这钱去干什么。
      她不缺钱。
      或者说不会花钱,不会纵情声色享受生活,于是钱在她那里只会被存起来锁进柜子。
      她享受的是卖掉自己所有物的过程。

      眼前一阵阵发黑,幻觉在急剧收缩,终于在一次猛然眨眼中,眼前恢复了大卡况且况且的无篷车厢。
      她一抬头,高不见顶的巍峨白塔迎面压来,几乎无法呼吸,大卡也刹车减速,即将经过最后一道关卡。所有人下车经过一番盘查后,车玻璃上被贴上放行的磁条。
      列队巡逻的士兵,然而他们都与白塔的基座保持一百米距离,没有人经过塔下的真空地带。大卡将一行人带到距离白塔还有三四百米的几栋红房子旁,堪堪停稳,立刻有人拔下卡车后厢的栓,手臂挥舞催促着积极分子们下来。
      一行约四五十人,挨个核实身份后,由随队负责人交接给前来接洽的讲师。此刻太阳高照,阿诺肚子空空被带入红房子里,开始了研修的第一课。
      在来之前,她并不知道到底要研个什么,或许与白塔相关,

      “你们应该听说过哨兵。”
      所有人落座后,讲师开门见山地说。
      “在座的都是各区看好的党籍人选,将来极大可能接洽关于白塔的事务,但在此之前,你们的认知也许只停留在哨兵的感官比普通人敏锐精密得多、身体机能极其强悍,是战斗人种。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阿诺:我不一样。
      我什么都不知道。
      “根据‘圣塔’基因纯度,哨兵后代的遗传成功的几率4%至24%不等。据3071年最后一次普查数据,哨兵占人类总数7%,向导数量再减一半。”
      阿诺在心里盘算:向导又是什么?
      哨兵的导盲犬吗?
      “哨兵是罗兰最稀有也是最珍贵的物资,出色的感官导致他们比普通人更易受伤。我能理解各位对白塔的热情,但严禁贸然接近白塔。谁不守命令,干扰到塔的白噪音环境,格杀勿论。”
      突然一名积极分子举手:“报告。请问向导也住在塔里吗?”
      “是的。哨兵需要他们平复自己的情绪。”

      阿诺眼神微动,一个名词突然在她脑海里弹出。
      她卖的是向导素。

  • 作者有话要说:  阿诺:别问我为什么偷摸土豆,这大概就是去超市捏方便面的快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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