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鸟归林》沙语

21、第二十章

　　熬过月考周，临县一中的学生终于迎来一个难得的喘息机会——学校在十二月最后一天晚上举办元旦晚会。

　　彩排的那个下午，林归袅正好在离舞台最近的教学楼上电脑课。她特意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往外巴望着，看看能不能找到参加彩排的林倦，连谁在她外边那个位置坐下了也不知道。

　　“在看什么？”一个耳熟到不能再耳熟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林归袅惊愕地转头望去，林倦端端正正坐在她旁边，一手握着鼠标，一手落在键盘上。

　　“林倦？你……没去彩排？”林归袅看看他，又看看窗外，再看看他。

　　“没参加节目，彩排什么？”林倦食指敲了敲键盘，哒哒的声音像敲在林归袅心上。

　　林归袅根本不知道这回事，还以为他跟以前一样参与了。

　　最近生活太平静了，她天天为月考忙得焦头烂额，连他什么时候给她续的热水都不知道，更别提关注他有没有出去排练了。

　　“今天我们来学习……”老师翻开了课本，讲课的声音却几乎被彩排的音乐声盖住。

　　林归袅专注地盯着老师的口型，还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有点烦躁地微拧着眉将书页翻来翻去。

　　身旁的人毫无预兆地靠近了她，她身体下意识绷紧，连眼睛都睁大了一点。

　　“喀。”轻微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她循声望去，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刚刚把被她遗忘的窗户关上，然后迅速收回手。

　　整个过程用时不超过三秒。她只隐隐约约嗅到他身上的气味，然后感觉到自己脑后的发丝轻轻蹭了他的手臂。

　　四舍五入这就是个窗咚啊，林归袅忍不住偷看一眼林倦。

　　林倦面上很淡然，垂眸盯着摊开的书，向着林归袅的右手压在书页上，被书挡住的左手放在键盘上，看起来跟平时全无不同。

　　他就是嫌吵想关个窗户吧，林归袅暗笑自己的少女心发作得不是时候。

　　她没看见林倦原本轻松敲着键盘的左手，现在默默地抠住按键的一角。

　　傍晚六点半，天已经黑得差不多，元旦晚会现场布置完成，学生陆续进场。

　　班级的凳子早就排好了，一个班两列，林归袅挑了靠后一些的位置，跟林倦并排挨着坐。考虑到要在室外待一整晚，她还穿上了最厚的一件大衣，围上了围巾。

　　这次她跟林倦出奇地默契，手上除了荧光棒什么都没有。

　　她本来想夹带本练习册，只是想到晚会现场台下的光线，预测到自己两眼一抹黑的状况，还是默默地把练习册放下。

　　苟紫偷偷摸过来，悄悄坐在林归袅身后的空位上，然后一脑袋重重磕在林归袅背上。

　　“谁？”林归袅被吓了一跳，立马回头。

　　“林归袅……我快死了……”苟紫将脸埋在她衣服上，闷闷出声，“茅俊白那个大坏蛋……他想要我的命……”

　　“他又抓着你讲错题了？”林归袅忍俊不禁。

　　“岂止啊，他现在变本加厉，简直就像是我免费请来的全科家教！”苟紫不停蹭着她的外套，“我才高二啊，就这么水深火热，要是到了高三，岂不是生不如死？”

　　“那你是打算将这个全科家教请走？”

　　“林归袅，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苟紫又开始用前额轻撞林归袅的后背，“啊？”

　　林归袅了解苟紫，她只不过是口头抱怨茅俊白几句，绝不会真的对他做什么。

　　在学习上，苟紫脑子灵活，却不是特别勤奋的那种人，更谈不上对学习有多少自制力。她能到现在这成绩，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茅俊白一直督促她学习。

　　“我得回去了，刚刚是趁茅俊白去上厕所才溜过来的，要是被他抓到……”苟紫做了个抹脖子翻白眼的动作，“卒。”

　　“去吧。”

　　晚上七点半，元旦晚会正式开始。

　　四个主持人从帷幕后面走出来，贯是两男两女的搭配，相比其中稍微青涩那个男生，更多人把目光落在另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主持身上。

　　“那个是不是叶老师？穿白西装好帅啊……”知情的女生眼冒星星。

　　“什么叶老师？哪个叶老师？”不知情的一头雾水。

　　“全校最帅最有魅力的男老师，教英语的，也是我们英语老师的老公，曾经在国外教学两年，好像不久前才回来。”

　　“这么厉害的吗？”

　　在冗长的开场白里，林归袅只能听见这些窃窃私语。介绍到场嘉宾的时候，那些主持人的声音才又回到了她耳朵里。

　　“欢迎副县长秦雪女士。”

　　林归袅离得远，只看见一个留着干练短发、穿着小西装的中年女人站起来朝大家举手示意。

　　“欢迎知名企业家江荣先生。”

　　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边扣西装纽扣边站起来，目光在人群中掠过四十五度，就算没有靠近他，也能感觉他目光里的温润和儒雅。

　　林归袅记得江荣，知道他是江华的父亲，江氏集团负责人，旗下有多家连锁夜总会，还有……

　　“啪。”

　　林倦忽然掰了荧光棒的中心部分，荧光一点点流向两头，在他手里亮起来，而他垂着眼帘盯着空荡的手心，遮住眼底的漠然和暗沉。

　　接下来的那些名字，他一个都没听清。

　　“再次感谢到场的所有嘉宾，下面请欣赏开场节目，由新空气乐队带来的《until you》，大家掌声欢迎！”

　　“哇，原来我们学校还有乐队啊？”

　　台下掌声如浪，四周依然嘈杂热闹，只有他格格不入。

　　“给。”

　　林倦空荡的手心忽然被填满，林归袅强势塞了他两颗糖，还就势握了握他的手，温热的触感一碰即离。

　　他转头看她时，她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笑意，甚至带着一点鼓励，“尝尝。”

　　“……谢谢。”林倦看着手心的两颗糖，一颗是薄荷味的，另一颗却是草莓味。

　　他几乎没有犹豫就选了薄荷味的，近乎发苦的清凉一下子侵占了他的口舌。

　　“我以前很喜欢薄荷味的糖，喜欢它的清凉和凛冽，越清凉越好，清凉到发苦最喜欢。”林归袅笑看着舞台，光打来的时候微微眯眼，“所有不好的情绪，感觉都能被这股清凉压回去。”

　　林倦用舌尖将嘴里的糖块顶到腮边，确实。

　　“但是现在，我更喜欢草莓味的。”林归袅一手托着下巴，转头看向林倦，“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倦将嘴里的糖嚼碎了，才问：“……为什么？”

　　“压下去的情绪，也许有一天又会来找你。心境大多时候是不会自己改变的，如果你不主动去做些什么的话。”

　　舌尖的糖块已经全部没有了，那股清凉却还残留着，林倦剥开草莓味的那颗糖放进嘴里，清凉的味道被甜腻的味道中和了。

　　他们侧着身子，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面对面看着彼此，紫色的舞台灯从他们侧脸掠过，他们瞬间同时闭了闭眼。

　　台上的乐队主唱两手捏着麦克风，用力去唱的每一句，都撞进了林倦的耳朵。

　　“It feels like nobody ever knew me until you knew me（没有人像你那样了解我）

　　Feels like nobody ever loved me until you loved me（没有人像你那样爱我）

　　Feels like nobody ever touched me until you touched me（没有人像你那样感动我）

　　Baby，nobody, nobody,until you（宝贝，没有人，没有人，直到遇见你）”

　　那个夜晚，是林倦为数不多的热闹记忆。

　　他跟林归袅一起看艺术团编的群舞《渔舟唱晚》，一起看少男少女热力四射的街舞，一起听校园十大歌手冠军得者的独唱。

　　老师特意编排的小品搞笑又感动，武术表演和特技表演让人心潮起伏，压轴的民俗节目别具地方特色。

　　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完全融入了这个氛围，甚至吃完了林归袅买的一包糖。

　　晚会落幕致辞，轮到那个风度翩翩的男老师的时候，他说：“我最后送给大家一个很有效的学习方法。大家猜猜看是什么？”

　　台下的学生猜了好几个，他都只是笑着摇头。

　　“那是什么呀？”学生老没猜到，开始催促。

　　“Good good study，day day up.”

　　“……”全场静默了一瞬，又瞬间笑成一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还真以为他要说什么秘密的学习方法呢……”

　　“现在的老师都这么实在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元旦晚会散场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林归袅帮着班里把凳子放回去，再收拾完东西走出校门口，都十一点四十五分了。

　　街上行人很少，她依然走在林倦右手边。路过一个小公园的时候，林倦忽然问她：“你……着急回家吗？”

　　“不啊。”林归袅笑着摇摇头，“怎么啦？”

　　“我想去公园……”林倦移开目光，后面的话他刚刚斟酌了很久，还是不知道怎么说。

　　“那走吧。”林归袅却以为他已经把话说完了。

　　林倦往小公园里面走去，林归袅跟在他身后。

　　公园里倒是意外地热闹，有准备放天灯的，有买了烟花的，还有自带烧烤架和食材的。林归袅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今天是跨年夜。

　　林倦在小公园的一棵树下停住。树下有一张石桌和四个圆形石凳，石凳离石桌有些远。

　　林归袅看着林倦从书包里抽出一把折扇，还拿出手机放到石桌上，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时，《青花瓷》的前奏忽然响起。

　　林倦在前奏里安静地翘腿侧坐着，一手垂着纸扇。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前奏结束，他忽然转身面向她的那个瞬间，跟从前在舞台上惊艳她的少年重叠在一起。他们完全融入这首歌的情境，在她面前展现的动作利落又柔美，连鲜少有其他表情的脸上，也有了不一样的神采。

　　林归袅不知道他怎么会专程学了这支舞，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挑这个时间单独跳给她看，却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懂，那些他没说出口的，和他用行动晦涩表达的。

　　她心里鼓胀着，舍不得眨眼。

　　林倦停在最后一个动作，侧着身子，折扇抵在肩膀挡着脖子的时候，她的眼睛都盯得有些酸疼，眼前薄薄起了一层雾。

　　林倦跳完，偷偷松了口气，将折扇放下来，不知道林归袅会是什么反应，心跳如鼓，一时不敢看她的眼睛，只端坐着。

　　“林倦，你跳的比我想的还要好看，好看一千倍、一万倍。”

　　林归袅一步步向他走去，站在他面前。

　　“小哥哥小哥哥。”她第一次这样喊林倦，心里还有点不大好意思，“给你个东西你要不要？”

　　“……嗯。”他还没有要看她的意思。

　　“你把手伸出来。”

　　林倦伸出了手，感觉一个冰凉且会反光的东西落在他手心。仔细一看，林归袅给了他一个一元硬币。

　　十二点整到了。

　　烟花接二连三地在空中炸开，照亮了大半个夜空，孔明灯徐徐升起，飘向远方，孩童的欢声笑语传来，烧烤的香味也弥漫在空气里。

　　林倦从未觉得，新的一年起始如此丰富。

　　“一元初始，万象更新。林倦，希望你能跨过所有让你不开心的岁月，开始新的人生。”

　　他仰头望着她，她低头看着他。他们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真真切切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