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黎都贵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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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神色肃穆，比之平日授功更甚。这般正经，莫非是要把对付那二人的任务交予我？
他素来爱演，每有重大任务交予我，都是这般苦大仇深，天晓得他是不是正隐在面具后笑话我！
他老人家倒也是个传奇，虽常年隐居，在江湖上依然声名显赫，连我这与世隔绝之人都知晓一二。
我曾偷看《万国图鉴》，那书上对师傅的介绍远比其他武林名人简短：“黎都南域，梓泽清明，置南端，毒谷赫赫。谷主墨玉，面覆银具，无人知其容，擅蛊，习万毒法，每入豪强取金银财帛予贫苦弱疾者，点绝命烛，生死不惧。”
似师傅这般手段，我实在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所惧怕的。小病夫和玫瑰妇能安然过梓泽、至我毒王谷，必不是等闲之辈。想来有师傅坐镇，也不会棘手。
我正愣神，师傅已悄无声息站在我面前，一把拔下了我束发的簪子。
满头素发瀑布般倾泻而下，被日光轻轻镀上一层金晕。师傅细细打量我，一双琥珀眸子似秋风吹过的稻田，看不出任何破绽。
“碧儿，那蓝衣公子意在要你随他出谷，效命于他，你······”师傅话未说完便停了，只定定看着我。
日头西斜，树荫下掠过几阵风，冷气在身上薄纱蔓延，我攥紧袖中指头，忍住想要打哆嗦的冲动。
莫非，师傅怀疑我与小病夫他们早有勾结，此刻、此刻是在试探我对万毒谷的忠心？
我屈膝跪下，直视师傅的眼睛：“碧姬生为谷中人，死为谷中鬼，愿生生世世效力于师傅，忠于万毒谷，绝不作他想。”
师傅唇角有了笑意，“你可知他是何人？黎都新贵，姓萧，单名一个衍字。”
萧、衍，居然是他！
心里一阵阵涟漪泛起，可此刻我还是不主动开口为妙。
师傅接着道：“‘萧’乃离国皇姓，此人又与离国故皇后的亲妹——现任明珠阙阙主同行，碧儿当真不知吗？”
“回师傅话，离国远在极北，碧姬从未出谷，自是不谙离国旧事。照师傅方才所说，此人许是那位故皇后的儿子吧。”
“你的《万国图鉴》没白看。”师傅仰天笑了起来，我直渗得慌。
门中规矩众多，功法之书须按等级借阅，此外，无关杂书是万万不能览阅的。
师傅一言不发。朗月晴空，面前的他如水墨画中人，看不出喜怒。
本以为此次我必是难逃门规处罚了，不想他竟上前扶起我，又亲手为我束起长发，还颇为郑重地嘱托我。
“如今五国纷争不休，局势动荡。离国储位空悬多时，萧衍为皇长子，内有淮安王萧辰宇虎视眈眈，外有殷相一干人等集结党羽、把持朝政，他若想顺利即位，少不得与之一番较量。你此次出谷后，便是他的人了，必要全力效命于他。”
“还有，一月后的万毒会务必全力以赴。”
“是，师傅！”
师傅似是有些乏了，他慢慢走到塌前，向内侧卧，挥手让我退下。
离去时我恍惚听到他微微的叹气声。
以我对师傅的了解，他既能答应让我出谷助萧衍，这萧衍必是他格外看重之人。可师傅为何如此欲语还休我就不得而知了。想其他几位姐姐出谷时也不见师傅如此，若说师傅是舍不得我，也不现实。谦虚地说，他老人家的那颗心硬得跟我们毒王谷的梓树树干差不多。
哎，搞不懂。
出了南梓台，天已擦黑，凉风习习。
“萧衍”，这二字如雪花骤临大地，融入我新的记忆。初时袭来阵阵寒意，久了却化作丝丝春雨，润泽心扉，让人难以忘记。
此后便是他的人了吗？胸口热热的，酸酸麻麻，这感觉好奇怪。
萧衍，你到底是何人，怎会让我有如此熟悉之感？
这到底是为何？
师傅这般轻易便将我派了出去，我毕竟也是毒王谷五使之一呢。
树荫浓密，一眼望去，黑不隆冬的，仿佛能缠住人。
心里实在烦得很，索性连屋也不回了，今夜去北梓之巅数星星吧。
踩在幽道上，耳听得“吱吱”的声响，我不由得生出几分郁闷。
都怪近日吃得太多，如今连来个北梓之巅都得胆战心惊。
今夜月色甚美，天幕泼墨一般，黑得浓郁，似沃野千里，开出数朵蓝底金边的云花，一轮圆月带了淡淡的缇色光晕高悬天边。
正所谓良辰美景奈何天，此等月色怎可轻易辜负！
不管了，此处虽是悬铃木最窄之处，若不慎失足跌落，也正好可以试试自己轻功几何。
寒食将近，悬铃木的叶尖已染上红晕，往下万丈便是梓泽，水汽蒸腾，一眼望下去云雾缭绕，恍若仙境。
四下一片寂静，铃果摇曳，声声清脆。
“谁？”
夜已深，何人到此？
脚步虽沉稳却并不轻盈，竟是个毫无内功之人。
“碧姬姑娘好雅兴。”
竟是萧衍！
既已知晓他乃离国皇子，我左不过一介平民，必是要行大礼的。可此处悬铃木枝干甚是狭窄，我坐在枝干上，双足垂在半空，起身行礼已来不及，只得坐着同他拱手道：“碧姬见过大皇子！”
想必坐着打揖的人我是头一个，这模样该颇为滑稽。
萧衍面上毫无异色，对自己的身份暴露并不担心。他走过来，大手撩起衣摆，微屈身子坐在了我旁边。一串动作行云流水，倒让我有几分刮目相看。
不愧是玩弄权术之人，萧衍胆子还真肥，这可是北梓之巅！明明半分内力也无，瞧这云淡风轻的模样，倒比师傅还更胜三分。
他与我靠得极近，我连他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气氛霎时变得有些微妙。
我斟酌着言辞，琢磨着说些什么。
我素日本是个极清冷的性子，今日才知人外有人。萧衍这样，才是万年冰山派的祖师爷。
他莫不是个哑巴，还是真是个傻瓜啊！他没感觉到我二人现下着实有几分促狭吗？
······只好由我多说几句了。
“大皇子千金贵体，深夜不眠，莫非是我谷中寝榻太硬，殿下睡不惯？”
啊，该死，我平日话不多，怎地一出口便尽是讥讽与疏离？
萧衍并未答话，只是望着前方黑夜，目光飘离。
看这样儿是不打算理会我了。
哼，不愧是黎都贵胄，他真是个惜字如金之人。
哎，碧藤为何要缠在铃木上，绿瀑为何要从树上倾泻而下，黑夜为何如此静谧，北梓之巅又为何要如此狭小！
如此半晌，我起身欲走。
萧衍悠悠开口：“你可曾也这般身不由己？”
这是对我说的？像是，又不是。
我又坐了回去。这般厚颜，碧姬是头一次。
“碧姬姑娘身为天下第一大派圣女，也得听命于人，随我出谷，一条性命也从不由己吧。”
萧衍说的是实话，我不知该如何作答。
“为何是我？”
萧衍微微偏头，像是没听懂。
“门中资历、功力在我之上者甚多，你若要成事，须得万无一失才好。”
萧衍笑了笑。一张脸愈发光芒万丈。
“我向来喜欢合适二字。碧与毒王谷最相宜。”
“你的意思，是因为我的衣裙是碧色？”
萧衍不置可否。
这也太随便了吧。这是选夺权的杀手，又不是选民间衣衫铺的女相。
同为权贵，兰千姿和萧衍就太不一样了。
兰千姿出身蓝冰国名门，明明长了一张贵妃脸，却非要跟家里闹着学什么治国之道。
看到书里有“民生”一说，就老往江湖各大派跑，称此为体察世情。
偏偏她心直口快，每次去“体察”免不了热情地给各个门派挑毛病，提意见。得罪了不少门派。
故而她每次出行必要重金精心雇上《万国图鉴》上一等一的高手，用以保证安全。
上一次她来谷，半路遇上大风浪，船只也翻了。待她带着几个手下湿漉漉站在北梓台时，还跟几个毒女吹起此行幸亏手下选得好，若是倒霉的，便是无风浪也得被害死，直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面纱被风吹起，我慌忙起身。
待我背身覆好轻纱，低头看向萧衍，却见他浑身僵硬，微微颤抖。
此处并无毒物，何以如此呢。莫不是怕高的缘故？如此，刚才还非得装得那么凛然无畏，真是无用。
“大皇子。”我语气不善，萧衍陡地一激灵，差点跌下树去。
我素日从不管闲事，是该任由他自身自灭吗？
罢了罢了，师傅既已说了他是谷中贵客，救救他也无妨。何况我与萧衍，我与他······
“嘿嘿。”
我一手点中他睡穴，一手扶住他不让他掉下去。
萧衍这形容看来倒是平常，不想摸来竟如此消瘦。这样好，背他回房倒也不费事。
木床上，藤缝间洒下盈盈月光，衬得萧衍一张脸越发的白皙，整个人好像一柄横放着的玉如意，周身还散发着淡淡的光晕。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胸口又袭来那种沉闷的疼痛感，一阵一阵的，绞得人极其难受，我忙走到门口，揭下面纱，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气。
“雪儿，别走，别走，雪儿”萧衍一对狭长浓眉紧紧皱在一处，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似是梦魇了。
“雪儿”，能令堂堂离国皇子念念不忘，哼，想必是个冰肌玉骨的弱女子吧。
奇怪了，萧衍的脉象并无异常，但他眉间黑气萦绕，确是中毒已深的迹象。他的嘴唇变得越来越干涩，像是一层慢慢裂开的白蜡，面色痛苦无比。
看他这般模样，我胸口袭来的疼痛感更加剧烈了。奈何我学艺浅薄，实在是看不出是何原因，看来必得去请师傅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黎都贵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