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大王》阿尔忒斯

1、第001章 佛洛依德与白日梦。

　　时值八月，酷暑难当，尚处于暑假期间的南江市地质工程学院，这两天得到了上级单位赋予的一项艰巨任务。

　　任务之艰巨甚至上升到了政治高度，任务之规模也达到了哪怕穷尽学院人力，亦捉襟见肘、难以维持的地步。

　　因此，工程学院向那些有志于利用假期勤工俭学的本院学生，发送了江湖告急微信，以每天145块钱的工资招募来了一大批短期工。

　　俞景铄即是这批短期工里的一员，他躺在床上，酣睡时伴有隆隆雷声，哈喇子溢出嘴角，随着打呼噜的声音时而吸回，时而吐出。

　　哈喇子被他吹出泡泡，不时还嘟囔出两句“等等我！”之类的梦话，似乎是做了噩梦，又因为疲劳过度无法醒来。

　　俞景烁一米八多的身高，皮肤白皙，颧骨突出，很瘦，高度近视眼镜搁在旁边的床头柜上，一条长满腿毛的腿垂下床沿，另一条腿关节屈起，睡得非常之死。

　　毕竟连续四天的日夜不休让他耗尽了体力，脑子里呈现出好几段不同内容的梦境。第一段梦境是他回到了学校的地质工程实验室里，地质系主任领衔一帮老专家像是疯了一样，拿着考古队从古墓里挖出的那块石头嗷嗷争论。

　　因为那块石头绝不会出现在一座汉墓中，如果那块石头出现在了汉墓之中，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时代就要往前推移，欧洲历史就得改写，汉文明就要向后拨，这会导致当代人生活的时代更像是虚假的时代。

　　俞景烁眼前站满了晃动不断，并争论不休的白大褂，但是他又很好奇那块神奇的石头究竟是什么？于是他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到了系主任面前。

　　当他看到那块石头的时候，整个人简直惊呆了。因为，那颗晶莹发光的翡翠原石，上面竟然刻着个大大的“S”字母。

　　在那一刻，全实验室里的校工都变成了内裤外穿的超人，连戴着黑框眼镜的系主任，都以严肃的表情做出了阿童木飞天的姿势。

　　“阿烁，我们要回母星去了，地球的未来的就交给你了。”系主任语重心长地说道，随后带领着一大批氪星人撞碎实验室的天花板，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介于虚虚实实之间的梦，太过真实，所以当俞景烁看到，平日里非常熟悉的人们无风自动，嗖嗖嗖的拔地而起的时候，他先是被震惊到久久合不拢嘴，而后八月天里遍体生寒，他感到孤立无援，肩膀上的担子更重了。

　　“喂！你们等等我啊！我不想留在地球！你们留下的那些马蹄金还没冲干净呢！冲不干净国家要枪毙我怎么办？！”他跪倒在地，从仰天咆哮渐渐变得气弱，当超人们离去，表情呆滞的俞景烁，发现眼前的景物变成了雪白色的房间。

　　这房间不知道是由哪个品位古怪的人建造的，无论是窗棱还是墙表都被刷成了粉白。他透过窗棱向外看，发现窗户外面的树叶也是晶白色的，质地类似于“地球壳卫质下”的“泪熔盐”，这让他瞬间联想到了一个词，叫地狱。

　　这是第二个梦境，梦境里前两年因癌症去世了的发小儿沈威，满脸温和，他坐在一张白漆桌子的对面，看着表情呆滞的俞景烁微微一笑，发出关切的声音。

　　“阿烁，你最近过得好不好啊？有女朋友了没有？”

　　“你不是死了吗？”俞景烁觉得他很真实，于是想要伸手去触摸，对面也伸出来一双手，与之相握，“真的是你，沈威？”俞景烁惊喜道，对好友的问题也是答非所问。

　　他还记得两年前去殡仪馆送沈威最后一程的时候，沈威被癌症折磨到死的脸整个瘦了一圈，骨骼都像是软化了似的，变得不像他，而他的父母泣不成声，跪倒在水晶棺一侧，众人拉都拉不起来。

　　“哈哈，我当然是死了啊，你在做梦，你没有发现吗？”沈威呵呵一笑，他的样子完好无缺，这让俞景烁感到了一丝奇异的心安。

　　“不，我当然知道，在你之前，我还见着超人了，所以我必须得确认一下你究竟是不是你。”俞景烁毫无心机的笑了笑，没戴眼镜的他看起来比较帅气，尽管他未经打理的脸，此时胡子拉碴，但从脸部轮廓上来看，如果他能胖上一些，一定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帅哥。

　　“对了，先别说这个，你还记得我是个网络小说作家的事情吗？”沈威皱着眉毛，整张脸变得严肃起来，“虽然不怎么出名，但是我的几部作品，还流传在网络上……”

　　俞景烁当然知道这位发小儿，从小就是个喜欢讲故事的人，而俞景烁之所以和沈威关系很好，当然是因为他也很喜欢讲故事。

　　小学时他和沈威两个人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拿着手里的乐高玩具拼成各种造型，借此你一言我一语地编纂出完整故事。这让那个年代，娱乐方式匮乏的小孩子们找到了很好的消遣手段，两个人更是凭着讲故事的特长一度成了校内名人。

　　只是人生总不会一直如意，无论是对俞景烁来说，还是对沈威而言，这句警世名言真是再贴切不过了。他们一个为了能在地质学界混口饭吃而埋头努力，奈何资质平庸的他，只不过是这一行里碌碌无为的小蚂蚁。

　　另一个倒是追逐儿时的梦想一路直行，怎奈何病魔不肯放过他年轻的生命，他既没有写出什么名堂，也没能留下为后人广颂传扬的杰作。想到这里，俞景烁点了点头，有些伤感道：“你的每本书我都看过，只不过你都太监了。”

　　“让你见笑了。”面对老友的揶揄，沈威笑得有些腼腆，两个人沉默了片刻，沈威接着说：“但是，我在患病期间真的反思了很多，并且留下了数十万字的新书手稿，你知道那书的名字叫什么吗？”说完，沈威表情里暗藏的神秘已呼之欲出。

　　虽然确信俞景烁不可能猜得到，沈威仍然异常兴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真像是活生生的。

　　“这我怎么猜得到啊？”脸色为难的俞景烁摊开手，纳闷道。

　　“哈哈，叫《玉大王》啊。”沈威看向天花板，笑容里饱含得意。

　　“《玉大王》？！你是说……”这个俗不可耐的名字，令俞景烁哈哈大笑。

　　“嗯，是的，我们曾经编过这个故事，是讲一个穷困学生，叫徐盛……”

　　“有一次，徐盛在麦田里捡到了一个长满斑点的玉青蛙，这玉青蛙自称封号玉大王，说自己是一个犯了天条的财神，被贬下凡间成了这副模样，但是只要徐盛喂给他足够多的玉石，他就能重新变回财神。”俞景烁已经好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坐在椅子上手舞足蹈地讲述着那个尘封多年的故事。

　　沈威微侧着头，眼神柔和地望着俞景烁的一举一动，似是跟着他的描述钻进了美好的回忆当中。

　　当年，两个人为了讲这个故事，还专门折过一只纸青蛙，用绿彩笔将这纸青蛙涂上颜色，并用黑彩笔为它点上许多斑点，然后俞景烁模仿青蛙说话时，还会拉动它的舌头，《玉大王》因此成了两个人编纂的最成功的故事。

　　“所以，我真的很想让你帮我续写这个故事。”末了，沈威的语气里充满了恳求。

　　“哈哈，这个故事非常美好，他为了给玉青蛙找粮食，首先是把脖子里的玉佩喂给了玉青蛙，这青蛙果然是神通了得，让徐盛在期末考试里数学考了第一……”

　　俞景烁望着对面渐渐变得模糊的身影，还没讲完的故事烂进肚子里，梦境疏远时巨大的落差感令人倍感唏嘘。

　　俞景烁紧皱的眉毛逐渐得到了伸展，眼皮子因为耳边传来的手机闹铃而豁然睁开：“打开我的白日梦/打开我的疼/打开我的想象力/去感动/去歌颂/打开我的明天吧/还有我的梦……”段同愿的《想象力》已循环播放了数遍。

　　俞景烁猛地抓过手机，发现时间早已到了中午，而今天实验室里的活儿还有很多，系主任是一定不会变成超人飞走的，他只会在见到俞景烁的时候，痛心疾首地抛下一句“烂泥扶不上墙”后把鼻子挺得老高。

　　俞景烁三下五除二把衣服穿好，戴上遮阳帽推开这满是破洞的租室房门。托着菜盘儿的房东老胡巧妙地转了个身，避免了二人之间的碰撞，“我说，俞景烁你房租该交了啊。”

　　“没钱，先欠着，等下个月月底，我肯定一块给你。”俞景烁从楼梯口推出自行车，开锁的时候，回头朝端着盘子的老胡尬笑。

　　老胡本来是干瞪着眼，肚子上还挂着一条样式可爱的小围裙，一看就知道是他女儿常穿的，但是他那种愤怒，每次都会被俞景烁人畜无害的笑容给打败。

　　老胡耷拉下没长几根毛的脑袋，用下巴指了指盘子里的红烧鲤鱼：“大中午的你跑哪儿去啊？吃了午饭再走吧。”

　　“不用。”俞景烁骑上自行车，窜出巷口前朝老胡喊道。

　　“我又不收你钱。”老胡嘟囔了一句，转身回他自己屋里去，把鲤鱼分成两半，一半放进冰箱里，一半搁在茶几上，取出杯子和牛栏山二锅头自斟自饮起来，嘴巴里还哼着月亮之上。

　　拒绝了老胡好意的俞景烁，是直接冲上了南江市主干道英华路。车轱辘压过曝晒过的水泥地，发出“咯吱咯吱”的老化叫声。

　　汗流浃背根本无法形容他现在有多热，正逢中午，街道上车流较为稀疏，为了减少这种痛苦的时间，他冲上了敞亮一片的机动车道。

　　埋头起身，怒踩两步，抬起头时，就发现红绿灯附近的协警在朝他招手。

　　“我去，这大中午的都不吃饭吗？真他妈敬业。”俞景烁别住车把，促使自行车掉头，跟着右侧一辆行驶过去的奔驰GLK速速逃离。没成想，到了下一个路口那车却停了下来。

　　俞景烁急忙捏住刹车，自行车在滑出很长一段距离后，“咣！”地一声撞在了GLK的屁股上。摔倒在地的俞景烁，痛苦地捂着划伤的手肘，望着GLK屁股上那块黑漆漆的烂斑，目瞪口呆道：“这块漆至少值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