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之全灶丫头》沧浪清欷

64、归去·蟹时

　　“大厨房，白月见、……杜棠等，从教坊司办事有功，教坊司赏银二两。夫人另赏花样锞子一大匣，过节钱人各二两！”

　　“大厨房，顾芷，参办赏秋宴席有功，赏金银锞子各一对、绸子两卷！”

　　“……”

　　“谢楼主、谢夫人。”

　　大厨房难得凑齐了上下五十多人，在前厅里谢完恩，纷纷三五成群往外走。白厨司便先过来，含笑向顾芷道贺：“恭喜你啊，阿芷。”

　　“正是哩，小顾怕是咱们大厨房头一份罢。”一旁的另一个年长不少的厨娘听见了，面上出声恭维着，语中却有些不阴不阳。

　　“若非大娘教我厨艺，还有大家伙帮衬，我如何能得到如此成果？”顾芷摇头，露出得体的一丝笑容，“夫人一向赏罚公平。”

　　这话点到为止，那厨娘见周围不少经过的人都转头看向她，不由讪讪起来，忙寻了个借口就落到后头去了。

　　回到小灶间，一放下帘子，杜棠也忍不住口无遮拦，在顾芷耳边嘀咕起来：“这话可不是，要不是夫人添补些个，我们替教坊司干这么多天苦活，最后二两银就打发了，扣不死他们！”

　　四下无外人，顾芷也就不欲阻拦这点小小的发泄，只但笑不语。

　　“哼，也不知中间过了几手，”杜棠依旧忿忿未消，又提起那厨娘，“说起来，那起子人真真是闲得，手上还领着夫人额外的赏呢，嘴上就敢编排你从夫人那里私下领了多少好处，好生不要脸。”

　　“若是我，”她仰起脸，一双眸子蓦的一闪亮，“定要让夫人知晓，扒下他们一层皮来才好哩！”

　　“怎地出去几天气性这样大起来？”顾芷闻言不由含笑摇头，顿了顿，这才叹息道，“真计较起来不过是仆役间口角，谁会管呢？再说夫人一向忙碌，总拿这样的事麻烦她，长此以往反而伤了情分了。”

　　“那你可是不知……”杜棠脱口便出，却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立刻三缄其口，长长叹出一口气，情绪也骤然低落起来，“说起来还是咱们身份太过卑微的缘故，任谁都可以盘剥欺侮……”

　　顾芷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拍了拍杜棠略有些瘦弱的肩膀以示鼓舞，听得外头山桃呼喊，匆匆出了灶间。

　　浮萍苑今岁从赏春宴到夏进再到秋宴，办得都极好，加之如今桂榜初定，尚徘徊都城的学子也还有不些，客流自是多了不少。虽则人手齐全起来，大厨房上下也并不轻松。

　　在宴席上随着姑娘们端上来的应时菜肴也一时炙手可热起来，从牡丹醉虾、金缕羹，到菊花锅子，甚至青玉素脍、山珍腐皮卷等点心，每日都有人来尝鲜，不仅是观这些让大人们都赞叹不已的食物究竟是何等模样，也是重温他们当日宴席所享受的盛况。

　　待到傍晚自己的排班结束，顾芷熏了半日油腻，早不耐烦吃晚食，便一个人走回后院。

　　一进房间，就看见外屋的炕上，一道纤细的身影，正一样样仔细收拾起包袱，不是穿回了来时那身布衣的素馨又是谁？

　　顾芷连忙上前，略有些艰难才吐出几个字：“你这是何必？”

　　“你来了，正好，”素馨抬起头，见是顾芷，便就手递来一方帕子。顾芷接来一看，却是一件十分精致的绣品。

　　水蓝色的一方湖绸料子上，简简单单绣着一株池畔兰芷，并一句“兰泽多芳草*”，四围锁了边，缀上了时下流行的流苏络子。虽针脚上看得出生疏的痕迹，但浅白、淡绿、浓墨等色搭配十分得宜，想是下了功夫。

　　素馨复又低下头，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来，臻首娥眉，自有一番动人心魄，她声音依旧细糯：“这时候，刘都知也应该腾出手来找我回去了。”

　　顾芷愣了半晌，收下帕子道了声“谢”，转身跑出去，不多时，捧来一只冒着热气的铫子。

　　铫子想是刚刚移火取下、还热腾腾的，半锅浅黄色的浓郁汤汁里咕嘟着洁白的米饭，上面撒着几缕翠色葱花，正是由鸡汤、豌豆、米饭等共同烩成的蜀地名吃——豆汤饭。

　　“断头饭？”素馨启唇念出几个字，不及顾芷作反应，就转而抿嘴笑道，“开个玩笑。难为你还记得我说过是从蜀地来的，专门做出来予我送行。说起来这道饭食，自来都城，我也许久不曾尝过了。”

　　她轻车熟路地从柜橱取了两副碗筷，举勺给自己盛出一碗后，又坚持给顾芷也舀了一碗，面色语气依旧状似轻松：“这回可是也有什么说法？”

　　顾芷心下再如何思量，面上也不能显出分毫，只得接过碗来，勉强笑道：“这鸡汤是前头日日备下的，豌豆正当时令也不难得，我专门在盖沿抹上油，再拿布巾围住一圈封严实，大火急催，自然很快就能使一锅浓稠烂熟。”

　　素馨轻轻颔首，突然道：“其实有时候我也真羡慕你，有一技之长，有立身之心，可惜……我没有。”

　　她声音低下去，低头舀起一勺汤，一言不发，慢慢地啜着。

　　顾芷也跟着尝了一口，豌豆的沙软清甜早已融进鸡汤，形成天然的勾芡，而鸡汤的醇厚香浓也早已煨进米粒，还洒了些花椒粉进去，略吹一吹，送进口几乎一抿就化了，只在额上留下几点汗意。

　　然而一碗豆汤饭终有用尽之时，直到素馨放下碗筷：“对了，那几个想要害你的人可被发落了？”

　　“放心。”顾芷就道。

　　“有你这样的人，这烟花里总算没有烂到透顶，”素馨似是松了一口气，拒了顾芷递过来的茶，拿起自己不大的小包袱站起身，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再麻烦你陪我去前头一遭，好歹与白厨司几个告个辞，全了礼数。”

　　并肩走出房门时，她突然贴向身边身量比她矮了半个头的小娘子，在耳畔留下轻声一句：“你放心罢，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顾芷没有想到的是，这便是她与素馨最后一次相见。

　　……

　　送走素馨，白厨司在大厨房上下面前，难得地发了一次重火，处置了那一干意图往水里下药的人。虽落脚点放在了厨房重地、此等不干净之物一点也不能见上头，众人也都知这她是在为小徒儿讨理来的。

　　那几个人自是被撵去了其他杂役房，那些之前明里暗里给顾芷下不少绊子的更是战战兢兢了好些时日，见着顾芷再不复眼高于顶之态。前倨后恭，倒让顾芷哭笑不得。

　　不过到底，大厨房的生活也恢复了往常。

　　顾芷听从了杜棠的灵感与建议，往牛乳茶里加上芋泥调得浓浓的，果然一经推出前院姑娘们便都喜欢，觉得不比蜜饯茶一味死甜，却也口感极佳。

　　所谓七尖八团，北地又比南方时令晚了些，这会儿一切忙完，大家倒还将将赶上了食蟹的尾巴。

　　顾芷听采买出去的人说起，去岁有人在京郊挖了池子，从南边运蟹苗来养蟹，虽十中只能长成五个，却也比从前秋下再从南方运来一路腐坏之多好不少。

　　故而，不仅浮萍苑的客人和姑娘们，就是大厨房上下，也趁机得了便宜，每人都能沾上些蟹味儿。

　　清蒸酒煮蟹自是原味，美人剥蟹送入嘴边更是美事一桩。可若客人嫌弃腥气，少不得拆出蟹粉来。

　　光拆蟹似乎还有些不够精细，那便熬蟹粉酱秃黄油、酿蟹壳、灌汤包、豆腐羹、炒芙蓉鸡子、拌虾仁、烩三鲜、红烧蟹肉圆子、菊花蟹……光是古时食单上的便做不过来，一时间大厨房上空似乎都弥漫起经久不散的鲜味。

　　还有腌制的，生蟹洗净，或酒糟浸、或醋酱酢、更或蜜糖渍，浮萍苑有南地秘方，弄出来的不比运来的南货差分毫。腌入黄肉后取出生嘬或蒸食，南北做法不一，亦有不少人喜爱。

　　下人们自难有把酒持螯、赏桂畅快的乐趣，但也自有风味可品，譬如杂烧蟹——蟹生斩成小件，油煎后浓油赤酱地烧起来，混入山芋、地豆、年糕、豆腐、藕片、毛豆之类便宜菜蔬，甚至鸡鸭鱼肉之属切成小块也能下进汤里，汁收得浓浓的。不用几只蟹便能做出一大锅，人人皆可分到，与饭浓浓稠稠地拌在一处，无论菜还是饭都浸满了鲜香。

　　自顾芷得了夫人青眼，又因赏秋宴一举有了名声，大厨房如今各个争强好胜，跃跃欲试都想要出头，几乎挤破了脑袋。

　　顾芷这些日子反而沉寂了下来，临近重阳，只跟白厨司研了研重阳糕的样式和制法，却退而不邀功劳，只不欲再出风头。

　　这几日她有些心急的却是，方老郎中和秦小郎君二人使人送了信来，邀她同杜棠一起前去京郊登高秋游，秦栾更在信中暗暗写明，顾芷托他打听的阿弟下落之事，这二月间竟然有了些眉目。

---

作者有话要说：　　*引自汉·佚名《涉江采芙蓉》：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