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之全灶丫头》沧浪清欷

42、破事·青瓜酿虾

　　船舫底层的厨房里，桌案上摆着的是吃剩一半的芝麻酱调的冷麦粥、咸蛋黄拌的嫩豆腐、夹枣虽沙而香的豌豆黄、一碟冷拔麻油莼菜，便是这一船人今天的晚食了。可此刻，这炉灶前热火朝天、人头攒动的情形，剥虾的，打鸡子儿的，炸蒜汁的，看粥火候的，哪里是在吃饭的样子？

　　话还得从傍晚时分说起。

　　——

　　“说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顾芷闻言心口就是一跳，连忙定了定神，拉住那小丫头问道，“是哪家的菜被打翻了？”

　　那两个小丫头就有些支吾，半晌，还是那个眼生的向顾芷福了一福，“是我们兰亭馆，预备进献上去的菜盏被千间楼的厨子给打翻了。”

　　兰亭馆并非青楼，而是一处演出百样杂耍、戏曲、评书等的瓦舍。是以今日兰亭馆虽不须争那红袖榜，却承下了给首席的贵宾呈菜的活儿——当红唱角们带戏妆走菜念菜名，可是如今京都流行的一大风雅事。自然的，也有进献一道菜的名额。

　　而她们言语间提到的千间楼，则是京都有名的一家酒楼，以占地颇为阔绰、据说足可以摆开千桌席面得名。今日教坊司便是请这楼的厨班来专给大画舫上备饭。

　　听得不是浮萍苑的事，在场的其他人显然轻松了下来。

　　顾芷也松了口气，却皱起了眉。

　　因为就在浮萍苑旁边，加上并无什么业务上的冲突，甚至东家私交不菲，兰亭馆跟浮萍苑的商业关系倒很是和睦。不过，这跟浮萍苑、尤其跟大厨房，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争执起来？大画舫上何等规矩，怎么会由着你们闹起来？”顾芷敏锐地察觉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又怎么跟千间楼、还有我们浮萍苑扯上关系的？”

　　最后一句，顾芷刻意带上了一丝位高者的的冷意，两个丫头冷不防瑟缩了一下，就各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你们兰亭馆自己不当心，怎么攀扯上我们来？在这儿装可怜又什么用？当我们是观音菩萨、拜了有用不成？”那嬷嬷先抬头看了一眼天，露出些焦急的神色，看向两个丫头的目光便也十分不善。

　　这下子，两人是再想隐瞒也没法隐瞒了，一人一句便将事情讲了个大概：“是千间楼的不知哪个杀千刀的厨子，尾随着下来有事的小胡枝胡娘子——也是兰亭馆今儿要去呈菜的人——就出手……调戏。”

　　“结果被浮萍苑的华管事看到，就……就气不过把那厨子给打了，这下可惹毛了千间楼的人，直骂咱们烟花里都是以色侍人的低贱货，配不上跟他们真正的厨子一道，差点就要冲突起来，还好被舫上的大管事给骂住了，不过还是让他们踢翻了兰亭馆才做好的菜肴……”

　　这会儿船舱里的人也都出来了，

　　便纷纷露出了然的神情。

　　“想不到那华桑平时看着一声不响的，还有这般花花肠子，竟勾搭上了隔壁的当红小旦。”“家花不如野花香嘛，他家那个据说是个母老虎，怎么敌得过人家唱戏的小甜嗓子呀？”

　　顾芷这才将前因后果理清了大概，大厨房采买上的一个小管事，跟兰亭馆的一个戏子有了点花边新闻。戏子身份本就低微，那厨子怕也不止仅仅是讲述中的调戏，这才惹得华管事“英雄救美”，而由此引发的互殴的严重程度，也可想而知了。

　　好在，今日最重要的就是风平浪静、共襄盛举，底下人打起来不是什么，影响到了贵客才是大问题，故而怎么着，教坊司都不会让事态不可控制。

　　所以兰亭馆的人有心怪浮萍苑，可到底是人家出手保护了即将到客人前头的名角；而到底是自己的人惹出了祸端，浮萍苑也心里发虚。加上还有这么一回风流韵事在里头，只怕当事几方都叮嘱了别声张罢。

　　这一会儿，方才松了口气的众人又纷纷提起心口来。

　　“你们便没做多余的？”顾芷不由有些头疼，按了按太阳穴，只问道。

　　“这……他们是踢翻了笼屉，已经抢救过了，可还是缺了两份。”

　　那兰亭馆的丫鬟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出了这样大的纰漏，便是楼主心慈手善，知晓缘故放过我们，可无端少了两个贵客的份儿，得罪了贵人不说，老板娘子们大大失了面子，可不是要整死我们了！”

　　顾芷也听说过，兰亭馆自家戏班为首人称“小百花”的花旦秦芳娘子，是个性急手辣的。虽是优伶，比奴籍还不如，可凡是服侍过她的没有不叫苦连天的，只是因为背后有人捧着，才一直无事。

　　“我们又能帮什么不成？”不及顾芷发话，站在她身后的山桃便气鼓鼓出声道。

　　“我们馆今日各角儿一早便上了大画舫，并无多余船舫在；大画舫上其他各家也都忙着，可恨竟都冷眼旁观，还惧着千间楼，连食材都不肯分半分，现下回去也实在来不及了，实在无法，还是华管事说了来找您……”她看了身边的人一眼，“找贵楼求助了。”

　　“说具体，”顾芷素来看不得人跪着求她，此刻也实在懒得扶跪起来了，打断道，“你们做的是什么菜？”

　　那丫鬟只当有了希望，连忙道：“是青瓜酿虾，淋的是蒜蓉清汤汁，一盅里面是八个。”说着取出器皿来，原是一对鎏金铜制的高脚圆底雕花带盖小钵。

　　顾芷顿时明白，画舫上的鱼虾食材都是现从河里捞上来的，船已经开了这半天，水早就搅得浑浊，鱼虾也都被惊跑了，这会儿怎么可能网得到？而早早备下的库存只怕也被瓜分完了。而她们这边位置较偏，恐怕还能网到点。

　　“这是压惊礼，”另一个丫头便掏出一只不小的荷包来，许是看出了这些人里一直是顾芷在跟自己说话，主意也最多，只往顾芷手里塞，还压低了声音，“华管事说，明儿更有重礼。”

　　“真要帮她们不成？”一面下前往底舱的台阶，山桃一面在顾芷耳边抱怨，“这华管事可真没担当，光知道意气用事，还就知道找我们来善后，真是，什么来着？”

　　“柿子捡软的捏。”顾芷摇头接话，“无论其中究竟如何，在外人眼里浮萍苑到底是一家，华管事对外面弄出了事，浮萍苑就得兜着。”她顿了顿，“华管事还不敢耽误了这边姑娘们正经的大事，不然才是真不想在浮萍苑混了。”

　　此事，究竟是浮萍苑必须得背的锅。只怕连白厨司，都是点过头的，只是不知究竟是在大画舫上，白厨司人毕竟微言轻才迫不得已？还是另有什么计算？不过都得等今日的事情结束再说了。

　　“姆妈不必担心，这酸甜汁儿淋的山药泥其实就两步，食材有就没问题，前会儿我做的时候，这小丫头也已在旁观摩过打过下手了，”顾芷便转身向面色颇有些不虞的那嬷嬷欠了欠身，“等会儿我在旁边盯着，绝对不会耽误姑娘们用餐的。”

　　那嬷嬷冷哼了一声，显然很是不满意。

　　“哪里需要阿芷妹妹动手了，”却是那两个厨娘笑嘻嘻出声道，“这青瓜酿虾虽说有些复杂，我们俩来也就行了，只不过……”她们的目光移到顾芷腰间被那丫头硬塞的荷包上。

　　顾芷话不多说便取了下来，打开来看也没看，就着桌子倒扣出来，哗啦啦滚落不少个头不小的银角子、玉石雕件，甚至还有两颗小金瓜子。看起来，华管事也是不得不下了血本了。

　　“两位姐姐先挑大头，大家人人也都有份，忙活了一下午了。”

　　“哎，”这下大家伙终于欢欣起来。那两个厨娘更是赶忙上前拣了金瓜子在手里，又摸了两只大个的银角子。众人一哄而上，顷刻便将银钱分得干干净净。

　　顾芷倒没去一起瓜分，无论这件事后着华管事是无甚后果还是就此失势，她都没有兴趣扯上关系。而且，这事被她们抹平过去了，在楼主夫人那里，便是又记了一件大功劳，那时候得的赏银，可比这会儿来的光明正大多了。

　　既有了银钱，大家伙的积极性得到了极大的提升，饭也不必再吃完，便纷纷干起活来。

　　说起来不过是一道瓤菜，做起来却不容易。

　　首先就是整道青瓜酿虾的精髓——上汤。

　　垫底的鸡头米倒是一下午捞出来不少足够用了，这座船上备着的却只有菌菇豆芽吊出来的全素清汤，至多加了虾籽秋油调味，为着的是给吃不下东西的姑娘们吊胃口。

　　这才想起来那剥下来的虾壳虾头，为不油腻便不好去炸虾油，只好直接放进原汤里小火滚，再用力压榨出虾黄，再煮一遍，得了高汤。兰亭馆的丫鬟还特意提醒着先把虾头上的腮和砂囊给去了，以免惹了腥味。收获了两个厨娘背地里白眼两枚。

　　这船上自然也没有存鲜虾，只好去找船夫。船夫是常年在这河上的，每年这时候受人雇佣来摆画舫罢了，听得要求，还暗自嘀咕了两句：“往年连水都少沾的，今年哪个花姑娘这么矜贵，还要起东西来。”又道，“这会儿天色已暗，周围船也不少了，捞不到可别怪咱。”

　　专业人士果然是专业的，好一会儿，也不过网上来小篓儿里铺个底儿的青虾，将将够做一份的量，那丫鬟焦急起来，一叠声只说就着这些先做。

　　青虾剥壳去虾线，还要仔细刮去经络，以免熟了后颜色一块红一块白的，毕竟这道菜正宗该是用白虾。甚至连难得得到的有籽的都弃之不用，让顾芷忍不住怀疑创作这道菜的厨师的品味，毕竟在细嫩微脆的虾滑里偶然吃到口感截然不同的虾籽，那也是惊喜不是？

　　净虾肉一半费了好半天功夫细斩成绒，过滤一遍，务必细滑如沙，一半拍扁切成小丁，两样拌在一起，没有猪肥膘润滑口感，只好打了鸡蛋清进去，新鲜的河鲜用不着烦恼腥味，搅打上劲。

　　青瓜挑嫩的，酒罍口粗细，削皮只能削最外头薄薄一层，轻轻刮下来，以免失了成菜青翠的颜色对比，切成半寸长的圆柱，修饰去边角，刮得圆了。

　　放进盐水里浸泡过，起来捏去多余水分，整好形，本身水分尽了，待会才好随高汤入味。将中间挖去，填入虾绒——这是最简单的一步了——用一片紫苏嫩芽垫底裹住，浇上打发成泡沫的蛋黄。

　　盘中先铺一层煮到八分熟的鸡头米，再一个一个放上青瓜酿，浇注的上汤不过留鸡头米微微出头，将剩余蛋黄泡沫都铺展开盖住。笼屉上旺火，蒸到蛋黄凝固了，这才遍浇剩余的上汤上去，小火闷着，直等汤汁中的味道慢慢渗入青瓜里。

　　于是又开始看着天色等起来。

　　这么一道工夫菜，幸而是作为最后一道菜品呈上去的，不然还真来不及。

　　顾芷这边说是要亲自做汁淋山药。山桃却是愧疚于方才没看好才叫人将当时多余做出来的给瓜分了，更关切顾芷方才剥山药时显然有些敏症反应的手，说什么也不叫顾芷劳动了，只道自己已经学会。

　　顾芷只好去做最简单的，从带来的乘着山楂酸梅汤的坛子里舀出一碗来，加了糖到锅里小火熬着，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一直沉默孤僻的薛薜荔竟也跟着拿起山药，笨手笨脚地剥起来。

　　又一阵略有不同的锣鼓声从上面远处传来，在越发昏暗的天色中格外清晰。

　　“哎呀，第一个姑娘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