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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大白·雄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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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灵灵的一声,一绕三转,娇滴滴中透着虚弱与无限委屈,大厨房众人究竟不是见惯了的,这一下不少人便不由抖了两抖。
随之一张软轿便径直抬进了大厨房,堵住大门的挑衅众人也不得不向两边散开,这才由着这一顶锦缎装饰、四围垂帘的软轿停下,抬轿的婆子上前撩起半透明的玉色织旋花软绸,露出一张微微苍白的小脸。
轿中娇娥是典型的浮萍苑高级妓子的精致样貌,此刻青丝披散、素面朝天,眼下两个通红的水泡,一身素色丝绸长衣下身子很是单薄,人也是虚脱无力的样子,斜斜倚坐在软垫靠背上都有些弱不胜力,看着便有些可怜。
“我的儿呀!”何鸨母鼻子眉毛一抽,便拈着帕子扑了上去,搂着那娇娥又是嚎又是叫起来。
“姆妈啊!”那灵芝姑娘竟也抽抽噎噎起来,靠着老鸨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似的,一面哭一面诉,“奴这会儿心口跟火烧似的,差一点就一命呜呼去了,姆妈你可一定要为奴做主,揪出这害得奴生不如死的贱人啊。”
这一下,众人才激起来的鸡皮疙瘩便纷纷得其所终,落了一地。
“灵芝儿且放心,你姆妈绝不会让那起子毒害你的贱婢子好过!黑了心肝烂了肠子的,我且看着,待证据确凿,我一个个的扒她们的皮!”最后,何鸨母咒骂着,转过头来,见众人全都看戏似的注视着自己,心里一虚,不由啐了一口,才要再开口,白厨司当机立断打断。
“何姐姐且放心,我们大厨房自然也是如此想的,必定找出灵芝姑娘身体不适之因,”白厨司说着又转向软轿中的灵芝,微微躬身,“若非如此,也不会劳动灵芝姑娘不适之身还要过来,还请灵芝姑娘谅解。”
这灵芝自打进了厨房的门露了面,便没有瞧过除鸨母以外的人一眼,见白厨司态度很是恭敬,微微撇了撇了淡粉色的微翘薄唇,语气淡淡又有些尖刻:“自是无妨,只别——雷声大雨点小就行。”
目光这才扫过满屋子的人,蛾眉便微蹙起来,咳嗽了两声胸口起伏起来,丫鬟连忙上前又是抚胸又是按头,这才渐渐止住。
顾芷杜棠相视一眼,都撇了撇嘴。
“便请郎中来为灵芝姑娘诊脉罢。”
方隐岫冷眼旁观了这半晌,面上都只是淡淡的,闻声起身,一面扬脸,秦栾便颠颠地取了凳子来放在软轿边,又拿了引枕来放在灵芝右手边。
“还请姑娘将右手放上来,老朽好为姑娘诊脉。”
“这……”灵芝一路过来,只知姆妈为她闹事儿来了,却还不清楚具体情况,乍见还有自称郎中的中年男人在座,一时便有些犹犹豫豫,不肯伸手,下意识往何鸨母那里看。却见她朝自己暗暗点头使眼色,这才稍稍放下怀疑,伸出如柔荑般的纤细素手来搭在引枕上,丫鬟还上前在上头披了一张帕子。
方隐岫熟练抬手切脉,虽然有“望闻问切”一说,但见灵芝脸上搭着帕子一动不动的样子,故而只问出几个问题,皆是丫鬟作答,又取了银针来,请丫鬟按着扎入灵芝腕间穴位二分,取出对光。片刻收了手,摸着下巴,故作沉吟片刻,这才在众人的一脸期待中缓缓开口。
“脉若游丝、犹如雀啄,加之眼睑水肿,肤色苍白却无端烫,嘴唇干裂、舌苔发红,”方隐岫顿了一顿,并不管周围群众逐渐惊叹的眼神,“上吐下泻、冷汗惊厥,着实是有中毒之状。”
当下众人便都是一抽气,神色各异。
急性子的便脱口:“不是说没有毒……”
方隐岫不急不缓,“不过,姑娘真正的病因,不因其他,却是,中了雄黄之毒。”
这下,连灵芝自己都是一惊坐起,脸上的帕子掉下来,也不顾什么了,一脸诧异地看向方隐岫。
方隐岫却不急,不用说话,秦栾已默契地从药箱中十分熟练地取出一只不起眼的青花小药瓶,从中倒出一枚小指头大小的乌黑的药丸,走过来捏在手中,脆脆出声道:“这是紫金香薷丹,专解雄黄之毒,还请姑娘含在口中一刻在服下。”
这边厢何鸨母眉头一拧便要说话,灵芝却已按着胸口忙忙出声道:“快些拿来。”
何鸨母有些不悦地剜了灵芝一眼,又看了方隐岫一眼,最终却没说什么,由着灵芝就着丫鬟的手吃了那粒药丸,片刻面色似乎好了些。
方隐岫这才继续道,“幸而只是轻微,只是姑娘素来体弱,又有些劳累,才会突然发出来,并不碍事。”
何鸨母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可有彻底解毒之法么?”
“不难,急救之法,以牛乳催吐、生吞鸡蛋最快,”见灵芝听着又干呕起来,方隐岫才换过话题,“不过既然已经做过急救之法,现在也过去了一段时辰,想来除非再有严重的呕吐腹泻、头晕眼花症状,也没有什么必要。”
“这一瓶药丹老朽便赠与姑娘,”方隐岫一扬脸,将秦栾递上来的药瓶捏着放到面前的桌上,“老朽再开上两副解雄黄之毒的方子,除此之外,多饮绿豆香芷汤排毒便是。不过须得慢慢服用,至少也要用上一月,才能见效。”
“竟要这么慢才能好么……”何鸨母看了灵芝一眼,脸上露出些许焦急的神色,却还是使了眼色命丫鬟将药瓶收拢起来。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何况是毒丝,若是连药都不喝,三个月也不能清除毒根。”方隐岫板起脸,严肃正声道。
“自然自然。”何鸨母这会儿已经相当被方隐岫唬住,连忙赔笑道。
“……只是从来没听过雄黄竟也能中毒的么?”
柔柔一声,却是灵芝扶着丫鬟的手仍有些虚弱地出声问道。
方隐岫理着笔墨斟酌不答,只笑着看向秦栾。但见秦栾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上前一步脆声开口:“敢问端午风俗可是有用雄黄驱虫?”
众人一愣,倒是白厨司露出些许认同之意。“嗯?”
秦栾这才接着道,少年郎的精气神格外明亮而服人:“虫蛇遇雄黄非死即避,便说明雄黄有毒,既然有毒,人服用过量便会中毒,可是这个道理?”
何鸨母急着出口道:“可端午也饮雄黄酒啊……”
这边方隐岫便放下笔,抖了抖写满墨迹的硬纸,“用大量黄酒化开稀释,少量饮用还不足中毒,反而使人们对雄黄毒性认识不足,竟有人以为雄黄酒越浓越好。正因如此,这两日来老朽已接诊了不少因此而中毒者。”说着不由摇头叹息。“无知者无畏,不外乎此。”
何鸨母脸上便不由露出尴尬的神情,连忙转头看向灵芝,见她脸上也有些许疑惑,两相对视,不知交流着什么。
白厨司眉毛一挑,当即出声:“灵芝姑娘是中了雄黄之毒,而方才已知大厨房送出的这碗汤里,并未测出任何毒物,遑论雄黄的成分,既然如此,那么何姐姐、刘姐姐,可记得你们承诺下的,若是冤枉了我大厨房,”她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大厨房,又看到仍被看着的薛薜荔,“冤枉了我大厨房的人,该当如何?”
“这……”刘都知眼中厉光一现,站出来道,“雄黄酒还不是从你们大厨房出来的,说起来……”她眼光不善,越过众人,直视向顾芷。
“大厨房的雄黄酒只供应向前院,若是当真过浓而产生问题,岂会只有灵芝姑娘一个受害者?”顾芷毫不胆怯,“而若是单独送给个姑娘的,那必然有传话的丫头和管着器皿的酒壶送出记录为证,这记录就锁在内间里,想来没有被刘都知的人弄乱,不如便拿来一看?”
“想来灵芝姑娘为了准备去礼部中郎府上,今日到现在为止除了一碗汤还未沾任何饮食吧?”
“岂知你们大厨房没有勾结……”刘都知面上的尴尬不过一瞬,眉头一拧,随即手一叉腰,就有作势撒泼之意,还没出口,便被一声如钟沉稳的男声打断。
“且慢。”
方隐岫才从秦栾嘴边离开耳朵,眉头微微皱了皱,转向软轿上的灵芝:“姑娘可否与我看一眼你方才用过的手帕?”
半阖眼帘养神的灵芝愣了一下,瞥了一眼眼前一身朴素的中年男子,本能地便瞪了方隐岫一眼,“这……你要这做什么?”
灵芝身边的婢女不由地眼神慌乱了一下。
那边的刘都知便要说话,何鸨母眼中突然一道精明划过,出声便打断道:“不过是一张帕子,灵芝儿给他便是。”
“咳咳,”顾芷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却见秦栾立刻投来关切的眼神,连忙尴尬地撇过头去,正对上杜棠也是一脸忍笑的表情。
这何鸨母,可真是长了一张不会说话的嘴,怪道在前院众老鸨中一向并无太多名气,手下最好的姑娘,也就是灵芝了。
难怪刘都知会拉着她来挑事,顾芷神色一晦。
方隐岫倒是依旧云淡风轻,只将手帕拿在手中,折叠成一角,放到鼻翼嗅闻起来。
方才秦栾打了两个喷嚏后,便向她使过眼色,又与方隐岫附耳私语,顾芷隐隐察觉到事情到了关窍处,越发仔细打量起周围的一举一动。
当真是浮萍苑锦衣玉食养着的姑娘,仅仅是一方帕子隔段时日便要换的贴身帕子,也是明蓝色的光丝软绸,抽纱暗花,边角缀着料石流苏,上头即便隔得几丈远,也能闻到馥郁的芳香,是符合端午时令的兰芷之香,浓香之余不乏清冽。
顾芷抬起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软轿周围围着的前院众人,神色各异,心思不明。
“这……到底怎么了?”见方隐岫眉间沟壑越来越深,何鸨母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手帕上,有雄黄残留。”
方隐岫一语惊起千层浪。
“雄黄虽然易挥发,但此手帕上下的雄黄显然量极大,但因为兰芷香气本就有些刺鼻之故,故而难以发觉,老朽这几日连番诊治此症,才能如此熟悉,断断是雄黄不会错。”
“怎么回事?!”何鸨母尖着嗓子叫起来,抬眼看向兰芷身边畏畏缩缩的婢女,气便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拧着耳朵揪起来,“你们怎么伺候姑娘的,这雄黄是怎么进的姑娘的屋子?要死了!浮萍苑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就该把你给卖去娼窠子里去。”
“还是——就是你们这贱蹄子,跟外人,勾结了谋害的姑娘?!”
“疼、疼,姆妈息怒呀!”这丫鬟便疼得连声抽噎起来,“这……许是前两日用雄黄驱虫蛇,不小心溅上去的……”声音却越发心虚。
那边刘都知眼中便是一闪。
“若是不小心沾上雄黄,那被沾染的帕子应该只有一张,而且溅上去得十分不均匀,两位姆妈只要检查灵芝姑娘的其他衣物便可。”杜棠这时便朗朗开口,“正说反说,这衣物相关也跟我们大厨房毫无干系了,至于何姆妈要揪出内鬼……”杜棠目光划过灵芝身边一众神色变幻的众人,笑起来,“那就请回去继续,我们便不打扰了。”
“刘姐姐,今日之事,我定然会向楼主夫人如实禀报,请吧。”白厨司也不再客气,背挺得笔直,当即下了逐客之令。
何鸨母犹自捏着那丫鬟的耳朵咒骂不止,刘都知这会儿倒是淡定了许多,只与白厨司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我们走。”
……
“方老先生,秦小郎君,阿栾,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