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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探望·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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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不见,再一进这偏僻小院,所见景物不变,顾芷却感觉却大有不同,只觉竟多了几分生气,大约有人住果然是不一样的。
进了屋,一股药香扑鼻,苏蕊婳正坐在榻上喝药。一只大碗,一手舀着,仰着头咕咚咕咚一口气,放在桌上时就只剩下碗底浅浅一层黑色药汁。
漱了漱口,连眉头也没皱一下,苏蕊婳转过头,看见顾芷,眉目间便有了一点喜意。
“最近怎么样?”
几乎是异口同声。之后便皆是一顿,顾芷不禁忍笑,开口道:“忙了点,很好,秀草姐也很好。”
苏蕊婳舒展眉目,点了点头。
“姑娘这里也气象一新了。”顾芷环顾四周,不由笑道。
和上次来时相比,门上换了桃红络子编的花帘,屋子里便又敞亮鲜亮了许多。柜台窗棂上都有了光泽,墙上的画轴、屋内的摆设、炕上的被褥,皆是色彩明亮的,却不同于花阁中的艳俗,一丝脂粉气也无,只有微微的灰尘气息。
窗边摆上了几盆新栽的吊兰,阳光照下,屋子里亮堂堂的。向窗外望去,院子里的花圃也捯饬过,不知栽种了什么,冒出点点绿芽,一扫阴冷之气。
一应生活用品比上次补充了不少,这下关起院门来也不至于过得狼狈。
“怎又带这么多点心来,这么多糕点我什么时候才能用得完?”苏蕊婳看了
正在这时,门帘子掀起来,一个身穿黄色衣裳、才梳上头的小丫头走了进来,看到顾芷,明显愣了愣,停了脚步,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头。
“绣球,来见过阿芷,叫顾芷姐姐。”苏蕊婳便笑了笑,招呼道。
“阿芷姐姐。”那唤作“绣球”的小丫头便忙福了一福,规规矩矩地脆声称了一声,便默默退到一边等候吩咐。
“来的正好,绣球,拣些上回没用完的耐放点心出来送到隔壁院子里去,记得先给看院的黄姆妈一半。”苏蕊婳一个眼色过去,那小丫头便走上来按着吩咐干活,“另外,把这碗收了罢。”
“你这可是接我的花献佛了……”看着小丫头默默退了下去,顾芷才笑着出口,突然想到了什么,唇角便有些凝滞,隔壁,隔壁的院子。这一片七七八八的都是散落的独院或是后罩房,无一例外皆住的是因病因伤或年迈而被迁来、活着说是“放逐”的妓子。
虽说浮萍苑安排了人照料医治,但一则青楼楚馆的“伤病”,在这个年代便是贵胄染上都是九死一生,何况但凡有点名堂的郎中也不愿来这“脏臜晦气”地儿治病,而走街串巷的游医的水平只能骗骗人罢了,对这等疾症也是束手无策。
二则此地偏僻,向来“只进不出”,伺候看管的婆子也多年迈困苦,没有前途又捞不到油水,还无人来过问监管,因此只管不叫这些被遗弃在此的女子因饥饿而死、每回报上去殁的人数别太难看便是。
像苏蕊婳得了夫人关照才一人单住一个院子,更多的女子皆是数人共在一间院子里,并有一两个看院子的老婆子罢了。那院子里的花圃,也是给她们自己种菜、好给单调粗陋的饭食添点鲜菜的。
然而即便如此,浮萍苑这样,也是“不愧是红袖榜排名一甲的大店才有的排场”,被烟花巷的女子们羡慕,口称“积攒阴德”的。烟花里大多数排不上号的娼馆弄堂,是根本不把里面的妓子当人、甚至当一件需要保养的器物看的,生了花柳病便一卷席子扔到后门。即便是有些姓名的中等花楼,也是把人往教坊司里头为了防止疫症流行设的安慈堂一送,就不干己事了。
身在大厨房,顾芷便知道负责给这些小院备饭的灶头,都是最随意的,因着白厨司管束,才多少没有克扣太难看。而那教坊司里,才是真正的克扣盘剥毫不留情,分到安慈堂的不过是一点点钱,也要榨出来。传说安慈堂里面,真正比冷穴还不如,进去便是生不如死。烟花里的小道流言,烟花女们私下里都悄悄称其是“花街冷宫”。
顾芷是怕一句话戳了苏蕊婳的心事,一时有些尴尬。苏蕊婳显然是看出来了,却不以为意,反而自己转了话口笑道:“那绣球原本是浣衣处的,人品很勤快本分,因瘦弱无依总被大些的欺侮,我便要了她来,你见着怎样?”
短短一句话,顾芷不由暗自佩服苏蕊婳的本事,说到做到,短短数日,便重新牵连起了一套人脉。
顾芷回想了想初见的一眼,这丫头看着十分瘦小,面貌平常极,还有几分营养不良,神色也木讷甚至瑟缩,不甚机灵的样子,不过倒很是恭顺规矩,方才做事轻手轻脚却很利落,露出的手上有冻疮有茧子,显然是吃过苦的。
不过……若要取人,必先予人,浣衣处不是什么好地方,可此地难道就是好地方了么?那必然是苏蕊婳许下了什么好处,或许是银子,或许是前程……
见她不言,苏蕊婳微微一笑,“放心,我自由分寸。”
此话放下,苏蕊婳便转过头来,目光划过桌上摆的一只雕作的小猫状、绘得五彩斑斓却看着便十分形象灵动的不倒翁,便不由笑起来,伸手一拨看着那小猫儿憨态可掬地摇起来,笑容虽浅,却也是真心实意,“也只有你,亏得你能找来这些民间的东西,我这屋子都让你变俗气了。”
“那苏姑娘可喜欢?这样鲜亮灵动的可比那些死气沉沉的好多了。”顾芷就笑着道,想了想把那一句“对眼睛恢复好”咽进了肚子里。
一眼扫过去,炕边的躺柜上铺排了一溜笔墨纸砚,摊开的字帖上有临摹的字,比起之前那一笔甚至称得上小家的好字来说虽然不及一毫,却至少写得整齐了。
如此便想起来,“姑娘现下药吃得如何了?”离上回方先生开了方子也有个把月了,之前听那姓秦的小郎君说了一嘴,可是要再换方子了?”
“哦,怎么突然说到此番?”苏蕊婳乍一异惑,倏然眉宇间便是一动,飞快地瞥过顾芷的脸上,眼波流转起来,侧身抚过小桌上插瓶里的晚桃,轻声缓道,“说起来,若非老先生的药,我又怎能如此迅速地好起来。”
“是呀,”顾芷不由点头称赞,“方先生确实是神医,有这样一番妙手,下回去真的好好谢他。”
“你还真是操心的性子,哪里就要你替我这样忙前忙后了,”苏蕊婳摇头打趣了一句,又似是随意轻飘飘道,“说起来,他那个小徒弟,我只见过一面,年纪不大,倒生得十分清秀机灵。”
“是呀,上回去找方先生的那次,要不是遇到他,我们可是要无功而返了。而且真是孝顺,吃一顿饭,也想着帮他师尊打一角酒呢。”顾芷点头,一面心下不由划过一丝吐槽,苏蕊婳也不过比那秦栾大了个五六岁,说起来却好似在说一个没长大的小屁孩儿,难道也不过十三四岁的自己在苏蕊婳眼里也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
“也是可怜见的,记事起就在慈幼堂,看起来倒如一般书香门第的小公子一样,却不知道什么身世。”说到这里,顾芷也不由叹了口气。
“这样啊,唉,这世间,确实是众生皆苦,”苏蕊婳也不由长叹一声,说罢,有些意味深长地盯着顾芷的脸看了许久,“就这样么?”
“……”还能说什么,长相么?顾芷说起来两世的年纪比苏蕊婳还有翻一翻了,对着这么点大的小孩儿就说什么大帅哥了,顾芷自问是看不出来;而杜棠的心思,也不便对无关的苏蕊婳讲,“对了。”
顾芷突然一拍桌子,“他和方先生都很喜欢吃,是老饕呢,下回来,既然方老先生执意不要诊费,就做些时令的吃食给他们作为谢礼如何?”
苏蕊婳看顾芷的眼神顿时有些无语。
直到这样,顾芷才慢慢品味出些别样的意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