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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白桦林V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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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区现任领导人于下午三点过十分将这个消息昭告全国,新闻报导,网络头条,人们目力所及的一切电子屏幕在这一刻全部都在显示着这个消息,甚至压过了战后大审判的热度。从大街小巷到政府高层,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个消息。
这个不断运转的庞然大物,终究是为了这个人的死讯停滞了一秒。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几乎要长生不老的女皇,居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死去了。白银战争爆发的时候她没有死,被Conquest囚禁国会区的时候她依旧安然无恙,甚至连后来毁天灭地的核弹清洗她都能逃过去,最后却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午后,骤然离开。
Anesidora是在睡梦中停止心跳的。
Fiona看到新闻中这句话的时候差点要笑出来,这简直就是个假新闻。Anesidora要是能入睡,那太阳都能从西边出来了。
可是很快,她就知道,这并不是玩笑。
八区公布了所有的权利交接事宜,那些由Plague生前转移给Anesidora的密钥和资产,全部依照八区的法例,归于政府名下。一切私人资产全部捐给慈善事业和科研项目——Anesidora的遗嘱要求。
Fiona看到了那份公证的遗嘱,字迹和语气是Anesidora本人无疑。
她确实有一瞬间的怀疑是否是八区内部的权利争夺,但是转瞬她就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八区和别的大区都不一样,反而有些像十区和九区:聚集那些人民的不是家庭和地缘关系,而是人生追求。十区是宗教与精神的归属地,几乎全部都是教众;而九区则是一帮渴望建功立业的好战老光棍;八区,整块大陆知识分子的圣地,一群生活上的白痴学术上的神明,整个大区都按照一条又一条严谨苛刻的法规运行。大家都沉迷自己在学术上的研究,除了死去的Plague,没有谁有那个闲心去关心权力上的琐事。
Anesidora是这片大陆上最可能长生不老的人,可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死期将近,立下了遗嘱呢?
“大人,飞机已经准备好了。”
空中快艇上的飞行员看着Fiona始终驻足原地面色复杂,有些担心法庭那边,等了半天,最后忍不住还是出声提醒了一句。Fiona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这一问他也是鼓足了勇气,问完之后的下场他也不敢想象。
/Walking through the city streets. Is it by mistake or design.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天意/
Fiona抬了抬手,示意对方自己知道了。可是她却还是没有动。
飞行员看她这个样子,心中也就算了,人家皇帝都不急,自己慌什么。
良久,她不知何时点上的烟都已经快要燃尽,微风吹过芙蕾雅城堡后面广阔的绿坪,泛起一阵阵涟漪。香烟依旧是那种细长细长的,老牌子,烟雾缭绕,这烟她在城堡的天台抽过,在国会区的会议室里点过,在十区迦勒Oracle的卧房里也抽过两口,最后被赶了出去。
“Anesidora的事,你看到了吧。”
她拿着电话,香烟被随意地用右手手指夹住,拿在一边。
那一头传来危渊的声音,他自然也知道。
Fiona又浅浅地吸了一口,吐出来的白色雾气中夹杂着沉默,和那些她想说却始终没有说出口的话。
“又少了一个。”
她是Fiona,怎么会说出“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这种话。
但是,这句话却久久地萦绕在她的脑海里。她与危渊并不是朋友,甚至可以说是半个仇人,是她曾经下毒差点害死了Slaughter。然而就另一方面来说,要不是她,危渊永远也不会与Slaughter有任何交集。
在这场权力的游戏里他们彼此厮打相斗,到最后,故人尽为鬼,只剩他们俩。
电话中的沉默响了许久,Fiona在出神,危渊似乎也是。
“两个,Lust死了。”最终沉默还是被打破,电话那头危渊的声音很轻,语气平静,“Slaughter回来了,他找到我了,现在正和我一起。”
Fiona怔住了。
Lust的死讯她是根本没有听到任何风声的,五区也根本没有出现任何异常,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如此悄无声息地就死掉了呢?Fiona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今天的信息量,未免也太大了吧。
还有Slaughter,他居然没有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今天的审判,你会去吗。”
电话那头传来危渊的声音,将Fiona处于震惊与怀疑的心神拉了回来。
Fiona张了张嘴,却不知道究竟说什么好。隔着电话,有太多的疑问没办法问清,这两件事的信息量太大,根本无从问起,所以最后她只能凭着下意识问了一句最傻的问题。
“真的吗?”
“真的,我骗你干什么,不信我可以给你发照片。”
Fiona沉默了片刻。从危渊的语气中判断,对方应该并没有撒谎,再说了,正如危渊所说,这种事情有什么骗人的必要。
看来,总算还是有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么。
这么些个狰狞的怪物厮杀到最后,终于有那么两个人,逃离了不得善终的结局,
“我不去参加审判了,别在电视机前守着了。”
Fiona看了一眼远处的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对电话的那一头说到。简单的告别之后,这则短暂的通话就这么结束了。
/I feel so alone in the Friday night在这个星期五的夜晚我却感觉如此孤独/
她把细长的香烟拿到嘴边,吸了最后一口,便随意地丢在了脚边的草坪上。
Fiona回头看了一眼在阳光下依旧华丽壮观的芙蕾雅古堡,树影婆娑,砖石沉默。她自上位以来,始终都住在这座城堡里,当她的恶龙,守着她的金银财宝。如今黄金宝藏已经化为云烟,恶龙也没有再留守的必要了。
“去迦勒。”
Fiona登上飞机,对前面等候多时的飞行员下达了指令。对方迟疑了片刻,却还是照做了,更改了目的地。
本该朝着东边行驶的飞行器,最终一路向西。
/Can you make me feel like home if I tell you you\'re mine/
十区边界的防护措施在Oracle死后已经全部撤下,是新任大祭司的意思。但是撤下屏障之后的十区却比之前更加与世隔绝,成了迦勒大陆中央的一座孤岛。
Fiona的飞机穿过边境,驶向迦勒城,靠近城区边缘上空的时候她便能看到地上那一块又一块白色的区域——尽是坟墓。
那场可怕而致命的瘟疫随着Plague的死亡早已烟消云散,留下满地僵尸。白银战争中那些战死的、染上瘟疫身亡的人,最后全部被十区的教徒从各处好生收集起来,一具一具地带到这座曾经的圣洁之城,埋进十区特有的白色坟土中。无论敌我,无论贵贱。那些大型的公共墓园占据了迦勒城的大部分土地,如今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巨大的停尸间,迦勒大教堂被成千上万的白坟包围在城区中心,显得格外突出。
也是,如今十区的首府都成了这样的一个太平间,又有什么开启屏障的必要呢。
飞机降落在靠近城区中心的一个小型机场,Fiona下了飞机,让飞行员直接将飞机开走。
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小机场安静无人的出口。
在这场暴虐的战争洗礼之后,迦勒城似乎都没剩下多少人了,街道上空荡荡的,有时甚至连一个行人都看不到。Fiona拿出手机准备预定一辆专车,却发现这里的专车服务都已经取消了,只有推荐的公交和地铁轻轨。
这个新任的大祭司疯了吗。
她微微蹙眉,抬头朝着清静无人的四周看了看,却只看到路边停车处排放整齐的黄色共享单车......
这里距离大教堂还有大约四五千米的路程,地铁倒是有一条线路直达,但是Fiona极其抗拒这种多人的公共交通。
骑车就骑车。
其实在迦勒骑车是一件很安全的事。城区人口并不多,大部分教徒都坚持步行,私家车基本不存在,去远一点的地方就是搭乘地铁,近一点就走路或是骑单车。偏生城区的马路和人行道修得又宽又平整,简直就是自行车的天堂。
风声吹拂在Fiona的耳畔,带起几缕发丝,不知在对她轻语什么。
Fiona已经记不得,上一次骑自行车是什么时候了。神奇的是自己居然还没有忘记,一上车便十分自然地上了路。
在平坦而空旷的马路上快速骑行着,偶尔才有一辆平稳又缓慢的公交车经过,等进了中心城区,两边的人行道上才开始出现一些行人。迦勒城没有摩天大楼,甚至连超过十层的房子都不甚常见,基本都是那种旧样式的老房子,道路两旁栽种了许多梧桐树,看起来也都颇有些年岁。
连风都是祥和而平静的。
/Lost but now I\'m found. I can see that once I was blind迷途而返,我知道曾经我有多么盲目/
Fiona沿着地图的导航一直骑着,一路上的风景都如此,最后她已经来到大教堂街区了却还没意识到。
街角的一家甜品店让Fiona抓住了刹车,停在了门口不远处。她看着那家门可罗雀的店面,过了一会儿才下车走了进去,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两个手提袋,被她放在车子的前篮里。
大教堂那个熟悉的大门最终出现在她的眼前,黑色与白色,仿佛这里再无其他色彩了一般。
Fiona将车停靠在门外的规定停车点里,拿上了那两个白色的手提袋。经过大门的时候她微微犹豫了片刻,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半拍,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
一路走过来,教堂里的教徒全部都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便继续各自手里的活计,这里的幻景始终安静而平和。Fiona穿梭在大教堂的长廊过道中,最后直奔主殿下的地下室而去,也没有任何人拦她。
地下室里光线朦胧昏暗,外面灿烂的阳光透过那些狭窄的缝隙照进来,最后成了一场梦。而这一场静止的梦中,只停放了一个人的尸体,被顶级的入殓师精心修补过,叫人不太看得出本来四分五裂的样子。
Fiona站在那具棺椁前,把手里的一个手提袋放在了透明的棺盖上。
那是一个做工精巧的小蛋糕,涂抹了很多奶油,Oracle的最爱。
上次来十区的时候,大祭司曾给她也买了一个,她没吃。
“Slaughter没死,找到危渊了,他们俩现在大概在五区。”
Fiona慢慢地打开了自己那一份的包装盒,拿起里面的塑料小刀小心翼翼地切割着柔软的蛋糕。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响,空气中泛起不可见的涟漪,荡了一圈又一圈,荡在最后,还是只有这一个圈。
“Lust被危渊给杀了,Anesidora自己没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缓慢地叉起那块被切好的蛋糕,却只是拿在半空中,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蛋糕而已,又不是肉。
尽管Fiona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服到,但右手的每一寸挪动都还是极为艰难。明明自己死前如此渴望食物,那时候哪怕是一点树根,她都能狼吞虎咽地嚼下去。但是她终究还是逃不过被自己父母分食的梦魇,那件事她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却始终像一个经久不灭的赤红烙印一样,烙在了她的咽喉和灵魂中,五十多年来,她再没吃过任何东西。
/I was so confused as a little child我曾经也是一个对这世界充满困惑的孩子/
曾经最渴望的人类本能,最终被扭曲成了最恐惧和抗拒的噩梦。
每咬一口,仿佛都能尝到腥甜酸涩的味道,令她作呕。
/Tried to take what I could get, scared that I couldn\'t find不择手段地掠夺我所看到的一切,生怕自己再也无法找到/
“还行。”
她咽了下去,砸吧了两下嘴,对着面前的棺椁发表了自己的评论。
“是甜的。”
Oracle确实喜欢吃甜的。
“我说,你们这一个接一个的,是都约好了下去凑两桌麻将吗?”
她一边吃着一边自顾自的说到,时不时还产生两下心理性的反胃干呕,最后还是被压制了下去。
“那军事法庭还想着要开庭审判,做什么千秋大梦。有这个功夫还不如直接各回各家睡一觉。”
“原本以为危渊这下半辈子也只能这样了,我还想着,要不要给予一点经济上的援助,也算是给Slaughter一个面子。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
“Anesidora也是,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我说,榆木脑袋,你那时候究竟为什么要想不开啊?”
Fiona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眼看着面前安静的棺椁,整个墓室都随着她话语的停顿而安静了下来,只有灰尘还在缝隙下的阳光中缓慢翻飞。
“你没听到我叫你吗?”
/Don\'t make me sad. Don\'t make me cry不要让我伤心,也别让我哭泣/
“我他妈的都跑那么快了,你就不能等等我吗?”
Fiona手里的奶油蛋糕不知不觉已经被她吃得差不多了,另一个还安安静静的没有动。
/Sometimes love is not enough.And the roads get tough. I don\'t know why有时只有爱似乎还不够,这条路突然变得如此艰难,我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
“就为了打这场仗,我那积攒了几十年的老本儿全都赔进去了。”
Fiona似乎很是为自己珍宝的流失而痛心,眼圈红了大半,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一点哭腔。
/Keep making me laugh. Let\'s go get high/
真是一次血本无归的赔钱买卖,如今仗打完了,她连个讨债的对象都找不着,只能找这个不能说话的出气。
不说话也罢,反正这个榆木脑袋从来也不爱多说话,没多大区别。
/The road is long. We carry on, try to have fun in the meantime./
最后大概是气到极致,Fiona摸了一把脸,沉默了片刻就将蛋糕剩下的手提袋和包装盒刀叉都清理好,只留下了棺盖上的那一个原封不动。
懒得和他吵,胜之不武,没意思。
Fiona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天色已经是几近黄昏了。
太阳不知何时已经落在了天边,近半都已没落在了远处的群岚之下,半遮半掩,似乎是不好意思就那么直白地告诉世人,它是时候要离开了。
气闷的Fiona将垃圾扔进路旁的垃圾桶,在大教堂的建筑群里胡乱漫步,最后,走到了巴别塔的塔顶。
塔顶的风有些大,呼啸着,留下只言片语,叫人听不真切。
Fiona张开双臂,任凭晚风吹拂,只感觉身子愈发轻松,仿佛这一年来所有的疲惫和怨怒都被这么一阵清风吹散了,不复沉重。
日落与日出,明明都是一个角度,差别却如此之大。
/Come and take a walk to the wildside一起去野外散步一次吧/
/Let me kiss you hard in the pourring rain让我在大雨倾盆中深深地吻你一次/
/You like your girl\'s insane/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那张黑胶唱片中录刻的那首歌,不由自主地随口唱了起来。
/Choos your last words. 选择你最后的遗言吧/
Oracle当初没有留下任何讯息,就这样从这里跳下去了。
Fiona站在巴别塔的边缘往下看去,只觉得十分的高。
巴别塔,这个名字本就不吉利。神话中人们为了升天,达到天神所居住的天堂,于是就一起定下了修建一座通天塔的计划。天神震怒,于是用雷电击毁了这座几近完工的壮观石塔,再将人类的语言分成不同的体系种族,让他们无法互相沟通,便再也无法建立这样的巴别塔。
/This is the last time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Cause you and I因为你和我/
Fiona看着远处即将要没落的太阳,忽然一个荒谬的想法闪上心头,让她差点笑出来声,甚至觉得自己的神智都不正常了。
难道真的就是这样简单又不可理喻的原因么。
/We were born to die我们皆是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