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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蛛丝马迹 ...

  •   “听说承安殿搜罗的毒药有百种之多,常见的砒霜、□□自是不在话下,还有不少从西域蛮帮、东海夷人那里拿来的剧毒。每种毒物成分不一,人服下后,死状各不相同。甚至有人传言,连开国立朝的太祖太宗,都是用毒的高手。这些毒里,经过多年试炼,大致排出来个毒性前后,前三甲里,有一种毒物,服下的人,不足半个时辰,便会从头部开始抽搐,最后头足佝偻相接而死,状似牵机。此毒因此而得名。”
      卢一临打了个激灵,仵作验尸房内胡先文的样子突然一声不响闯进他的脑子。
      “□□之事本来是宫中秘而不宣的。到了先帝隆庆一朝,皇后善妒,后宫经常有宠妃暴死的事情发生。宗人府查来查去,最后发现是皇后身边的宫女,买通了承安殿的看守,偷分了不少毒物出来,做了下毒这种不入流的事情。皇后父亲彼时是北疆统帅,外戚强悍,先帝有所忌惮,也没有大动废后的干戈,只是将她送入了冷宫。后来想到承安殿一屋子的毒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命人在隆庆十五年正月,将承安殿中存放的东西全部烧毁,发誓不让这些歹毒玩意儿再流传下去,搅乱人心,祸害宫闱。这是我说的第一件事。”
      林尔镜言罢,给自己到了一杯茶,也无所谓水早已凉透,一饮而下。
      “我知道,仅凭死状,无法推断胡先文所中的牵机毒,是本来应该早就湮灭在宫中的牵机。所以这第二件事,就显得尤为关键。”林尔镜深深看了一眼陈潇,对接下来重新要揭开她的伤疤,神色中流露出一丝的歉意,“陈潇,令尊临终前给你的交代,怕是这局棋里拨云见日,也是推波助澜的一句话。”
      “你爹留下一句‘斧声烛影,天下将变,好自为之’给胡先文,应当是一句警告。斧声烛影说的是宋太宗赵光义谋害其兄宋太祖篡位的事。你爹当年和胡先文同为永嘉四君子,共为当今圣上的幕僚门客。很多事情,哪怕不是两个人一起做的,互相也是知晓的。这么让人心惊肉跳的四个字,他让你千里迢迢不惜放下血海深仇也要告诉胡先文。你琢磨琢磨,你爹又在影射什么呢?”
      是说当今那位,龙床坐得名不正言不顺么?林尔镜压下了这句话在喉头,沉默了小半晌。

      卢一临听了陈潇父亲的事情一惊,“永嘉四君子?胡先文已死,文远和方棋都还在朝中供职,难道他爹……”
      “嗯,他爹就是当年被先帝赶回蜀中的窦舒城。”
      陈潇垂下眼帘,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你接着说。”
      “这第三件,是胡先文死时桌子上的一堆信件。通信极密,所言内容不知所云,但是每封信里面,确是有固定踪迹可寻的。信中所提地名,都是我朝沿江戍守重镇,信中所提繁花、沙尘是用来扰乱视线的,抽出这些字眼,剩下的三万五万,很可能暗指这几个地方的兵力调派情况。”
      “我怎么没想到!”卢一临仿佛被点醒了一般,“按我朝兵制,边境驻守军队,为了防止将士只认将军不认朝廷,每五年领兵大将副将都要换防,手底下的军队也要被打乱现有编制。每次换防的具体安排,上到大将去往何处,下到兵勇分流何地,都是年前皇上和军机处大臣秘密商议,拟好调令,由军机大臣持圣旨军令直接去军营里面宣旨的。今年正好是南迁后第四次换防。”
      “镇宁,你回头私下跟兵部陆大人打听一下——荆州、京口、尺崖、曲水、徐州这几个地方的兵力调配情况,和胡先文桌子上那些信里的数字对一对,是与不是,便一目了然了。”
      “这第四件事,便是活无常赵继风。我和陈潇不小心落入活无常手下在长溪山布下的陷阱,被捉进了山里的赵家地牢。逃出来的路上,知道了赵继风和胡先文的死脱不开关系。但是赵继风其人,无论是诈死前还是诈死后,行事风格倒是前后如一,他始终是收钱为别人办事的。弄死胡先文,他又是收了多少金办了谁的事呢?”
      “第五件,就是眼前不合王钟老奴身份的香盒和嘉楠香了。这事儿哪里蹊跷,刚刚陈潇也已经说得很清楚。”

      “我们来广陵之前,朝中都猜测胡先文的死和北齐脱不开关系。从现在的情况看,和北齐有没有瓜葛尚且不清,可用毒、老奴、香木这桩桩件件,都和宫里分不开关系。”
      林尔镜思忖,胡先文早就不是那个表面上精明强干的广陵太守了,他背后串起来的有可能是旧都纷争和大梁新怨。胡先文做过的事情和知道的事情,已经开始让背后的人不安了。现在他的死就是根淋满火油的引子,顺着这根线往下查,不知道还有什么牛鬼蛇神等着,送了命可能都不一定。
      “镇宁、陈潇,你二人或是担朝廷重任,或是身负亡父嘱托,搅进胡先文的事情本来就是不得已,现在收手,兴许还来得及。镇宁带着王钟回朝复命,就说是奴仆因私人恩怨一时糊涂起了祸心,稀里糊涂交个差,顶多受个办事不力的责骂。陈潇你从此处北上,去北齐找江中月报仇,我兴许还能帮上点什么忙。至于令尊交待的那旧物玉佩,到底能不能找着,话说得不中听一点,如果知道胡先文已死,令尊他泉下有知,也晓得这事情不是你一个姑娘家弄得清楚的。天下将乱不将乱的话,忘了便是。”
      陈潇和卢一临听得有点发愣。仿佛眼前两人刚刚寻着了失传已久的武功秘籍,结果有人突然说,这门绝世武功修习起来,会让体内真气逆行,稍有不慎,便要摧肝裂肺,见血封喉。若是执意要学,往后走火入魔,七经八脉尽数断掉可能都是轻的,如果因此送了命也丝毫不奇怪。
      林尔镜自己是不怕的。这件事,无论卢一临和陈潇怎么选,他都决定要查下去,林尔镜有种直觉,胡先文是冥冥之中牵引他去接近十六年前家变的那只手,是能吹开自己亲生父母乱葬岗上黄土的一股风。
      三人陷入良久的沉默。

      陈潇先发了话,“灭门大仇是一定要报的,但我爹交待的事我一个都不会漏,等我拿回玉佩之后就立马去北齐。”
      “半途而废也不是我卢某人做事的风格。”卢一临接话道,“朝中风云诡谲,人心向背难以看清。胡先文死得蹊跷,若是借由此事翻出朝中巨浪,非我本意,也不是我大理寺能控制的。但只要我主事大理寺一日,案子就往水落石出的方向查一日。”
      林尔镜笑笑,“勇气着实可嘉。不过前路漫漫,谁也说不清后面会遇见什么事,还是小心为上。现在这一切都是我的推测,等暗桩把王钟押到,问个话,倘若能靠实我今日的半分推测,到时候两位再细想也不迟。”
      卢一临站起来说,“暗桩今日传话回来,王钟还有半日便能被押到这家客栈,我们稍安勿躁,等人来了,盘问一二后再从长计议吧。”

      官道客栈的店小二虽然是大理寺暗桩出身,许是多年假借跑堂身份,因此伺候打理的事情也做得十分周全。小二见林尔镜和陈潇身上衣服已经颇不洁净,趁三人闭门说话的当口,已经备好了供林尔镜和陈潇换洗的便衣,上来敲门道,“大人们连日奔波,货物还有半天就到。小的备好了热水,备用的衣物也已经放到门外,不如大人们更衣休憩片刻,等货到了,也正好赶路。”
      林尔镜听了这话,才想起自己还穿着司直官服,陈潇身上的夜行衣白天也实在显眼,应了一声 ,从门外接过新衣,对两人说,“还有半日,大家抓紧休息一下,此地不宜久留,等王钟一到,我们即刻押送回京。”说罢又啰里啰嗦嘱咐陈潇休整一二,便和卢一临从房中退了出来。
      三人各自休整小憩了片刻,一起在客栈吃了些薄酒小菜,便耐心等着押送来的王钟。

      王钟到已经接近子时了。押人的两个暗桩身上都有皮肉伤,卢一临一问,才知道还有一拨人也发现了王钟的踪迹,而且想要他的命。一时间王钟成了大理寺暗桩护着的对象,为了尽快把王钟送到卢一临处,暗桩恶战两个时辰,暂时击退另一拨人之后,将王钟打晕,将自己化妆成商贩,装进麻袋,和棉麻混在一起,拿马车跟运货似的,一路颠了回来。
      王钟虽然是做贴身仆役的,但在胡府也算是养尊处优,五十多岁的人,哪里受得了这罪,颠了两日多,骨头都抖散架了,林尔镜从麻袋里把他捞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跟棉花似的软塌塌扶都扶不起来,神色昏聩,被林尔镜一提溜,竟然往后一仰晕了过去。
      林尔镜憋住笑,和卢一临合力将神散形也散的王钟抬到房里,陈潇用绳子给王钟手脚并用扎了个蜀中常用的“捆仙索”,随后王钟跟麻袋似的被堆到林尔镜客房的桌腿下。
      卢一临等了他两天,心里头的疑窦千重万叠,可没有等到王钟昏倒睡醒再说话的耐心,他抄起桌上的凉茶水,反手就泼到了王钟的脸上。
      顾不得茶叶渣子都还挂在眼皮上,王钟眼前人影从恍惚逐渐变得清晰,待到视线重新聚焦,他看着眼前的三人除了女的眼生,其余两人总在哪里见过似的,顿时眼神警觉了起来,一反先前的萎靡。
      “王钟,你还跑得挺快嘛。”卢一临蹲在他面前,拿刀柄抬起他的下巴,厉色说道。
      “你们是什么人?”王钟自知捉他的人都是来者不善,但搞清楚到底是哪一边儿的还是十分重要。
      “不如反过来问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林尔镜一挑眉,顺手揪走了自己袖口处的一个线头, “王钟,胡大人待你不薄,十几年好吃好喝地养着,最后却死在了你手里,你做事可颇不仁义啊。”
      “哼,”王钟鼻孔出了一声气,“待我不薄?看来你们还不知道胡先文是什么样的人呐。老东西整日一副兢兢业业精忠报国的样子,他私底下是什么脸什么心,我可是清楚得很。”
      “少废话!谁让你下的毒,再不说就割了你的舌头!”陈潇是个急性子,看不得林尔镜和王钟你来我往跟拉家常似的,按捺不住就要拔剑。
      “呦,你这小娘子好不知礼数,模样俊俏,见人却要舞刀弄枪。啧啧啧,可惜了。”

      林尔镜向陈潇轻轻摇摇头,让她稍安勿躁,接着对王钟说道,“王钟,我们的人是在去北关渡的路上截住你的,截你回来时遭遇了什么事,你也心里有数。蛰伏在胡先文身边十多年,你难道不想带着身上的东西亲自回去向主子复命么?”
      王钟一听,方才懒得抬的眼皮睁大了一些,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眉目俊朗,说话四平八稳的年轻人,又拿余光扫了扫一直瞪着他的卢一临,突然眉头一松,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复命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宁郡王和卢少卿还知道些什么,不妨一起说出来,说中我的心思了,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要不要讲些事情,可以让你们拿回去复命的。”
      卢一临一听王钟已经认出来他俩,也不再遮遮掩掩,近身紧紧逼问道,“我劝你还是老实一点儿,交待幕后主使,等回京进了大理寺,那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突然窗外马嘶阵阵,紧接着人声鼎沸嘈杂起来,院子里的火光在浓重夜色的衬托下,更加显眼,竟将二楼的四人所处的小小客房都映得明如白昼。
      “客人到了。”王钟好整以暇地说了一句,“三位英雄不打算下去看看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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