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路红颜》冰华绝代

37、合章十六：机密

　　华丽的居室，钗环鬓影，济济一堂。那一室的琉璃宫灯，驱散了暗夜的隐秘，灿若白昼。青瓷翡翠，流朱浣碧，一室璀璨的珠光宝气。
　　诗璃被几个命妇领着，走进这一片灼人的光华之中，直到眼睛适应了这漫漫一室的明晃晃，她才看清堂内端坐于下首位的那个身影，眼睛扫过她腿上的绷带和脸上的座疮，最后停留在堂上已经跪着的两个丫头。这浩大的阵势果真堪比三堂会审，想这前堂的管老爷懒怠升堂断案，这后室的女人倒是积极得很。嘴角漫起一抹讽刺的浅笑，诗璃抬头对上端坐的妇人，一双明眸灼灼如华。
　　“夫人，就是这个臭丫头，她在奴婢的吃食里下了药还给奴婢搬了张破凳子才将奴婢害成了这副模样。”下首位置的妇人，一见进来的女子，两眼的怒火，仿佛比这一室的光芒更盛。她一只手气愤地按在满是绷带的腿上，一只手指着诗璃，那一张满是座疮的脸更是因为气愤而显得格外恐怖。
　　看到这样子的祝嬷嬷，诗璃几乎要捧腹大笑。
　　“嬷嬷，不必气恼，姐姐自会做主。不会便宜了那起子欺上瞒下的狐媚子。”坐于主位下侧的女子，谄媚地看向主座之中妇人。
　　“奴婢拜见各位夫人。”诗璃缓缓行下福礼。
　　“你是哪里当差的？什么时候进的府？”主座之中的妇人不动声色的问道。
　　“回大夫人，奴婢是前几日随九夫人进的府，在芙蓉院当值。”诗璃低眉顺首小心翼翼地答着。
　　“祝嬷嬷可是姐姐的陪嫁，算是这府里的老人了，你一个新进府的丫头，竟这样胆大妄为，连嬷嬷也不放在眼里，你这眼里还容得下几人。”另一边的女子厉色责问。
　　“三夫人、六夫人事情不是这样的……”跪在地上的瑾儿急忙出声解释。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六夫人冷然呵斥，打断了瑾儿的辩解。
　　“九妹虽是新进府来，看来很是不清楚这府中的规矩。妹妹可不能好性子，这下人是一定要好好管束的。这起子奴才做事不分轻重，知道的是奴才们不知好歹，不知道的还以为妹妹猖狂得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呢！”同样坐在下首的七夫人一副和事老的口吻，话中的锋芒却丝毫不逊色。
　　“是么？姐姐放心，妹妹我可不是任人欺辱的。这丫头我看着倒也眼生，怕是刚跟着我的，自是不懂规矩些。”九夫人不置可否地一笑，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光芒，不辨喜怒。
　　诗璃也是第一次瞧见这位传说中的九夫人，只见那座中之人，有着姣好的面容，柳叶细眉，明眸皓齿，斜斜地梳着一个流云髻。发间几只金簪随着细微的动静流光溢彩，周身一袭大红色的禅云丝袍，映得她肤若凝脂，那一颦一笑之间更是妩媚多姿。真是个大美人！诗璃不经在心里感叹，估摸这她和自己也是相仿的年岁，却就此嫁给了那个贪财荒淫的秦大人实在是可悲可叹。
　　“姐姐们既然如此说，今天我就当着各位姐姐的面好好教训这丫头。”九夫人看着诗璃痴呆地打量着她的样子，不禁好笑。她微眯起眼，似是严厉的表情，“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责问让还处于错愕之中的诗璃一时间反应不及。“阿……阿梨。”半天，她才吐出这么句话。
　　“哦？那你可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她又问，美艳的红唇挑起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
　　“奴婢不知。当时，奴婢提醒过嬷嬷这些奴婢们吃的东西不适合她的体质，也告诉过她那凳子不太灵光。可是，嬷嬷不听奴婢的劝。”似乎是天上砸下的一个辩白的机会，诗璃赶紧滔滔不绝地说着。
　　“胡说！”座在下首的妇人不顾腿上的疼痛，“霍”地站了起来，“这么说还是我的错！”
　　“嬷嬷的腿脚似乎很便利么？”九夫人淡淡地扫了眼妇人嘲弄道，又转眸看向诗璃，“你这么说可有什么凭据。”
　　“当时在场的几个丫头都听到了。”
　　“回各位夫人，我们确实都听到了。”堂中跪着的几个丫头急忙作证，毕竟谁也不想成为几位夫人斗争的牺牲品。
　　“你……你们这起子混账！”妇人愤怒地几欲抓狂，她泪眼汪汪地看向主座之中的大夫人，“夫人，您千万别听她们胡说，奴婢……奴婢千真万确是被她们给坑害的。”
　　“就是，这几个小丫头根本就是一伙的，她们的话怎么可以作为证词，姐姐，您可得秉公决断啊！这嬷嬷也是跟了您这么久的，人品妹妹可是看在眼里，哪像这起子欺上瞒下、狐媚功夫了得的臭丫头，黑白颠倒说什么都绘声绘色！”六夫人一脸厌恶地责骂这一群丫鬟，眼光却冷冽地瞟向九夫人。
　　“不是的，我们出院门的时候还遇到了韧先生，他一定也听到了。”瑾儿不失时机的辩白。
　　“的确，我可以作证。”这时门口却想起了突兀的男声。
　　众人皆是一惊，齐刷刷地扫向门口的男子。
　　那男子款步而来，一袭冰蓝色的宽袍，长衣翩然。他举目望向一屋子的女眷，竟没有丝毫避嫌之意，只到对上诗璃略显惊讶的神色，挑起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韧先生，倒很清闲！”六夫人气闷地哼了一声，许是不满来人破环了即将上演的好戏。
　　而坐于下首的祝嬷嬷则早已面色死灰地瘫坐在椅子上。
　　“看来，我在这府里很没有发言权啊！男子说得委屈，脸上却是一片平淡无波。
　　“怎么会呢？”一直未发言的大夫人终于开始发话，“韧先生自然是一言九鼎。”
　　“祝嬷嬷。”大夫人唤了一句，语气中的冰寒足以让人胆寒，与方才的和颜悦色判若两人。
　　祝嬷嬷早已吓得面如土色，顾不上脚上的疼痛，一下跪倒在地。
　　“好个下作的老猖妇！竟然在这里搬弄是非！”六夫人一改刚刚的夸赞，早已一副鄙夷的神色。
　　诗璃不禁感叹，这里的人个个翻脸比什么都快。
　　“念在你在这府里也劳心劳力了这么多年，就罚了你这三个月的工钱，你可服气！”大夫人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谢夫人开恩，谢夫人。”祝嬷嬷止不住地磕头，倒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恩惠。
　　诗璃感激地看向韧先生，却不想对上了一双好奇地打量着她的眼神，她莫名地脸色一红，低下了头。

　　也许是因祸得福，这一次的事情，让九夫人注意到了诗璃这个丫头的聪明之处，竟免了她的粗活，带在身边做了贴身侍女。
　　这日午夜，诗璃独自坐在井边纳凉，漫天的星辰如同璀璨的宝石，诗璃傻傻地看着竟有些痴起来。脑中不由得浮出那捕鱼夜的景致，也是这样的星辰，也是这样的微风，他是第一次输给她呢！想着想着，竟“嘻嘻“地笑出了声。她一惊，怎么又在想那个讨厌鬼，不满地跺了跺脚，没了纳凉的兴致，悻悻地回屋。
　　然而，突然一只镖飞快地扫过她的身侧，直直地定在了她的眼前。
　　诗璃捂住差点跳出来的心脏，仔细地打量着镖，不像有毒，却见镖尾竟有一团小小的纸。四下张望，她确定空无一人，才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东西。
　　摊开那薄薄的纸片，只见几个凌乱的字：“明日子时畅园。”那几个字龙飞凤舞，写得极其幼稚，显然掩饰了自己的笔迹。
　　明日子时？畅园？
　　“谁在那里！”还没来得及仔细思索，诗璃就听到树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
　　“韧先生？”直到看见来人，诗璃慌忙藏起了手里的东西。
　　“慌慌张张地藏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男子浅笑，“不是又在想什么恶毒的诡计吧！”
　　恶毒的诡计？他居然这么形容她，可恶！“你什么时候看到过我使用诡计了！还恶毒？大叔，我是很感激你前两天帮忙做证，不过这不代表你可以随便污蔑人！”诗璃美目怒视。
　　“大叔？想我独孤韧三六年华，你哪知眼睛看到我是大叔了！”韧气得跳脚，却不忘了讽刺她，“是啊！你当然不会诡计，这么怕黑的女孩子怎么会诡计呢？不晓得你那一堆蜡烛头好用不好用？”
　　“你……”诗璃听出了他的讽刺，有些心虚，他怎么知道她和瑾儿要来的蜡烛没有用来点，而是全部用来打造了给嬷嬷那张瘸腿凳子的断腿？
　　“哦……我真是问得多此一举。看看那祝嬷嬷一瘸一拐地样子，就知道那些蜡烛真是相当的好用呐！”看到她心虚的神情，他更是开怀，这个丫头，小聪明实在多得很。那日遇见她们几个出了院子，便听到了嬷嬷的惨叫声，事后他曾查看祝嬷嬷坐过的那条凳子，才发现那凳子有一条腿是残缺的，并且条腿的下面赫然有一片蜡的痕迹，看着日头和那煮得香味四溢的火锅，再联想到几日前抱着一堆蜡烛的她。他才恍然，蜡烛遇热融化，自然会导致那条破凳子失去平衡，而嬷嬷会摔出去更是意料之中。他不得不感叹这丫头的狡黠，同时又生出些好奇与期待。
　　“你……你想怎么样？”诗璃害怕地看了看四周，可千万别给人听到。
　　“不想怎么样，就是万一我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给大夫人知道……”韧挑挑眉，笑得一脸云淡风轻。
　　“你……”诗璃气急地看着他，真没见过这么反复无常的男人，一伙帮她一伙又去告密，哪里像墨阳说一不二。想到墨阳，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珠一转，立刻笑开了：“你想告啊！尽管去告吧！”
　　形式急转直下，韧奇怪地盯着她。
　　“不要用这么恐怖的眼神看这我嘛！万一把我吓着了，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告诉大夫人，你骗了她女儿的一片芳心，你说这可怎么办呢？”诗璃一副可怜兮兮地表情。
　　“你……”韧不禁觉得毛骨悚然，如果让大夫人知道了，以她的性格，他绝不怀疑在他的事情办完之前会被人逼婚。
　　“呵呵……时间不早了呢？阿韧晚安啊！”诗璃佯装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走人。
　　韧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挂起一抹笑容，什么时候居然变成了阿韧？
　　“看得很开心么？”暗影了走出一个人影。“不要忘了主公吩咐的正事。”
　　“还不用你来提醒我。”韧冷冷地说道。
　　“不敢，属下哪有提醒您的资格！”黑影讽刺，“我看你和他都疯了，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寄希望在这么个小孩子的身上。”
　　“不要小看了任何一个人的力量！”他一本正经地说。
　　语气飘散在夜色中，空茫却自信。

　　翌日。
　　“夫人，您的茶。”诗璃恭敬地端上茶杯。
　　九夫人不动，美目扫了扫她的脸庞。似乎除了恭敬还多了些什么，真是个不会掩饰情绪的孩子。过了片刻，她才缓缓接过她手中的杯子。
　　“你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以前没有见过你？”她貌似不经意地问。
　　“回夫人，奴婢是夫人大喜那日才来的，本是阿桃的同乡，那日过来帮忙，被楼里的姑姑看中了，才跟夫人进的府。”诗璃低下头，掩饰着心里的慌张，幸好还知道阿桃。
　　“哦……”九夫人又看了她一眼，“到还是个机灵的孩子。”
　　“老爷今日在畅园歇息，你和舒儿陪我把燕窝送过去吧！”
　　畅园？诗璃心中一阵激动，本来还为这昨日的纸条郁闷，没想到竟可以跟着夫人去畅园。那可是府里的禁地，除了这备受隆宠的九夫人，谁都进不去。

　　没有经过侍卫的查问，三人轻轻松松地就进了园子。
　　“老爷不喜欢生人，你在这里等我们，舒儿随我去老爷书房。”九夫人带着舒儿转身离开。
　　诗璃更是惊喜异常，这就夫人根本就是她的福星，帮她解决了首要大事。她哪会乖乖地等着，一等夫人离开，她便偷偷地溜到四下查看。
　　一边走，一边闪在墙角。这畅园极大而奢侈，房舍花圃应有尽有。走了很久，直到她快迷路时，忽听兰花圃边传来了人声。
　　诗璃贴着墙角小心翼翼地靠近，竟是秦大人他不在书房在这里干什么？心中疑云一片。
　　“大人，您先回房吧！现在离子时还远！”身边跟着的男子劝道。
　　“不用呆在屋子里久了也不舒服，出来散会步。赵师爷，我让你放好的东西可都收仔细了？”那胖胖地身躯缓慢地挪动着。
　　“大人尽管放心，那东西我可收得仔细，连周沁书都不知道。”那师爷唯唯诺诺地应承着，“大人您说上面的那位是怎么想的？这次派人来不会又是想榨我们吧！这上头的人”
　　“没关系，我已经查清楚了，他们必经西枫镇，到时候，我们只要派人在那里劫了东西，再诬赖给当地的山寨，自是神不知鬼不觉。”那人平淡地说着，脸上却透出阴狠。
　　西枫镇？诗璃惊骇，那……那不是离黑风寨很近……她慌张地退后，不行，她一定要回去告诉墨阳。
　　然而，这一退却不小心踩到了路边的木棍，“吥”的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将她暴露。
　　“谁？谁在那里！”
　　诗璃惊恐地定在原地，连呼吸都不敢出。
　　“瞄！”一只小猫从一边窜了出来，诗璃松了口气。
　　“小香，你怎么会在这里？”秦大人温柔抱起窜来的猫咪，宠爱地摸了摸它。全然没有一丝凶狠的样子。
　　“大人……”娇滴滴地声音响起，九夫人远远地走过来，“这小香是想您了，我刚一抱她，她就窜出来，直奔您这了。”
　　“吼吼……”秦大人放声而笑，“美人可想我了？”
　　“讨厌……”九夫人依偎进秦大人的怀里。
　　诗璃却无心再看这春光旖旎，心中只念着黑风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