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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装神弄鬼 ...

  •   【三】

      “这……就是你说的妖兽?”

      眼前这只小兽比刚满月的奶猫大不过半圈,两只墨蓝色的眼珠儿溜溜地转着,一双毛茸茸的尖耳立在额上,通体雪白,惹人怜爱,和“凶神恶煞”四个字压根儿沾不上边。

      云出岫摘下鸾铃上贴着的两张符纸,撩起红线,跨进阵中,摸摸小兽的脑袋,笑道:“这是哪里混进来的一只小家伙,看着这样可爱。”

      他话刚出口,小家伙“咕噜”一声,前爪向上一跃,蓦地扑进了南宫珏怀中。

      “呀,它还不要我!”云出岫也不恼,重新将符纸贴回铃上,“看来这家伙和你对了缘法,不如就收了它吧。”

      南宫珏低头看看臂弯里趴着的小家伙,四目相接不觉怔了怔,此物生得当真俊俏可爱。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在它下巴上轻轻骚刮,后者立刻舒服得闭起眼睛打呼噜,活像只小猫。

      “我血里有风,一生漂泊无定,带着它也是拖累。”南宫珏将它放回地上,口里“嗤嗤”喝了几声,将其赶进了路旁的枯草丛。

      “可惜,这是只极有灵性的小家伙。”云出岫道,“我仙门中人多有伴修的灵兽,似这等品相的,平时求也求不来的。”

      南宫珏未发一言,也不知想起什么,转身走回醉芙楼,再未多话。

      至晚间,云出岫正准备去厨下生火做宵夜,忽闻外面传来嘈杂的敲锣打鼓之声,问道:“你去看看,可是来人了?”

      南宫珏也觉蹊跷,跑出去却不见人影。

      沉吟片刻,云出岫摇头道:“事有蹊跷,夜半无人之时奏乐,大非凡俗百姓之行径。打开大门,熄灭灯火,咱们到树丛里去。”

      南宫珏看四周光秃秃的无处可躲,怕被人瞧出形迹,提议道:“到树上去吧。”言毕,轻轻一跃,跳上了一棵两人合抱的松树。

      云出岫跟着他的脚步,一并跃至他身旁,两人一树,堪堪站得开。

      “你到那边去!”南宫珏手指一点对面那棵树,冷声道。

      “那棵树太细,枝桠不盛,两人共站恐怕会曝露行藏。危难当前理应不拘小节,你我今日一同御敌,挤一挤又如何?”云出岫笑嘻嘻说。

      南宫珏只恨自己手里没有镜子,否则定要让他看看自己的无赖泼皮之相:“你是不是神志错乱?怎么你在你师弟面前庄严宝相,人后又是这般涎皮赖脸?”

      “‘庄严宝相’可是骂人的话,你是在讥刺我么?”云逸斜斜一笑,目光在夜色中晶亮如星,“俗语谓‘眼中刺,心中梁’,你如此怕与我挨着,难道是存了什么想法?”

      南宫珏不屑与他斗口,偏过头去,嗤了一声:“呵,伪君子!”

      云出岫非但不生气,反而变本加厉,一把抓住他的手,拇指在上面暧昧地扫了扫,道:“你的手好凉。穿得这样单薄,不怕受寒吗?”

      “与你无关!”南宫珏用力抽出手,立时便去拔剑,锋刃贴着云出岫的颈子,沉沉威胁说:“再敢乱动,小爷一剑杀了你!”

      “‘卿卿剑下死,做鬼也风流’。”云逸笑着凑上脖子,一抹血色蜿蜒而下,染红了半痕秋水宝剑。“能死在你的剑下,强过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疯子。”南宫珏忿忿然收回长剑,手肘一收一顶,用力撞在云出岫肋下,“再惹小爷,便是这般下场!”

      云出岫不愠不怒,从怀中掏出手帕拭去颈边血珠,揉着肋间伤处,低低叹道:“何时养成的暴烈性子,真不如幼时温软乖巧了。”

      南宫珏眉心微动,抬脚将他踹了下去。

      “啊——”

      树丛中黑漆漆一片看不清云出岫的狼狈相,他爬起身拍拍粘在白袍上的枯叶,仰头道:“喂,你下手忒也黑了!”

      南宫珏对比昨日他和师弟说话时的神态语气,再看他现在这副浪荡模样,深觉此人谎话连篇、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外阳而内阴,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离我远点。”他冷冷说。

      云出岫不敢再惹他,老老实实跃到另一棵树上,正色道:“你听,声音越发近了。”

      “夜半迎亲,从未见过。”南宫珏说,“许是冥婚,素闻潇湘一带有此旧俗,不知是真是假。”

      对面山脚边隐隐亮起火光,只见数百人抬着一顶大红绣帘遮掩的珍珠排穗花轿,前簇后拥,吹吹打打地向这边来了。

      “看他们的脚。”云逸悄声道。

      他不提醒南宫珏还未察觉,定睛一看,那几十个人,人人脚下距离地面都有三寸来高的空隙,竟似踏风而来的鬼魅。

      “是何妖术?”他游历江湖若许年,从未见过这等古怪景象,不由得吃了一惊:“他们……是人是鬼?”

      云出岫敛起神色,道:“是人,修魔之人。”

      “修魔?”南宫珏越发难以置信。

      “仙门中也未必全是好人,练武功都有走火入魔的时候,何况是修习玄术。”云出岫解释说,“入了邪道,便不再是修仙,而是修魔了。”

      “路漫漫其修远,那些贪图便利之人受不了修真之苦,意欲速成,便开始主动投入邪道修魔。所以如今江湖上,邪道门派越来越多,其中尤以汝南九幽山上一支最盛。”

      “九幽?”南宫珏挑眉道,“难怪是修魔的邪道,连名字都直通阴曹地府。他们这脚不沾地的毛病,也与鬼魅类似了?”

      云出岫见他们一行人已来到阵前,放低声音说:“那是瑞气不纯,修为不足所致。但教二者占其一,便不会如此。”

      “那现在怎么办?”南宫珏记得清平之前说,他们是来捉伏波兽的,想来不会多此一举,插手邪魔外道之事。

      云出岫却不假思索道:“当然是见机行事,瞧他们有什么阴谋企图。我仙门修士,当以光明正道为本心,扶危济困为己任,既见邪魔焉能袖手旁观。”

      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语调虽轻,气势却重,南宫珏不由得肃然起敬。若非云出岫刚刚的一番无耻行径,他还真以为站在身边的是个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正胡乱想着,远处乐声止息,只听一人道:“少主,这里有个阵,敢莫是那些名门正派在这里做法不成?”

      另一看不出形貌的黑影走上前,对着阵符端详半日,说:“此物大有来历,仿佛是上古时期的篆文所书。如今用此神文画符的,只剩了苍梧之地、畸零山上的修士。若是他们在这儿……”

      云出岫隔着十几丈远,同南宫珏耳语道:“他倒也认得,还算有些见识。不过他们人数众多,咱们势单力薄,你又不懂玄术,恐怕敌不过他们。”

      南宫珏平生最厌拖累旁人,更不喜为人所拖累,听他如此说,语气不善地道:“不必你管我,个人顾个人。”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咱们须得想个法子,诓他们一诓才好。”

      南宫珏素来如此,云出岫自幼与他相识,如何不知。若说他情重,南宫家遭此大难,换作旁人早将眼泪流成大江大河,丧礼更不知要如何隆重哀戚,他却只用一抔净土掩了父母半世沧桑。

      若说他情薄,实在他也是个用情至深之人,为报血仇他披星戴月、风餐露宿,从梦安洲一路寻来潇湘泽,身败名裂,性命难保,在所不惜。

      其实他是情深意浅之人,心中纵有十分的爱意,面上也只流露一二分罢了。

      云出岫对他的性子原极了解,但浮世匆匆若许年,多年未见南宫珏甚至已将他忘却,他也无法摸清他的脾气了,故而一语说毕才反应过来失言。

      南宫珏疑道:“什么法子?”

      此时云销雪霁,月挂中天,华光照在他脸上,像是覆着一层轻纱,连那通身难掩的戾气都消散了,更衬得他眉目如画、英俊不凡。

      云出岫神思一转,笑叹:“你真比天上的仙君还好看些!”

      “你再胡说八道,我必杀了你。”南宫珏眼睛一眯,纤长睫毛似一对小扇,在眼睑投下两道阴影,凶光由此处透出,震得人浑身一寒,不知是该害怕,还是该欣赏。

      云出岫不管他的威胁,解释道:“你来做个新郎官,岂不比下面那具不知是人是鬼的肉身好得多?”

      他两指立在胸前拈个诀,身后长剑随之飞出,径向方才那说话的少主飞去。

      人群哄然散开,四下里奔逃相撞不止,云出岫趁乱隔空熄灭了周围所有的火把,月光水银泻地般洒下,反比先时更清晰了。

      “这就是你想的法子?”南宫珏嘴角一撇,显然连揶揄都懒得。

      云出岫道:“稍安勿躁。已近凌晨时分,再过一时,这万顷冰河上的大雾一起,管教他们都变成睁眼瞎。”

      果不出他所料,不过片刻功夫,河面上水汽弥漫,渐渐凝结成白雾向这边飘来。

      “再等等,宁耐片刻。”九幽门人已被云出岫的长剑扰得自乱阵脚,跌倒的跌倒、摔跤的摔跤,简直不堪。

      南宫珏急道:“这就下去罢,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莫轻敌,他们突遭变故才会如此,很快就会打起精神御敌。今夜你我只能智取,不能强攻。”云出岫话音刚落,那边的九幽门人已集结成阵,俨然一副水泼不进的架势。

      所幸大雾已起,时间越长越浓,慢慢的,周遭白茫茫一片,连近在咫尺之人的面目都分辨不清。云出岫见时机已到,提着南宫珏冲进了人群。

      长剑仍在他的意念指挥下乱飞乱刺,接连已有数人受伤,耳边不断响起中招痛呼之声。

      九幽门人的阵法再次被打乱,自己人与自己人挥拳相见,闹成一团。云出岫摸准方位,借用袖中夜明珠的微光,直奔红轿而去。

      “你要干什么?”南宫珏被他拉着向前飞,颇不自在。

      “让你做一回新郎官。”他拉开轿帘,见里面坐着一具栩栩如生的男尸,恭恭敬敬一揖:“在下云出岫,今日得罪了。”

      那男子穿一身猩红喜服,如今民间多有男子间相恋成亲之事,倒也不算稀奇。他的袍子宽大簇新,云出岫解下来递给南宫珏,温声说:“委屈你一回,穿上它装一次新郎官吧。”

      “休想。”南宫珏大怒,抬手将衣物扔了出去,“你怎么不扮?”

      云出岫将男尸挪到路边树丛中藏着,重新捡起衣物回到阵中,劝说:“我知你是个气概男儿,但江湖中人忌讳不得许多。为了咱们成功脱身,你就屈尊一回罢。”

      南宫珏倒不在乎衣服的主人是生是死,只是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穿新郎官成亲——云出岫必是故意整他。

      “凭什么只我穿。”他心中不忿,暗暗嘀咕。

      “我怎么不穿?”云逸从轿中取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另一套喜服,随手打开乱冲过来的几个九幽门人,道:“这是骑马穿的。你那套繁琐些,我这套简素些。咱俩一人一套,公平至极。”

      “……”

      不久之后,迷雾缓缓散去,熹微晨光与浓酽夜幕交织,森森阴气之中一个身穿鲜红喜服的男子从轿中飘了出来。

      他目光凌厉,戾气深重,身形飘忽没有影子,行动之间带着阵阵凉意。

      众人同时一怔,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方才那少主如亲临阎罗殿一般,筛糠似的指着他道:“你、你、你……”

      南宫珏装神弄鬼地向前走了几步,眼看要到他近前,却见那少主越过他,“扑通”一声跪在了云出岫的身前。

      “师祖——您老人家回来了!”

      云出岫与南宫珏皆是一头雾水,不及细思,又听周围人“扑通”、“扑通”跪在石子甬路上山呼:“拜见师祖,师祖千秋万岁!”

      云出岫来不及深思,略顿一顿,装模作样道:“哼,若不回来,还不知你们如此不肖!”

      “师祖恕罪!”

      “师祖明鉴!”

      “师祖息怒!”

      ……

      一声声求饶纷至沓来,云出岫益发觉得这一切背后有大关窍,但当下并非深究之时,因又道:“人死如灯灭,冥婚实乃无稽,你们何以糊涂至此?”

      少主叩头如捣蒜,连连解释:“师祖恕罪,师祖恕罪!弟子等皆听闻师祖性好男风美色,故而每年都会寻遍大江南北,找寻英俊男人,杀之送与师祖享用。这是弟子们的一片孝心,竟不知触犯了忌讳,况冥婚古已有之,乃我门中旧俗,师祖如何不喜?”

      云出岫听他话中似有怀疑之意,清清嗓子,道:“蠢材!你们有此孝心,为师自然喜悦。然冥婚需以自然亡故之人作配,你们如此以人力强改运数,送来的也是行尸走肉,又有何用!”

      “弟子愚钝,原来如此!”众人纷纷磕头告罪,“弟子们愚钝,望师祖恕罪!”

      南宫珏听他一番胡言乱语,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不必再装神弄鬼,便欲躲开。不想脚步一动,那少主接道:“师祖,此人并非我等所杀,他在路上身染沉疴,自己先归了西。您老人家可以尽情享用了罢!”

      云出岫窃喜,招手向不远处的南宫珏道:“夫人①,快到为夫这厢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夫人,字面意思是夫之人。夫之人即夫的人,可男可女,没有表明究竟是男是女,私以为用在这里较为恰当,没有女性化人物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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