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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野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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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刘家新过门的儿媳妇叫她去挖野菜疙瘩,她也没多想跟她娘招呼了一声便挎上荆条篓子拿着锄去了,刚出门那新媳妇看见她就哎呀呀叫一声。
“蓁蓁,你这打扮哪占啊?”
杨蓁看看自己,绣鞋长裤,细格白洋布衫。
“还没到半路上,先被蚊子咬死来,”刘白氏拽拽她的白洋布衫,“穿得这么干净秀气,一会儿去都滚上泥看你咋办。”
杨蓁又回去拿了件压箱底的青布衫,上面打了无数个补丁,这还是她娘的衣裳,她到现在从没下过地,从没穿过补丁衣裳。她又学着她娘平时那样,在头上用粗布罩了一圈,遮盖尘土和田野里毒辣辣的太阳。
出了门跟着刘白氏走上村外的官道,官道对面就是一片野树林,那里边既有甘甜的野蘑,也有各种药草野菜,只是杨蓁从来还没进去过。
“嫂啊,这草扎人得很。”杨蓁跟在刘白氏后面,早晨还未晞干的露水打湿了裤子,野草隔着裤子也扎人。
“哎呦嗬,蓁蓁,一看你就是没咋干过活儿。”
刘白氏从背上背的竹筐里拿出一把长镰,边走边把挡道的草或拨到一边或割了扔远,一条小径就这么走出来。
刘白氏教了杨蓁如何分辨那几种野菜后,便对杨蓁说分头挖,开始的时候两人还谝着闲话不远不近地唠,后来挖着挖着也就不再答了。
杨蓁边走边找,挖了整一篓子,肩上就觉得火燎似的疼,果然,她掀开衣襟偏头瞅见自己白嫩嫩的肩肉上鼓了两个硕大的水泡,她放下篓子歇了一会儿,树林里天黑的快,树梢的鎏金变成青黑,她这才发现早不见了刘白氏。
呼喊了好几声,杨蓁嗓子都熬得疼起来,她趁着天光分辨出来时的那条小径,走到林子边上却不防脚踩到了滑溜溜的青苔,当下就哎呦呦摔在一旁的乱草丛里,身子没事,一只脚倒崴得怎么都站不住了。
她这里紧靠着官道,已是傍晚官道上早没了人。远远地能望见村里各家烟囱里冒出了青色的烟。
她挪着步,一个孤身女子总有点害怕,杨蓁想起村里刁子奶奶,整天跛着腿拄着拐串门子——她腿就是被狼咬瘸的。
“杨蓁蓁!”
一声喊叫几乎要让杨蓁软下去,她抚着心坎儿扭头去瞧,一眼认出是自家里的长工赵相。
“你吓死人!”杨蓁气恼地拣起个石块便扔他。
牛娃灵活地躲过去,脸上有点尴尬颜色,“杨蓁蓁,你咋在这?”
“我崴脚啦!”杨蓁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心里却不像刚才那么害怕了,有个熟人在身边,她也不怕了。
牛娃立在道边瞅了她脚一眼,杨蓁不由得缩了脚,“看什么看,你去干啥嘞,怎现在还在外边?”
“大伯准了半天假,我这刚回家回来。”
杨蓁方才缩了脚,她自小就没缠足,女孩子心思爱美,她被人盯了一眼,心里更觉懊恼。
“牛娃,你把这筐菜背着。”杨蓁丢给他篓子,自己一低一高蹇着脚。
牛娃心里不悦,虽说他给她家打长工,可是年龄也比她大一岁半,怎么说她也应该客客气气地叫他一声“弟兄”,他心里按下动,背筐跟着她一前一后走。
“哎呦妈吔!”脚发狠子抽筋,杨蓁眼见着向后倒去,被牛娃一把扶住。
这一把没有抓稳,青衫袖子肥大,牛娃抓空了她胳膊,杨蓁身形不稳直靠在他身上。
他只觉得怀里一股子皂荚味的奶香,柔软的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撞到他胸膛上也不觉疼,他脸上陡然冲上一股热血,手同时就放开了杨蓁。
杨蓁扭了几下被撞疼的胳膊,嘟囔了几句,见牛娃背着野菜低着头匆匆地快走了几步,眼见就走出好几步远,落她一人束手原地,旁边暮色四合,官道上连个牲畜影子也没有,那种怕劲就又袭上来。
“嗳呀兄弟,你等等我嘛!”杨蓁委屈地叫他,牛娃折返回头向她走近,在隔了两步远的地方站定不动。
“俺妈俺爸肯定心急得不知咋弄了,你好好扶着我回去,到家给你吃好猪肉白面馍!”
牛娃抬头辨了下天色,这山里他陪杨老汉套过獾子狐子,虽说这里离村子不远,但还是当心为好。
“杨蓁蓁,你脚怕走不快吧,你过来我背你回去。”
杨蓁听闻咬了唇,“你……你就扶着就行。”
牛娃一时没感觉有什么异样,看杨蓁别扭他也察觉到了不对。
她可是杨家的宝贝疙瘩,本就到了该出嫁年纪可还没出阁,他再笨也该想到这些——人家黄花大闺女,他这不是明着占便宜嘛。
他想了一下,从路边寻了一根两指粗的树枝递给她当拐杖,自己也拿了一根防野物,跟在杨蓁后面慢慢走。
朗月清风,头伏还没到,晚风就不像那么黏腻炙热,两边笔直的白杨树上有蝉一声短一声长在叫,油子虫躲在草丛里,那声音活像谁摇动了无数的小铁铛一样清脆,晚归的鸟在榆树枝上蹦蹦跳跳,以天空为纸剪出生动的剪影,杨蓁不觉停了步吟出先生教的诗文——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牛娃闷着头在后面走,一没顾上人就撞到杨蓁,杨蓁这下子扑倒在地,狠狠地挖了他一眼,揉着自己摔疼的膝盖和腿,“嘿呀兄弟!你咋回事儿啊!”
牛娃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出来,忙拉起她来,这便不可避免的又握住了她纤细柔软的胳膊,见杨蓁摸着自己的脚不动,他有点紧张地问,“是不是又跌到那了?”
杨蓁强忍着疼摇摇头,膝盖一定碰破了,她曲一曲腿想站起来又摔在牛娃身上,他接住她,几乎是用扛着把她扶起来。
杨蓁手抓着他的腰,胳膊搭在他前胸,他隔着衣服感受到她的体温,牛娃心跳就咚咚弹跳起来,竟然无法看她的眼睛。他支着杨蓁走了几步,杨蓁哎呦一声眼看又要脱力地蹲下去,他急忙又抱住她。
“这回可不行了”,杨蓁抹了一抹额头上的汗,“俺妈俺爸肯定要急死了。”
她突然一把把他推开,牛娃被惊了一下呆在原地,杨蓁指着他脸上红了一片,“你……”却也没说出别的话来。
风吹过麦子地,叶梗相击形成一片此起彼伏的刷刷声。牛娃心如擂鼓,胸烦气闷,他真想赶紧跑远,摊上这个千金贵小姐,他一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杨蓁望了一眼尚在几丈远的村口,心里气怎么附近连个拉牛的都没有。
“牛娃,你听着。你把我背到那棵槐树下,然后你等着我走远了你再走。”
杨蓁几乎毫不客气地下了了命令,那棵老槐树是涧河村的地标,过了槐树就算是进村了。她这样做,只是为了别让人看见她孤身一人跟个男子走在一块儿。
“牛娃?你应不应?牛娃?”
天色晦暗,杨蓁看不清他的神色。牛娃朝着左右瞧了瞧,像是定下什么决心似的,“算咧算咧,我背你就是了。”
说着放下篓子蹲下腰身,杨蓁除了小时爬在她爹背上玩之外,还没有如此亲密地接触过任何一个男子。她有点磨蹭地爬到他背上,即闻到汗味和一股子淡淡的来自马号牛棚的腥臊气,牛娃赶了二十里路,衣服早就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他一欠身起步,感觉到身上人的重量,只感觉落下去的汗似乎又扑簌簌地流了。
他想起李相王相每天黑间讲的那些笑话和故事,不知怎的就羞的起来,李相王相一看他不顺眼就喊他瓜蛋,他为此有点难为情,可真是背着女人一步步走回去吧,他就感觉手也发颤腿也在抖,果真还是个瓜蛋无疑。
他有点后悔碰见她,碰见她还不得不把她安安全全送到家,背后绵软的身体压着他,两条胳膊圈着他,两条腿也勾缠着他的腰不松,明明她轻得比麦秸还轻,可他觉得胸口就像压了两石麦子一样滞闷紧张。
杨蓁安安静静地趴着不说话,走了十几步,她也不由得心里发闷发慌,她脸靠着他的脖子,没话找话说,“赵相……你在俺家有半年了哇?”
牛娃不自在地嗯一声,“你那篓子菜我一会儿再来拿……”
“……我肩上磨了俩血泡,现在还疼着。”
“你平时不干这些。正常的很。”
杨蓁听他干巴巴地说了两句就再也不说,自己就也闭上了嘴巴。
他不是没话说,而是身体上的感受太难熬,杨蓁说话时那气息就喷吐在他脖子里,轻轻地像是一根稻草在挠脚心,她两只胳膊圈着他行走时胳膊上的银镯就叮叮互击作响,他还没娶媳妇,但是从小到大听到的酸段子也够多了,他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些赤裸裸毫无遮掩的顺口溜“男人的牛牛女人揉……”,他一想背上就似乎顶了三伏的日头,烧得他要化了。
“赵相……你不能说出去……”杨蓁吞吞吐吐。
牛娃点点头又嗯了一声。
到了那颗大槐树下他放下杨蓁,自己握着拐杖一头,将另一头递给杨蓁,“我去拿菜,你慢慢走吧。”
说完看也不看她,朝回路疾走了几大步,那种胸憋气闷才好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