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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天灾难测,下东南,定民心(下) ...

  •   (一)终是害民的计谋
      沿途经过秦国的时候,深深见识了水患的严重。靠近南江方圆十里,都找不到一块种粮食的土地,房屋一大半都陷在水中,见不到半点活人气息,时不时还有漂浮在水面的尸体,臃肿不堪,甚至散发恶臭。陆路是走不了了,只能换乘船。
      艰难到了秦国都城——邺城。邺城建在高地,所以逃过了水患,却也被地震震毁了一半。但秦国好歹也是大国,秦王前来迎接时,也比齐显得大气,也可能是经过两个多月的补救,看起来是比齐国得体。
      早在我们来之前,物资以及灾营就已经在全国范围安排妥当。虽时不时还有灾民因新的灾情出现,但都被安排得很好。在巡视一月后,我甚至觉得都不用在巡视了,秦明安排得妥妥当当,百姓皆衣冠整齐,就是灾粮分配的都比齐国多。
      在巡视的一个月里,接到了数封从京都传来的信。多是他的支言片语,一会儿说督察的事,一会又开始唠叨,真是从未见过如此不正形的皇帝。但每次接到他的信,都会觉得安心、愉悦不少,也乐意给他回信,上报最近的情况,虽然这些事公孙都会报给他。最后一笔中,向他说明,不日我们就会返回京都。

      回京那日,秦王来送,而街边又如同齐国一样来送别。我让他们起身,觉得疑惑,按理来说,这些事都是秦王为他们做的,怎么来向我致谢呢?我越想越糊涂。刚想问公孙,就发现他正用不明意思的眼神看着这群百姓。所以不是我糊涂,他也感受到了。这里,坍塌的房屋与面色平静淡定的百姓也太矛盾了。一个人就是再能力出众,也不会做得滴水不漏。
      然而,我们已经说了要回京报道,就不能立刻反悔。只能带着一头雾水、满脸狐疑离开。然而,我越想内心不安。索性与公孙坦白,他看着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下官也觉得,这件事他做得太好了,好到不真实,太过浮夸。所以下官建议再考察一番,之前我们考察都是被他的人跟着,现在,我们可前去一些农户家审查。”
      “我也有此意,只是这出了都城,恐怕要一两天才看得见人家。”
      如是,向前走了两天,偶尔看见一座房屋,进去视察都没人。只得向前接着走。不多时,我们又碰上了南江,此时,它已经没了嚣张得气焰,变得温顺,顺着河道流向大海,然而它的水量依旧不容小觑。照现在这样,做个简单的竹筏应当是可以过去的。吩咐禹桓带着人去伐竹,又让烨辰带人去方才路过的那座被水淹过一半的茅草屋寻些绳索、工具。
      安排好一切,就等着竹筏做好,这样我们才能在天黑之前过江。
      远处飘着几个模糊的不知是什么,等他们飘至面前,看清后,被吓得往后一跳。这不是浮尸吗?怎么还有?我去之前发现了浮尸,到了秦,不容片刻,向秦明说了此事,秦明也显得相当重视,立刻吩咐下去处理。浮尸可是个大麻烦。
      “大人,这是浮尸啊!”公孙看清后,对惊魂未定的我说到,“怎会还会有?秦王明明已经处理了,而且,这一路走来,凡是靠江的民众都搬走了。”
      让手下的人将浮尸打捞上来,在岸边都焚烧干净。这些浮尸顺着南江而下,流经许多城池,极易引起大规模瘟疫。这样的差错,秦明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这老狐狸天天计算着利弊,这若真是浮尸惹起瘟疫,是百害无一利啊!他怎么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呢?
      “那么就有两种情况。一是秦明下达了命令,但手下的人办事不力,还有一种情况,沿江一带的民众,没有撤完。”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秦王本就有意不处理此事。”他看着燃烧中的尸体,神情严肃,“或许有一场更大的阴谋,蓄谋已久。我们必须上报皇上。”
      火光映射在他眼中,像把利剑。确实是蓄谋已久,但我已将消息传递给他,他应该这会儿不会行动。这件事,皇帝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笑着为秦王辩解,“他这个人追逐名利,但脑子却不算聪明,他能策划什么阴谋,我看就是手下人办事不力,我让人传个信给他,让他认真管管就行。”
      说着不顾他反驳,就让随从准备笔墨写信。暗自添了几笔,让他先不要擅自行动,小心行事,皇帝已经盯上了。提笔落款,交给随从,务必送到秦王手中。
      “大人!”
      刚刚交代完毕,就看见烨辰从远处跑来,形色匆匆,“怎么了?禹桓和其他人呢?”见只有他一人跑了过来,以为禹桓他们出了什么事。
      “大人,小屋里有人,生人。”
      我与公孙相视一眼,便跟着烨辰前去看情况。到了小屋,见地上跪着一家人,一民男子,一个妇女,三个小孩。让人扶他们起身,地上还潮湿,对小孩子可不好。禹桓简单给我们说了一下他们方才来小屋发生的事,在楼阁上发现了这一家人,但怎么问都问不出来。
      公孙上前一步,柔和地劝他们说出原因,这样我们才能帮到他们。然而他们依旧什么都不说,有个孩子,眨巴眨巴无辜的大眼睛,正要回答公孙的问题,结果被父亲呵斥一声就闭了嘴,怯生生望着我们,那水灵灵的大眼睛闪闪发光,好像看到了希望。可小嘴一瘪,又是不能求救的委屈。
      “这位大哥,我们家大人是朝廷派来的御史大人,您只要有什么委屈,告诉大人,大人一定会替你解决的。”公孙又将御史的名声搬出来,不过民众真的买御史的帐。他这一说,那位妇人立刻抬起头来,眼中瞬间闪烁泪光,又偏过身去劝身旁执拗的丈夫。
      最后丈夫犹犹豫豫,终于开了口,“大人,我们本来是辛辛苦苦的农人,一年收成,除下交税,勉强糊口。今年稻子都已经开始结穗了,结果谁知道大水一发,颗粒无收,房子也被淹了,我们这还是找的别人家的居所,临时避难。”说到这儿,这个七尺男子,竟也落下了泪。是啊,辛辛苦苦大半年,就等着收成,洪水一来什么都没有了。农户盖一座草房也不容易,多数人,一辈子就只有这么座小草房,如今洪水一来,毁了多少人的家乡。
      “那你们为何不去城中。城中开设粥蓬,还搭建了临时营地,至少吃住无忧。”
      “大人有所不知,那个粥蓬形同虚设,前线送来的物资根本不够,每日配给少得可怜,大人只有半碗,孩子根本就没有。而且,朝中规定每日必须我们参与繁重的劳务来换取粥粮,有很多人受不了都走了。如今,日日在山中寻找食物,还能勉强过活。”
      “真是岂有此理!”我真是,气得不行,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这个秦明,简直鬼迷心窍,连救灾物资都敢克扣。
      还是公孙冷静下来,继续了解实情。
      出了这样的事,没办法再回京了。我本想带着一家回去当面对质,被公孙拦了下来,说这样贸然兴师问罪,他只会说农户是血口喷人,而且据农户所言,罪不在秦王而全在朝廷。应暗中调查秦王的意图,再汇报皇上,最后拿下。
      我隐隐觉得此事可能跟大战有关,虽然心中不安,却也只得答应。将我们带的干粮留给他们,并嘱咐他们小心再次发洪。一行人,便又赶回邺城。

      回到邺城的时候,看出了些猫腻,虽然被人极力隐瞒,粥蓬处的壮年男子所剩无几。秦明依旧出城迎接,显然也很意外我们会突然返回。客套应付了几句,他便安排我们在宫中住下。临走时,向他打哑语。他笑着道了别,便回去了。

      深夜,众人皆睡下后,留下烨辰应付突发情况,便带着禹桓进宫。绕过少有的禁卫,在御园后山等着。不一会儿,秦明便来了,让禹桓出去站岗,与他私谈。一来我便开门见山,也无需跟他绕弯子,“克扣灾粮,劳役壮丁,放任浮尸,还把这一切罪名都甩给朝廷。说吧,你打的什么算盘。”这一桩桩一件件,说着我就满肚子气,都什么时候,居然还在拿百姓的性命来明争暗斗,不知轻重。
      他故意装作不明,跟我扯皮,见他装作震惊、无辜的样子,我就想打碎他的牙,吐不出人话。“秦王,我没工夫跟你扯,你最好告诉我,公孙已经准备把这些事一一上报给皇帝,所以,我劝你,不要企图背着我耍什么花招。”
      “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合作,既然你们畏手畏脚的,还不如我来。浮尸不处理,必然引起大规模瘟疫,而灾粮不够、劳役,已经引起民怨,再来一个瘟疫,安朝就彻底失去民心。而扣下来的灾粮,刚好可以储备为军粮,这样我们就可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他说得激动,整张脸都变得扭曲,如同烈狱下的妖魔。
      “你疯了,你拿无辜的百姓去牺牲,你不觉得惨无人道吗?”控制不住冲他大喊。
      “呵,百姓无辜,那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士呢?他们就不无辜吗?为了王朝之间的私欲而牺牲,对他们来说就真的有必要吗?殿下,战争就是这样残酷,您要是心软,就不该发起。”
      听闻他一席话,我愣神许久,其实他说的是有道理的,最初,我也是这样认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以生命为代价去成全君王,他们甚至连一面之缘都不曾有过。当初,我与三哥也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不记得他是怎么说服我的,但我知道,百姓是无辜的,不管怎样,都不应该以他们为代价。一日为士,终生为战,或许,将士对于国的眷念、情怀,更为深刻。
      “身而为将,就该奉命以忠。将士是有国界的,所以每个战士都该拼命守护自己的国家,就算有朝一日它被人夺了去,也必须收回来!”我望着他,月光隐去身影,可我仍然坚定地看着他模糊的身影。“所以我警告你,最好收起你的小把戏......”
      “如果我不收呢?”他挑衅问道。
      “我会按照安朝的律法处置。”说罢,我便退了出去,离开。
      “这么好一个机会,你若放弃了,就等着后悔吧!若我被处置,你也逃不了干系!”秦明冲着离开的人大喊。

      和禹桓一同离开,想来方才的话他也听到了,便问他的主意。
      “大人的想法,属下也知道,秦王的手段确实下作了些,但,也是有效的办法。如今,这场灾害,对我们与安朝都是巨大的打击,我们目前的实力比上安朝还差了那么些,没法硬碰硬,所以,要想取胜,就只能靠不正当的手段。”
      “马禹桓,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想法?”
      听秦王一套理论我就压着气,没想到听他也是这样理论,不免气郁,甚至我都不想再理他,大步向前走去。身边的人,居然也能认同这样的行为,实在生气。狠狠跺脚,还觉得火冒三丈。他也知道惹我生气,在身后默默跟着,尽量减小声音。我气呼呼停下,转过头,狠狠盯着他。他见我停下,也停下,看我一眼,又默默低下头。偏偏他这副委屈模样像极了安顾明,我还不能动手。气冲冲走过去,“若当初,安顾明向你伸手,你会背叛我吗?”他摇摇头。“为什么?”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无比真诚,“忠诚。”
      “臣忠于君,是臣子的本分,那么君呢?身而为君,难道不该忠于国,忠于百姓吗?若我真的把我的欲望建立在百姓的痛苦上,我还有什么资格为君?这种话,我只想对你说一遍。”
      先生之所以此时也表示暂停行动,也是不愿天下百姓在此时还受战争蹂躏,雪上加霜。无论最后成败如何,都不能做如此没有道义之事。我难得对他发火,也望他能明白。想我簍灵王室贵族中,就没有用过这种趁人之危、栽赃嫁祸的伎俩,大哥、二哥、三哥都是正直的人,大哥、二哥在军中就受人景仰,父王为君也是一生勤政爱民,我又怎么能败坏簍灵的名声?
      从外墙翻回了典客署,烨辰在殿内守着。轻敲西窗三声,他从里开了窗,放我们进殿。我径直越过,无视他伸过来的手,不留片语,关上门,不再理会。

      易烨辰呆呆望着宋长安气冲冲地背影,正想问怎么了,回头就看见马禹桓垂头丧气。他眼珠子一转,就猜了个大概。肯定是禹桓惹大人不快,至于原因嘛,大概是因为秦王说了什么。照之前的事情来看,如果这些事都是秦王做的,那么大人一定是反对的,禹桓能将大人气成这样,多半是意见太不和,极有可能,他认可了秦王的做法,才惹得大人如此气愤。
      他伸手搂住禹桓的肩,“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人什么性子,怎么可能认同那些苟且的事。而且吧,这事做得确实不太厚道。你看看,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在你们达官贵人眼中就那么不重要吗?”说着他一瘪嘴,故作委屈样,偷偷瞥了一眼马禹桓,他又叹口气,生无可恋地说,“果真,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命,就不太重要,死了都没人安葬。”
      “住口,说什么死不死的。”马禹桓喝止他,说什么犯忌讳的话。本来他还在反思自己呢,这个人就来打乱他的思绪。听他说自己手无寸铁,他就想笑来着,结果又提忌讳之词。他们的身份本就敏感,做的都是刀尖上的事,他不知道为他提心吊胆多少次,亏这个人还能将那个字说得如此轻松。
      “好,那我不说生死,我知道我生死,有人在意的。”易烨辰冲着马禹桓挑眉,隐隐月光下,能看见他不自在的神色。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也不害臊。”马禹桓退开,坐在外殿的椅子上闭眼静息。如果夜静谧,还能看见他微颤的睫毛,听见他不安分的心跳。都是易烨辰的杰作!
      易烨辰暗自偷笑,哎呀,调戏人的感觉真好。他跟了上去,静静坐在他身旁,陪他打坐。

      写信告诉皇帝秦国出了些问题,短时间内,怕是不能回京了。
      表面上秦王还对我以礼相待,趁着他做面子,我便向他要了一批将士前去打捞南江的浮尸,他想来是心里恨死了,却碍于面子,还是将兵派给了我。又让烨辰写信给沈柳,让他借用天涯镖的人力、物力,在全国范围内征集名医来邺城。先前三个月,浮尸早已将江河污染,只怕着日积月累,不久就会有各样的病症出现在秦国,光靠本土的民医,肯定是不能应付的。
      近日也是繁忙,我和禹桓带着军队顺着南江打捞浮尸,又清理沿江一带的房屋,将躲藏于内的民众皆送至城内安顿,并对城内安排民众的官员出示皇令,威逼利诱让他们务必遵从安朝法定的配给分配食物。而烨辰让我安排在公孙身边,借着保护他的名义监视。烨辰机灵,又处世圆滑,最适合干这种事。公孙在此之间则是监督之后补进的物资分配,确保在开头就断截秦明暗度陈仓,而他也在追查秦王。
      又回到在齐国繁忙的日子,一个月不知沿着南江走了多少个郡县,每日奔波也是略微疲惫。而不管我行至何处,安顾明的信都能准确送达。第一封便是抱怨,这秦国的屁事儿多,害得我不能回京,他接风宴都准备好了。见他这用词,也是觉着好笑,一个皇帝尽学些市井流氓的词,也不知道他跟谁学的。当然我的回信要正当许多,安慰了一下他的小脾气,又简单说了秦国这边的情况,自然,每封信必备的就是劝谏他勤政。
      在沿着南江走了一月后,烨辰传来信,说邺城、奉都、昌和、玉盛等沿江四个郡城三十来个县城爆发瘟疫,全国的名医都到了,公孙大人已经要求秦王派军队将大夫分批送往瘟疫爆发的城池。
      接到消息,将手中军队为成两队,一队由禹桓带领,继续前进打捞尸体。我则带着人往回赶,前去查看情况,配合大夫诊治。
      禹桓一听我的安排立刻拒绝,“不行,瘟疫一不小心染上就有生命危险,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现在,不论是捞尸还是进城查看病情都有染上瘟疫的可能,我不可能什么都不干。不管我是什么身份,百姓有难,我就该挺身而出,而不是一味的退后保护自己的安全。马禹桓,你该明白,这是我的职责。”他皱眉偏过头不说话,显然还是不满我的决定。我饶过他,嘱咐将士们,“在焚烧尸体时,一定记得拿衣布遮住口鼻,避免烟尘吸入感染。”这还是安顾明告诉我的,虽然我不太懂,不过也应该是这个道理,既然这浮尸漂浮水中能污染水质,那么这烧烬的灰也当是有害的。

      挑选了一队人跟着我向东。奔走五六日,才找到最近的受感染的县城——涟洲。进城便觉得死气沉沉,街边的营帐里时不时躺着一两个呻吟的人,不一会儿便有人捂着口鼻将呻吟的人带走,又有人将营帐移走烧毁,就连灰烬都带走,不知去向何方。
      我赶紧前往城中,找到县令,向他询问此时的情况。
      “大人,这染病的人越来越多。皇上下令凡是染病之人,皆要隔离,他们此前用过的东西、睡过的营帐都要烧毁。接触他们的人都要捂住口鼻,尽量不要触碰,即使大夫接触之后,都要将衣物全部烧毁。这几天下来,染病的人才逐渐减少,可这根治的办法,还是没找到啊,大夫们已经在日夜配药了,都是治标不治本。”县令越说,面上忧虑就越深。
      让县令带我去看隔离的人,他先是给我备了一套衣物,还有一条面巾围住口鼻。这才带我前去。
      隔离区设在离主城偏北的一条街上,这原是旧时的早晚市,后来街道店铺放开后,就日渐衰落。如今高高的围墙,将四周封闭,唯一的入口由卫兵把守着。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正要进去,就听见身后传来哭喊声。转身一看,便是生离死别之景。
      官兵架着一个小女孩往这边送,身后的父母哭着求着,抓住官兵的衣服不放。而那小女孩,显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要与家人分别,而这群凶神恶煞的官人要将她带至不知何方。她抓住娘亲的手,不肯松开,也不哭闹,只是固执抓着,任由官兵如何扳也不肯放手。
      我走上前去,发现这一家正是之前在江边躲藏的一家,没想到让他们来城中,居然染上了病症。若不是我,他们一家现在也不会如此吧。那妇人见了我,慌忙跪着向我走来,死命地磕头,我忙扶住她,让她起身,她不肯,只是克制住自己的悲痛,轻声对我说救救她的孩子。不由地眼前模糊,她蓬头垢面的脸,被泪水打湿,露出姣好又苍白无力的面容,额头流出的血,顺着轮廓一路跨过绝望无助的脸。
      “我......”
      县令见我犹豫,上前阻止,“大人,不可因小失大啊!这一旦身染瘟疫的人在外面,就会让更多的人染上。大人此时,切不能仁慈!”
      “大人,大人。”妇人拉着我的衣服,对着我发誓,“民妇发誓,决不让小女出去乱跑。请大人看在小女年幼的份儿上,救救她吧,她没了我,一个人,在里面怎么活啊!求大人可怜可怜她吧。”
      “大胆,此乃皇上的命令,任何染病之人都要进行隔离。就连皇亲国戚,也不例外!”
      我知道县令最后一句是说给我听的,好让我断了念头。我心里也明白,这事是不能容忍的,“对不起,为了更多人的安全,她必须进去。”此话如同晴天霹雳砸在她身上,一下子坐了下去。“但我向你保证,我会托人照顾好她的。”
      久久,她似乎也意识到没有回转的可能,万般无奈妥协,只求我能多关照她一些。
      最终我牵着带着女孩走了,孩子不停地回头望站在身后的父母,她依旧满脸不解,仰着脑袋,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我,问道,“官人哥哥,为什么娘亲和爹爹不能和我在一起?”
      “因为果儿生了病,为了爹爹和娘亲的安全,果儿就要和他们分开一段时间。”
      她点点,表示理解。又立刻问道,“那果儿什么时候能治好病回去呢?”她眨着大眼睛问我,牵着我的手,握得紧紧的。因为之前的一面之缘,她就完全信任我,方才的慌乱无助全然不见,仿佛在问一个很平常的问题。
      看着她稚嫩天真的脸庞,我扬起头,忍下眼中的酸涩。一个孩子,凭什么承受我们带来的罪恶?“很快,只要你听大夫的话,每天喝药,很快就可以见到娘亲和爹爹了。在此之前,就让哥哥来照顾你好不好?”我尽量扯出笑脸,欺瞒她即将面对的命运。她可能永远也见不到她的娘亲了,她可能永远也出不去那堵围墙,她可能她的永远没有多久了。
      我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魔窟,身后的风中传来女人轻声的呜咽。

      我让人在围墙里最靠近墙的位置给她单独搭了个小营帐,守内城的哨岗离她不足十米,哨岗上闪烁的灯火刚好能照着她,这样,她就不会太害怕黑暗。因为牵挂着她,我巡视的染病的城池不能太远,要确保一日之类返回。这样在她入睡之前,我能去看看她。
      她不过五岁,再怎么勇敢懂事,独自呆在陌生的黑暗里也会害怕得难以入睡。之前一次,穿过邻侧的城前往另一座较远的城池,去了三日才回,听守卫说,她就守了两夜,没敢入睡,白日里也不肯喝药,就站在门口望着,谁去拉都不肯。顾不上日夜兼程,穿了防护衣罩,忙赶过去,守卫开门,从门缝中便见着她小小的身影。我一进来,她便朝我扑过来,两眼笑成了月儿弯弯,一连串说了好多话。
      “哥哥,你去哪儿了?果儿都不见你。还以为哥哥不会看果儿了。”她扁扁嘴,下一瞬又露出笑脸,“还好哥哥回来了,我就知道哥哥不会抛下果儿的。”
      她拉着我进了她的营帐,给我展示了她这两天用石头、碎布、树叶还有许多在晚市中寻到的玩意儿做的小礼物。我拿在手中欣赏,虽说做的样子的确不怎么美观,却是她满满的想念,我转过头去刚要夸她就见她已经趴着睡着了。看来真的是两夜没合眼,心中被狠狠揪了一把,发誓再也不抛下她这么久。小心将她摆弄好,改好被子,眼中余光瞥见县令已经在外等候。起身准备出去,却被她的小手牵扯住,看过去,她并未醒,只能是下意识的动作。楞了一瞬,收拾好出格的情绪,拿过一个小玩偶,掰开她的手放进去,这才退出身来。
      “城中什么情况了?”站在营帐外轻声问他。
      “经过这些天仔细排查、搜索、防预,城中已经没有身染疫病的人了。所有染病的人都带来了这里,目前是五百六十八人。城中的大夫,每日都在配药,目前似乎有些起色,但效果还不明显。这城中的用水,我们也按照皇上的命令都是先过滤后烧沸才使用的。近半月来,没有人再染病。”县令将今日的情况如数汇上。
      我仅仅巡视了四县,涟洲还是其中最小的县城,总人口不足五千,就有五百余人染疾,据其他三县统计,染病人数仅仅是这四县就达到六千余人,如此说来,靠近邺城一带都是繁华区域,人口集中,情况糟糕,无法想象。
      这些日子,与烨辰、禹桓、皇帝,三方通信。公孙已经找到了些秦明的马脚,还在进一步调查,吩咐烨辰布置,将他往贪赃枉法方面引,离军队远些,并询问他都城医药配制的情况,却都不怎么好。皇帝那边,也回复了这里的情况,其余也没多说,怕他多心。
      他的回复倒是一如往常,半句正事半句荒唐,也习惯了,甚至觉得收到他的信是一种难得的慰藉,也为我奔波疲惫的路途带来一些色彩。禹桓带着人清理河道也快结束,不日就可以与我汇合。
      那日接到公孙来信,说是秦王派了士大夫前往染病的城安抚民心。这都近一月了才安排人来,果然只是做面上功夫的主,秦国百姓也是被他蒙蔽得可怜。
      今日留在涟洲,先去了药馆查看一番,大夫们见我起身鞠了一躬便继续讨论。他们忙里忙外,谈论着一味又一味的药材,反反复复,斟酌再三,再拿去煎熬,馆内充斥着呛鼻的各种药味。看着他们时而摇头时而恍然大悟,想必,千里之外也是如此的场景,有这么多医者仁心,相信一定会寻到法子的。听闻每日城内配的新药方都会散到各个城去,这样什么药材有效果,什么没有,便清楚许多,就不必重复,甚至能从其他医者的配方中找到灵感。
      不便再打扰他们,便上街巡视一番,县令一直跟在身后。从他的尽心负责,我能感受到他不似其他三个县的县令一般,谄媚虚伪。他真心为民,为染疾的人担忧,为平安无事的人谋求以后。在粥米足够后,他指挥年轻力壮的男子在城边重新搭建房屋,这也是为无家可归之人搭建的容身之处。城民对他,没有不爱戴的,他自己却不在意,总说这是他职责所在,是他该做的。这样好的县令,想必城中百姓都不舍得他出什么事,他是真正的百姓父母官啊!所以,围墙内我是严禁他进去的,他本来就是知天命之年,不比我,万一染上瘟疫,十天半个月就没命,到那时,百姓又能依靠谁?这样的人被带走了,百姓岂不是更难过?
      绕着城巡视了一圈,我便说着去围墙里看看。县令坚持要送我进去,最后也依了他。翻身上马,突然一阵眩晕,稳了好一会儿才好,想着怕是最近太忙,有些气血不足。也不太在意。到了围墙,让县令赶紧回去,我则准备好进去。
      果儿一见我,便走过来,我笑着牵蹲下来仔细看着她,她越发瘦了,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是白的,我知道她的病严重了,说不定......不,一定,药一定可以配出来的,她会等到的。
      “哥哥是来看果儿的吗?果儿很乖,有好好喝药哦。”她扬起可爱的笑脸。
      “苦吗?”明明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却偏偏懂事得很。每次都惹得我要掐自己才能把眼泪逼回去。
      “嗯,好苦的,越来越苦了。”说着,小脸皱成一团,好像嘴里还有今早的药味,突然她又笑开脸,“但是,吃一颗哥哥带来的糖就不苦了。”
      见着她的笑脸,心中的阴霾也褪去不少,她的笑容该是这城中唯一让我宽慰的景,每次,我都告诉自己,一定,一定不能让她离开这个世界!
      “哥哥去里面看看,果儿等哥哥一会儿好不好?”
      她转过头朝里面看,看了许久转过身对我说,“哥哥,果儿也想进去。”
      这自然是不行的,果儿之所以能坚持这么久,一个是她进来时,病情还不严重,二是与里面的大人分开的,这样不会接受二次传染,让病情发展迅速,三是送来的药物一直在改进一定程度上抑制着疫病的恶化。我见过许多比果儿后进去的人,没几天就从里面被送出去了。昨日统计,里面的只剩一百多人。
      “果儿,里面很危险,你不能进去,你还生着病呢。”
      “可是果儿的朋友在里面,果儿想去看看他。哥哥不在的时候,都是他偷偷跑出来跟果儿玩的。”说在这儿,她的眼睛瞬间闪耀起来,“他比果儿大,已经上了学堂。他说学堂里有好多小孩子,他们可以一起玩。学堂里还有先生,先生教他们读书写字。但是他不喜欢先生,先生很严厉,可凶了。但先生跟他们说,他们如果用功努力就可以考取功名,到时候就能当比县令还大的官,他就可以带我出去了。他一直来的,果儿喜欢他教我写字。可是,昨天今天他都没来找果儿玩。”她垂下眼眸,眼里的失落清晰可见。
      多半是走了。
      不知为何,或许是冲动,我答应了她,让侍从找来衣物、面巾,将她包得严严实实,抱着她向里走去。刚走没几步,便见着卫兵从里面抬出去一个人,幸好是用白布罩着,免得她看见多虑。
      一路上她都很安静。见着满地的床席,一张张整齐地排列好,每一张上面都坐着人,大人、小孩、老者,面色苍白、瘦骨嶙峋,还有一些席坐上空着,过会儿便来了卫兵收走,那个位子便空着。满眼望去,空着许许多多位置。见着我宽慰还活着的人,让他们不要放弃,皇帝没有放弃他们、医者也昼夜不息地在研制药。见着跟她同样患病的人眼中流出无助的泪水,嘴里痛苦地小声呻吟着。
      出去后,她趴在我的肩上,一动不动,突然她问了一句,“哥哥,他是不是死了?”我大惊失色,愣在哪里无所适从。她接着说,“他不在里面。”
      我不知如何问答,最后只能骗她,一如,我最初骗她的那样,“怎么会,他可能病好了就出去了。你乖乖喝药,不久就可以出去找他玩。”同样的谎话说多了,竟连自己都忍不住相信。
      “哥哥,果儿想爹爹和娘亲了。”
      我突然明白,她已经知道了,知道了这里的人活着出不去,知道这里的人等待死亡,知道她再也见不到爹娘。
      “果儿会见到爹爹和娘亲的。”

      最后,果儿还是没见到爹爹和娘亲。
      她走的那天,禹桓回来了。得知我进围墙、靠近病人,非常生气,也不管上下尊卑,对我大发脾气。我头一次见他发那么大的火,房梁都要被他掀了。若是从前我叫他师父那会儿,肯定怕的要死要死的,而如今本事见长,只当耳旁风,应诺着绝不再靠近了,又给他倒了茶,才消停下来。接着向我汇报南江的情况,并提出南江必须得治理,否则水患无穷。我也是赞同他的提议,想着是该写信告诉安顾明,要想想办法,他上位第一年,南江就发生十年一遇的大水患,实在不是好兆头。南江每年遇上梅雨季就发洪涝,今年同时遇上梅雨与地震,便一发不可收拾。沿海一带地震多,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又遇上梅雨,损失严重,更重要的是百姓不得安宁。
      这时一名侍从冲进来,禹桓正要指责他,就听见他急切说着,“大人,果儿小姐她走了。”
      “什么?”我盯着他,一步一步靠近,一字一字从嘴里蹦出来,“你,方才,说什么?”
      他颤颤巍巍接话,“果儿小姐走了,江大人已经过去了,让属下来知会您......”
      听不了他后面的话,冲忙跑出去,连人都来不及唤,自行去牵了马。禹桓一路跟着我,也不再阻止。
      匆忙赶到,来不及披衣物,不顾守卫阻拦,横冲直闯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她小小的身躯躺在架子上,身上盖着白布,苍白的脸还露在外面,就像是一个睡着的孩子。我小心翼翼靠近,生怕吵醒了她。江千宿起身让我。我蹲在她身旁,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昨晚我来时,还是热的,怎么现在就冷冰冰了?怎么昨天还在跟我说笑的小人儿,今天就安静了?我俯下身靠在她胸膛上,好一会儿,我才真的意识到,她的胸膛不再跳动了,再也不跳了。我闭上眼,任由泪水温暖她的胸口。
      再睁开眼时,我又恢复了冷静,将怀里准备好的糖放进她怀里。
      果儿被抬走了。
      我跟在后面,禹桓来拉,我甩开他的手,跟着去了焚烧尸体的地方。
      走在路上,我仔细回想昨晚。我去的时候很晚了,她还在等我,看起来很困的样子。她笑着跟我说她的糖吃完了,我一听便知道她的意思。我笑着答应她,明早一早就给她带来。她说糖很少,要找很久的,便催促着我快去找,她明早要喝药,我得一早给她送过来。我笑她越来越放肆了,居然敢让朝廷命官大清早给她送糖。正想逗弄逗弄她,谁知,她不高兴地撇嘴,转过身去不让我碰她,气鼓鼓说不带算了,她要睡觉。没法我只得离开,去物资储存的仓库寻糖去。禹桓一大早就回来,我还没来得及给她送糖去。
      我一下明了,她那时就知道,所以她不让我碰、支开我。小小的一个人独自面对死亡的恐惧。我心里一阵恶寒,仿佛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镇定地将呕吐感咽下去。
      官兵将她抬至一处荒野,放眼望去,什么都没有,甚至一簇花、一棵树、一个小丘,只有茂盛的杂草满布,在远处有一块褐黄的土地露出来,上面立了一块牌子“禁”。在那块光秃秃的土地上,烈火吞噬着她的身体,窜高的火焰将她的面容遮挡,火堆一点一点收拢,她的身体就在我面前一点一点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灰烟一缕一缕升上天,视线随着烟雾望去,朦胧中我仿佛看见她的笑脸,她朝我挥挥手,转身向天边飘去。目送她远走,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低下头一看,只剩一抔灰烬。官兵在旁挖了一个深坑,将她的骨灰埋进去。我挥开他们,一层一层将土盖上,直到垒上了一个小土包,我将腰间的玉佩取下,放在小土包上。
      “你放心,爹爹和娘亲会来看你的。害死你的人,我也不会放过。”
      缓缓起身,再无悲痛。秦明,你欠下的,我绝不放过!气血沸涌,只感到一阵眩晕,便没了意识。

      (二)染疾
      大夫在里屋给宋长安把脉,忽而皱眉,转身让两位大人与县令去堂屋等候,他则匆忙去医馆找人。县令等了一会儿就要离开,作为一县之主,又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留下护卫等宋大人醒了通报他。向江千宿行了礼,他便走了。
      马禹桓还不知秦王派人下城之事,不清楚面前到底是何人,不过看县令大人都向他行礼,应是地位不低之人,就是不知他是皇城的人还是秦国的人。他不是随意对外人开口之人,此时也没心情关注这个,他不安的是方才大夫将他们赶出来又匆匆离去,到底是什么原因,是不是大人出了事?想到这儿,眉宇间担忧尽显。
      江千宿从这人出现就一直打量,短短几个时辰他便发现此人对宋长安绝对的忠诚。于是他开口,“你是宋大人的贴身侍卫?”
      这人的身份,从他所着的衣物来看就不低。在朝廷和封国中只有尊贵的大臣才能身着深色衣物。像朝堂大臣中元士身份最低,着赤色朝服,大夫其次着湛蓝色,九卿尊贵着绛紫色,三公极尊,同天子着玄色。在封国中也是如此,封主最为尊贵,地位等同贵族,着绛紫色官府,以此下推。就是在后宫,身份也是以服色来展现的,皇后为尊,着玄色。而平民百姓都是着浅色衣物。此人着湛蓝色衣物,虽是粗布麻衣,却也是尊贵,不是朝中大夫,也是秦国大夫,地位等同。
      “是。”
      “我素闻御史大人公正爱民,身边聚集了许多忠士,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就连本官短短与大人相处半月,也不自觉佩服敬仰。”他停顿半晌才又说道,“本官也从未想到,大人将百姓看得如此重要,日夜奔劳,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体。”他也没想到这天下还有这样真心实意为民之人。
      半月前秦王派出朝中三十五位大臣前往灾地慰问,理应他身为大夫不该来此偏远小县,但王城之中,若非亲贵,他人,就是大夫地位尊贵也是空有一腔抱负。若不是秦王为向百姓塑造勤政明君之象,怕是那朝堂中,不是权贵就是挤眉弄眼的小人。在王城中,位高权轻,他又是极为清高之人,不愿谄媚,自不受秦王待见。他本打算罢官北上,谁知又突发地震水患,他也不忍此时离开。然而他是觉得自己幸运的,能遇上御史大人。全天下都知大人赏识能人,果不其然,这半月,大人已对他完全信任,大小事宜皆找他商讨。能得大人赏识,就算是一官半职他也乐意。
      “大人他,总是这样。”禹桓忍不住皱眉,之前他在身侧时还能监督着他,他一走,她便胡来,他是又气又无奈。“多谢大人对我家大人的照顾,让您费心了。”见这位大人也是一路跟随大人,应也是被大人认可的人,他当尊重。“属下马禹桓,还未请教大人名讳。”
      “赐教不敢当,鄙人姓江,名千宿。”说着,一众大夫匆匆跑进,挨个挨个对宋长安进行把脉,又小声议论。心中升起一股不安,怎么会如此兴师动众?“希望大人吉人自有天象。”
      马禹桓也望着里屋床榻上的人,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

      最终噩耗还是出来了,由于大人长期靠近病患,染上了瘟疫。当大夫宣布时,马禹桓瞬间变了脸色,像似一道晴天霹雳。
      “不知近日大人可有什么症状?”一名大夫问道。
      马禹桓自是不知道的,江千宿看着病床上的昏迷不醒的人,仔细回想近日来,“大人有些咳嗽,偶尔出现干呕,还发了一次烧,大人只说是感染风寒,不碍事。”
      “这些正是瘟疫初现的病症啊!大人日夜操劳,气血不足,今又悲伤过度才导致晕厥发烧。这烧我们倒是能开两幅药降下去,但疫病如今还治不了。”大夫叹了口气,所有医者都摇摇头。
      这句不能治像块巨石压在马禹桓心口上直喘不过气。他还记得有很多名医都来了,分配在不同的郡县。这边没有,说不定其他地方有。想着他寻了笔墨便要给易烨辰写信,彼时他再想不到第二个人可以分担这份痛苦。信中的笔记慌乱,寥寥几句,交代清楚事宜,便拿出去飞鸽传信。回来时见着县令,心中怒火中烧,额头青筋暴起,冲上去抓住他的领子呵斥,“你怎么敢让大人靠近病患!你可知大人若是死了,皇帝要怎么惩罚你!”
      江千宿和一众大夫上前劝阻,江千宿将马禹桓拉出去,“这是大人自己选的,县令阻拦过。”
      马禹桓甩开江千宿,坐在床边守着宋长安,眼眶慢慢泛红。
      这时一个大夫踌躇再三,还是觉得此时不要再生事好。

      吴大夫在这一众大夫中医术是最高明的,又是经验丰富的老医,所以很自然的成了大夫之间的带领着,无论是研究新药还是在给患者用药上都要过问他一句。这不,一群大夫中有好几位给宋长安把了脉,这脉象一摸便知道里面不对劲。
      大家议论纷纷最终还是由孙大夫提了出来,“吴先生这御史大人的脉象摸着不对劲儿啊?”
      另一位大夫接着说,“大人脉在下,寸脉微,是女子象啊!”
      这一语,顿时在医者中炸开了锅,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议论着。“这御史大人怎么能是女子呢?”“欺瞒圣上,这是死罪啊!”“这么久,皇宫里的人都没发现,果然皇城之内都是庸医!”“可这御史大人,怎么说都太有魄力,先是朝政改革,如今又南下抚民。”“是啊,这份睿智和怜民,就是男子也比不了啊!”......
      吴大夫沉默不语,若不是摸脉相,还真辨不出雌雄。若是知情不报就是欺君之罪,那可是要杀头的。可,这御史大人,确实为百姓做了太多事。这短短两个月,她的所作所为将整个涟洲的心都收拢了。这样的人......
      就在他要决定时,马禹桓来到医处。他在宋长安床边呆了许久,冷静下来才想起大人的身份,大夫一把脉,肯定就知道了。他急匆匆赶来,便听闻他们在讨论,其中不免会有人担心自己的脑袋,但也有不少人肯定大人。这是个好机会。
      “众位大人。”马禹桓向众人行礼。
      对于马禹桓的突然出现,大家有些惊慌,毕竟这马侍卫是御史身边的人,说不定会不会杀人灭口。
      马禹桓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诸位,相信大人近日的作为你们也看在了眼里。这也是为何大人会隐瞒身份的原因。她想为苦难中的百姓做些什么,可身为女子,她能做的太少了,所以她选择隐瞒身份,站上朝堂。无关于国,她是真心为天下好。所以,请各位,让她安心走完最后一程。禹桓感激不尽!”他弯下腰鞠躬。
      吴大夫扶起他,“大人放心,御史大人的好,我们都记着。”他浑浊的眼神中透着坚定。
      “多谢!”
      众人不见的是,一个年轻的大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天已是漆黑一片,床边坐着禹桓,见我醒来便唤来大夫把脉。大夫说我还需再吃一副药,这烧才能退下去。禹桓端着药碗喂我。他几乎从我醒来就没说过话,安静得出奇,有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对劲。
      “出了什么事?”他摇摇头,很不走心。“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依旧没说,只说我今日晕倒,发了烧。他喂我吃药,我一把将碗打翻在地,“我没心情猜。”
      他还是没说话,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出去。我大声唤来大夫,冷着脸问他我的情况。这些大夫从未见我如此冷漠凶恶,颤颤巍巍道出了实情。我挥手让他们退下去,疲惫得揉揉眉心。这不过才金秋九月,上天就耐不住要拿去我篓灵最后一丝血脉吗?
      禹桓再进来时,手上端了碗新的药。
      “我染病的事,先不要告诉先生。”
      他伸过来喂药的手一顿,好一会儿才应答下来。

      因为染病,所以不能再出去,这间屋子便是我所有的范围。来人进出都得着装庇护,禹桓也被限定与我相见的次数,他起初强烈反对,我让他协助县令与江大人共同处理接下来的事宜,要替我完成所有的职责。他忍耐几分,答应了。
      在房间里被困几日,闲下来的脑子想了许多事。不知道还有多少寿命,咳嗽一天比一天严重,好几次咳出血来,也没敢声张。想着,有些事要尽早安排。吩咐禹桓一直关注江千宿。若这人可靠,他将是代替秦明的最佳人选。
      江千宿原本就是安檀国的朝臣,安檀还在时,他还是朝中新人,因为官清廉公正,受王赏识,在一众文臣中脱颖而出。在朝廷外也是深得人心,安檀国破后,王就被带去了京都,其他人多数都被退官,百姓夹道挽留,这才让皇帝在攻下安檀后留下他。我猜想皇帝是想用他挽回民心的,却不想秦明给他毁了。既然落在我手中,那么就是我的人了。

      易烨辰接到马禹桓的信后,踌躇再三,忍下了前去涟洲的欲望。公孙见他这两日心神不宁,便问起他。烨辰想着,若把此事上报给皇帝,皇帝一定会想办法救大人的,若他上报不合适,但公孙大人就不一样了。于是他如是说了大人染上瘟疫一事。
      虽说皇帝派他来监视,对御史大人产生怀疑,但公孙也知道皇上对御史大人重视,而御史大人本身也是一心为民之人,就他也难免觉得遗憾。他自身也是受大人恩泽的人,若不是大人,他可能还在为达官贵人写诗作画,为生活奔波,不可能身居大夫,也不可能受皇帝赏识。他也理解易烨辰的心情,准许他去御史大人那儿,却没想到易烨辰拒绝了。
      “大人说,秦王若真的心怀不轨,要我务必保证大人的安全。大人没让属下过去,属下不敢抗命。”
      公孙为宋长安感到欣慰,身边能有如此忠诚之人。便吩咐,将御史大人迁至王城来。这边药研制进入了新的阶段,虽不能根治,但目前已经能控制病情了,新的药物正在往各个郡县送。王城医丞、大夫多,更有利于控制大人的病情。转身他便传信与皇上,将御史的事上禀。

      而秦王也接到了消息。握紧手中的信,勾起嘴角。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让他多注意那边的情况,找点实际的证据。对了,这个消息,当然不能就本王一人知道。我们的盟友,还有爱戴她的百姓,甚至器重她的皇帝,都不应该被蒙在鼓里。”秦明眼中的狷狂越发昌盛,“三人成虎,宋长安,哦,不,篓灵王姬,本王倒要看看,是你让公孙先查到我呢,还是皇帝先知道你的身份呢。”

      (三)天注定要他孤家寡人
      皇帝接到公孙的信时,皇后因遭人毒手,出现了大出血,早产现象。
      整个御医院、甚至连皇城外的接生妇都找来了。侍女进进出出,一盆一盆的血、水送进送出。皇后在里面已经两个时辰了,痛苦的叫喊一声高过一声,直到没了力气。安顾明从不知道古代女子生育如此痛苦,此时,他对甄宓也满是同情,手心里着实为她捏一把汗。以往听说古代女子生孩子是九死一生,如今他是深深后悔没多照顾她些,就算他心中没有她,但好歹她怀的是他的孩子,是为她受罪。
      “来人,传话给郎中令,让他给朕仔细查清楚了,到底是谁在做乱!”他才不信,皇后好端端的,会大出血。
      见里面久久没有声音,他徘徊不定,终忍不住,推开门去。接生妇连忙来阻拦,说里面污血重,皇帝金贵之躯,不能进。可安顾明是何人,怎么肯信这种迷信,冷着脸说道,“你若再阻拦,小心你的脑袋。”接生妇只好让开。
      他快步走到床边,皇后气力耗尽,已经昏迷。昏迷间,脸上的痛苦丝毫不减,豆大的汗珠止不住的滑落。他接过侍女手中的面巾,为她擦拭。又接过补药喂她,多数都漏了出来,只有少许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甄宓悠悠转醒。见着皇帝在身旁,又是感动又是忧心,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安顾明连忙抚慰她,紧握着她冰冷的手,“朕就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你放心,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
      “娘娘,您要用力啊,孩子不能久呆在胎里。”身旁的接生妇催促到。
      新一轮的挣扎又开始了,甄宓用力握着皇帝的手,大声的喊着,仿佛如此,就能使出全部的力气。汗珠一串一串滚落,没完没了。可那腹中的孩子,顽皮得很,好几次露出了小脑袋又缩了回去,将皇后折磨得不生不死。安顾明在一旁看着,心疼不已,不停为她擦汗,鼓励的话也一直不曾断过。
      一个时辰后,皇后没了力气。她有些害怕,她怕生不出这个孩子,她怕这个陪伴她九个月,在她腹中活蹦乱跳的孩子出不来,她怕自己没有力气带他来看这个世界,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同他在一起流逝。她有些崩溃、绝望,前方深不见底的鸿渊仿佛有巨大的吞噬力,推着她靠近,这样的无力,是皇帝也无法安慰的,任何人都救不了她,只有她身在黑暗中,只有她看得见那深渊。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先是小声啜泣,然后是嚎啕大哭。她真的撑不住了,时间越久,她越惶恐不安,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明明已经照她们说的做了,明明已经用尽了力气,可还是不行,她好累了,她觉得没有力气再撑下去了,她觉得那个孩子她带不出来了。
      安顾明看着她眼中失去斗志,看着她希望崩塌,急得没法,他擦去她眼中的泪水,抚摸着她的脸,“甄儿,这是你和我的孩子,我想要他,你为我将他带出来,好不好?甄儿,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你不会有事,孩子也不会有事,我相信你。”他极尽温柔,甚至放弃了高高在上的地位,如同一个丈夫请求他的妻子一定不要放弃,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大的荣誉,天子的请求。
      甄宓偏过头看着他,第一次,他眉宇的担忧是为她,他温柔的鼓励是给她,他真挚的承诺是给她,他清亮的眼眸中只有她。她还是不忍让他失望的。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或许是通过他的手,他的眼,他的声音传来的。她再次用力,推送腹中的孩子。

      白城秋接到公孙的消息,见了信中的内容,便立刻赶往颐和宫。这事耽误不得,可他穿梭在宫墙之间,又停住脚步。他一直觉得宋长安害了皇帝,他不能违抗皇帝的命令杀了他,那么如今他染了瘟疫死了,就不该他的事吧。他想了想,还是朝颐和宫走去。染上瘟疫,就是必死无疑,他又何必跟一个快死的人计较。
      到了颐和宫,皇后难产,他是不能进的。托了一位侍女将信带进去,嘱咐他务必要皇帝看了。

      安顾明接到侍女的信,先是不耐烦,本想发脾气,又碍于皇后正处在关键时刻,便没理睬。皇后好不容易才重新振作起来,现在什么事都大不过她生孩子。然而侍女却说是白侍卫嘱咐她一定要让他看,说是十万火急之事。他转念一想,也明白,这个时候,不是火烧眉宇之事,白城秋不会一定要他处理。他让侍女将信展开给他看。
      瞬时,他觉得心上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
      怎么会,她怎么会染上瘟疫?他明白古代的瘟疫意味着什么,他此时是多么憎恨自己当初上课时没有认真听课。这在他的世界里就相当于艾滋病、癌症,无法挽回。他甚至能感受到她此时此刻的痛苦,情不自禁下了狠力握着甄宓的手,甄宓疼得叫喊了一声,瞬间将他拉回面前的场景。他使劲抓住自己的手臂,克制住自己立马想走的冲动,他仅存的理智告诉他,皇后此刻不能离了他,他若此时走了,禽兽不如。
      甄宓其实也知道,从那个侍女进来靠近他说什么她就知道,再从他的反应中,她也能猜出来,是宋长安。她想着,就算他此刻离去,她也要坚强得将孩子生下来,这是她的孩子,她一个人的孩子,她不能放弃。可令她错愕的是,他没有走,在她和宋长安之间,他选择了她。她想着,就是此刻死,也是值得的。但她不会死,她会给他一个孩子,他的第一个孩子,不论多么困难!

      仿佛是预计好了的,随着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撒向大地,颐和宫传来婴孩的啼哭声,声音嘹亮,向晨光一样穿透云霄。
      “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喜得皇子!”
      甄宓筋疲力尽,无法抱着孩子,皇帝看了一眼孩子,伸手摸摸他的小手,嘴角露出疲惫的微笑。
      “皇上,小皇子身上还带着血,需要净身。”说着,皇后身边的侍女便将小皇子带了出去。
      甄宓笑着目送孩子离开,偏过头看着皇帝,皇帝还望着孩子离去地背影发愣。甄宓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已经很知足了,她赢了宋长安一次,足够了,“皇上,若是御史大人需要皇上,皇上便去吧。”
      安顾明转过头看着甄宓,只见她满脸柔和,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甄宓。甄宓为他做了那么多,他视而不见,如今自己才生下孩子,便又亲手将自己爱的人推出去。他其实有些看不懂她了,不,他从来没看懂过她。
      “朕……御史他,染上了瘟疫,朕不能不顾。”面对她的坦然,他反而不知怎么办。
      “妾身明白,亲身会尽快恢复,打理好后宫,皇上尽管去。”
      他将头偏向一边,就好像,不看着她,他就看不见她的付出,他就不会愧疚,“你好好养身子,害你的人,朕会让她付出惨重的代价!”他眼中透露出一丝凶狠。走出殿门前,他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对她微微一笑,“等我回来。”这样,她会更坚强些吧。

      出了颐和宫,唐枫已经在殿外等候了。
      “皇上,人查到了。”
      “让所有妃子都到御花园。”看来,自己是确实给她们的教训不够,忘了自己的分寸。刚好今日秋高气爽。
      他坐在御花园的四季亭中,耐心地等后宫的人,一个一个到。众妃嫔见皇帝今日笑容满面,想着是皇后诞下龙子高兴,便纷纷上前恭贺,而今日皇帝也难得多看她们几眼,话语温柔,如沐春风。
      安顾明见众人都到齐了,让唐枫将人带上来。
      “皇上,妾身冤枉啊,冤枉啊!”
      众人见一妆容花乱、破衣烂衫的女人被带上来,吓得花容失色,顿时明白皇帝的用意,一群人战战兢兢。
      安顾明笑着走到霍少使面前,连质问的声音都那么柔和,若不是面前的人太过狼狈,没有人相信这是一场处决,“你说你冤枉是吧。”霍少使狂点头。“我也不相信以你的身份能有这个胆子。”他蹲下身来,看着她,指着身后的人问,“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说出幕后指使,我就放过你的家人。”他突然凑近,贴着着她的耳边说,“否则,我就把他们丢出去,绑在柱子上,让恶狼一片一片撕碎。”说完他慢慢撤后,依旧笑着看着她。
      霍秀秀突然觉得,这个皇帝是一个带着假笑面具的魔鬼,他由着自己的性子,完全不顾身为皇帝的仁爱。她也明白,所有犯了错的人,都逃不过。她颤巍巍看了李良人,李蕙兰死死瞪着她。
      她知道她自己人微言轻,在宫中从来没有地位。父亲当了一辈子穷书生,好不容易她进了宫,他升了乡令,她也觉得日子在一点点变好,除了有时她会受李良人压迫,可她也小心翼翼尽量不遇见她。
      哪知道,上天就是不让他们好过,风平浪静不过半年,他父亲就因刚正不阿惹怒了县令,她一得知此事,便像去求见皇上,可皇帝基本不来后宫,她去前殿找,也没人肯帮她通报,迫不得已,她去求后宫里的人。可她平日不与人交集,没有人帮她,后来,李良人主动上门找了她,也帮了她。父亲不仅没有丢性命,还升了县令。她知道李良人是什么人,可父亲在她手上,她不得不帮她做事。
      她地位低,没人注意她,也方便她做事。皇帝虽然不常来后宫,但就是那么一月一两次的机会也足以让后宫的人不择手段。她帮她做了太多错事,后宫中的明争暗斗,没有一天是停止的。但她受够了,她受够了帮她害人,整晚整晚做噩梦,受够了她把她当侍女一样使唤,践踏她的尊严。如果都是一死,她一定将她拉下来。
      “皇上,妾身当然没有那个胆子。妾身所作的一切,都是李良人指使的。”她无视她的指示,最后一刻,笑着对皇帝说,“妾身罪该万死,但请皇上也不能留着心怀叵测之人,否则皇后娘娘和小皇子就身处险境了。”她喷出一口鲜血,溅了皇帝一身,可他没有嫌恶,没有起身,只是看着她,倒下去,嘴角还挂着笑意。
      “皇上,皇上,您千万不能听那个小贱人血口喷人,胡说八道啊!妾身怎么敢害皇后娘娘呢,妾身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李蕙兰看着皇帝起身向她走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口中只有求饶,再说不出其他。
      他欺身勾起她的满脸泪痕的脸,毫不怜惜,“朕虽不常在后宫,可朕不瞎也不聋。”在李蕙兰惊恐的眼神中,他下了命令。又转身对着旁边的人说,“谁若敢眨眼,下场同她一样。”
      “不要,不要。”李蕙兰,从方才的震惊中惊醒过来,慌忙磕头,一下一下砸在石板上,没两下血染一地,“皇上,妾错了,妾再也不敢了,皇上饶了妾吧,妾以后一定......”
      眨眼之间,血流成河。众嫔遵从命令愣是不敢眨眼,一两位直接就吐了。安顾明冷冷看着她们,“以后的后宫呢,朕希望和平一点,别再给皇后惹事。前车之鉴。”他指着地上的人说。 “好了,都回吧。叫人把这里清理干净了。”吩咐完,他转身就走。

      回了朝阳殿,他吩咐白城秋去打点,等安墨轩一回来,他们就走。之前就一直存有念头南下,所以安墨轩收了兵权,将夏、金安抚了,他就让他回城,哪知道那小子,足足在外耗了一个月,若不是他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他恐怕一周后都回不来。
      “宗正也该换了,城秋你觉得谁合适。”如今大半军权在手,他也不用再忌惮谁,那些身处要职而无作为,还贪赃枉法、图谋不轨的人,他是没必要再留了。等他回来,一个一个算账。他一直在等白城秋回答,却久久没传来恢复。他仔细看了他一眼,大概猜到原因。“怎么,觉得我方才做得不妥?”
      “您太草率了。”
      “杀人偿命,她们害了那么多人,拿她们一条命,过分吗?”
      “宗正现在不能换,您要离开京都,现在就不能展露锋芒,太危险了。”白城秋劝到。
      “好,那你说,找个什么理由搪塞宗正大人。”安顾明将腿翘在桌案上,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甲,活脱脱一副地痞样。
      白城秋看他现在的样子,他现在所有的不正常都只能归因于那条消息,“纸是包不住火的,如今只能实情相告,说良人残害后宫妃子,又加害皇后,企图毒害皇子,按律,当斩!”白诚秋见他无所谓的样子,“等明日早朝过后,就可南下。”
      “来人。”安顾明大喊。安内管快步进殿。“传令下去,让全天下的药师、大夫,都全力研制治疗瘟疫的药。一个月内,谁研制出来,赏金十万两。”
      安内管看皇帝这样子,心觉不妙,诺诺退下去。
      白城秋也是被他现在这副无所谓、固执又偏激的样子气到了极致。荒唐!十万两黄金,就因为一个臣子!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将这消息带交给他。他压着快要冒出来的火指责他,“您不该为一个臣子,就如此荒唐,让安朝限于险境。”
      “呵,我不顾安朝,我荒唐。”他轻蔑一笑。“我要真不管不顾,我他妈就该接到消息,就立马冲出去,而不是他妈的留在这里处理这些破事儿,等到明天!明白?”安顾明冲他咆哮。他反复踱步,指着殿门,“滚,滚!”
      安顾明扯下朝条,暴虐地揉虐头发。天知道,他每在这儿停留一秒,他就多生一分惶恐,往事一幕幕闪现在他眼前,那人的话一遍又一遍回荡在他耳旁,几近崩溃。

      也是地震,在他十三岁那年。
      父亲才打了电话回来,说他在回家的路上了,嘱咐母亲要煮他的饭,母亲笑着逗他,我们吃过了,没有他的饭。他在一旁跟着母亲笑,他从来都知道他们一家很和睦,父亲爱着、宠着母亲,甚至他这个儿子都比不过。刚刚挂断电话,母亲让他帮忙一起包饺子。
      突然房子开始摇晃,他还不知是为什么,母亲瞬间反应过来,“快躲到厕所里的墙边。”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还是照做了。他和母亲躲进狭窄的厕所,紧接着,天花板就出现了裂缝,洗漱台上,母亲的化妆品掉了一地,下一秒,天翻地覆。
      等他醒来的时候,睁开眼是雪白的天花板,和刺鼻的药味。他猛然回想起,当时母亲将他护在怀里。他见父亲坐在他身侧,满脸都是疲惫,“你醒了就好。”那么坚强的男人竟然落了泪。
      他撑着沙哑的声音问,“母亲呢?”
      父亲没有回答,三个月后,他出了院,父亲带他去了墓园。墓碑上刻着母亲的名字,碑上的黑白照,笑得优雅美丽。
      母亲走后一年,他萎靡不振,打架斗殴,抽烟喝酒,什么都学会了。但他什么都没告诉父亲,他聪明,那些事他不在学校干,成绩他也维持的很好,甚至在老师同学面前,他也跟之前没什么两样,就是话少了些。
      那日中午,在外面打架受了伤,他提前回了家,反正这时父亲也不会回来。刚到门口,准备掏钥匙,就听见里面传来父亲的声音。
      “唉,你知不知道,你走了,我跟顾明都变了。我开始抽烟了,唉,你别说我,我知道抽烟不好,烦啊。顾明学坏了,打架、抽烟、喝酒,会的比我还多,可我不知道怎么管他。我觉得,我特别对不起你,让我们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是不是太懦弱了,身为一个男人,自暴自弃,不顾孩子。哎,我今天,最后一次,明天,我就起来,带着你的,好好活!”
      安顾明,没有进去,回了学校找了老师,说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果受了伤。老师一听,立马送他去了医院,打电话准备叫他父亲。他埋着头,说不想让父亲担心,母亲走后,父亲一直很痛苦,他不想再增加父亲的痛楚了。这么久 ,他第一次说心里话。
      回到家,他跟父亲说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父亲没说什么,转身进屋拿了一个笔记本,比牛津字典还厚,上面有一双小脚印。父亲说这是母亲留给他的。他解开侧面的丝带,翻开厚重的书页。每一天,从他来到这世间的每一天,母亲都记录着他的一点一点。他第一次说话,第一次走路,第一天上学,哭的鼻涕眼泪到处流,第一天上小学,第一次获奖,第一次去雪山滑雪,第一次跟着母亲做饭......太多太多了,他自己都记不得。
      周末,父亲将长久以来关着的窗帘拉开,三百个日夜,阳光第一次洒进这个房子。看着明媚的阳光,他还有些不适应。父亲一早就起来忙乎,餐桌上放着煎好的鸡蛋、粥,他坐在餐桌前,仿佛母亲还在世一般。这是父亲从厨房出来,端着热牛奶,说着吃完饭,他们一起去买菜。他一瞬间有些懵,这一年,没有人管他,这样的日子,离开他许久了。好,他埋着头,嘴边露出一抹微笑。
      从那以后,一切又回到了正轨上。每年他们都会去给母亲扫墓。两个男人的聊天也越来越成熟,父亲将所有的关注都放在了他身上,尽量多陪他,他心中的阴影也一点点消散。

      他没想到,这里,也会有地震,而他生命中的第二个女人,也因为地震要离他而去!他怎么受得了!他来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可当时他还没遇上她呢,而他又是相信科学的人,才不相信佛门人所卜算的命运。可遇见了他才不安,他极力反对她南下,就是怕真的会如那僧人所说,怕他阻止不了......

      “君临此世,乱其时,错其空,颠史覆真,违逆秩序。故,天怒,降灾,毁肆瓦宫宇,灭千门万户,夺汝所爱。”

      安墨轩回来的时候,前去见安顾明,被拦在了外面。安内管告诉他,皇帝现在谁也不见。皇帝还从未把他拒之门外,发生什么事了?正当他疑惑时,白城秋来了。看着紧闭的殿门,无奈,他知道,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干,也不用说嘱咐王爷相关事宜了,只好他来。
      “王爷,借一步说话。”
      安墨轩随着白城秋出了朝阳殿,白城秋一直跟在安顾明身边,想来也肯定也知道实情。
      “皇兄他,怎么了?”
      “宋大人,染了瘟疫。”
      白城秋说完,安墨轩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他这个皇兄,对宋长安也太在意了,这对安朝不是件好事啊,“所以他让我回来就是为这事儿?”
      “是。”
      “城秋啊,本王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怎么什么该报什么不该报都不知道了。”安墨轩转过身看着他,眼神冰冷,“扰乱天子心智的人,对安朝来说就是祸患。皇帝偶尔糊涂,若你连这时都不能助他一臂之力,你这个贴身侍卫,是不是渎职了。”
      “王爷教训的是,这样的错,属下绝不再犯。”他缓缓抬头看了安墨轩一眼,眼前这个人心狠手辣,他是知道的。“属下是想,既然他染上瘟疫,迟早会死。按照皇上的性子,要是错过了,想必大发雷霆之后就会萎靡不振。所以属下想,不如让皇上去见宋大人最后一面。而宋大人又是爱民之人,定会嘱咐皇上勤政爱民,皇上看在大人的面上,也会振作的。”
      “嗯,你这么说,有些道理。”还是白城秋想得多,像他还是比较喜欢直来直往。
      “因此,京都这边就需王爷费心了。朝中与九卿尽量逶迤,大夫与元士的建议皆可听,朝中之事,如有不明,可问大夫元杰、徐魏、许不凡、袁莫生、苏奕轩,元士王旭、郭浩然、龚朝瑞。此些人,皆是皇上欣赏之人,王爷行事之前,可与其商量。还有......”
      “行了,行了,本王又不傻,用得着交代这么多吗?”安墨轩不耐烦摆摆手,真是每次回来不是被皇兄唠叨就是被白城秋唠叨,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想回来。这个白城秋,要不是看在他跟他们一起长大的份儿上,他早削他了。
      白城秋,心里汗颜,逍遥王是不傻,就是有点虎。想想上次让他摄政的后果,那时还有丞相在,这次,想必他越发无法无天,但其实若朝中的人安分些,他也不会太极端的。总之,他们还是还是早些回来的好。

      次日,安顾明黑着张脸上朝,周身的风暴让所有想奏报的人都望而却步。他先是赞扬了宗正廉明公正,后又痛心疾首地昭告众臣李良人谋害皇后皇子罪行,最后做出艰难的样子宣布了她的死刑,又看在她尽心服侍的份上,依旧遗封她为良人。
      “最近,朕收到南方传信,秦国爆发瘟疫,百姓人心惶惶。朕身为一国之君,不能在百姓身处水火之时,还逍遥皇城。因此,朕决定南下抚民。朝中事务就交给逍遥王处理。”
      一听说逍遥王,群臣议论纷纷,上次血洗朝堂的事还记忆尤新。
      “怎么,各位大人是觉得,本王不够资格暂代皇兄处理政务?”逍遥王笑着转过身,扫视一周,将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众人见识过他的暴戾纷纷闭嘴。一人跪下,“王爷明政!”随后群臣响应。

      终于打点好了一切,安顾明迫不及待带着人南下。
      安墨轩还想着找他聊两句关于宋长安的事,结果就不见了人影。没事,他可以传信。他一直对宋长安没有什么好感,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简单。所以他一直在调查他,总算是被他找到了破绽。宋长安,分明就是篓灵王姬,宋风雅。就是这欺瞒君主就能让安顾明心生芥蒂,更不用说,她苦心经营这个身份,入朝堂,私通大臣,串通封主,这背后的用意,不言而喻。就算上天眷顾她让她逃过瘟疫一劫,这谋逆叛国,任安顾明再怎么庇护他,也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天灾难测,下东南,定民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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