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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因丧重逢(1) ...

  •   京报,旭王自立!

      ——反了,反了。

      海奴犯,顾城失守!

      ——什么,什么,临阵换将?

      皇帝病重。

      ——可由哪位皇子代理政务?

      问责太子。

      ——缘由为何?

      “为何——”

      高亢的戏腔凌空崩裂,愈发紧密的鼓点登时将现场的气氛调动的愈发躁乱。重重彩衣的人障和着渐起的弦乐,绯歌咿嘤舞影散乱。

      正中央一袭凄白长袍的戏者用略带夸张的声色与台下观众一唱一和。软腔诙谐,浓厚的妆绘与灵黠眼珠不时对照鲜明。

      高台下,弦月状的巨大酒池被各种琼浆玉液蓄满,鳞次栉比的浮着一排排竹仙筏,筏上观者或蝉衫麟带锦罗玉衣,或华冠丽服雍容曼展。他们形骸放浪戏谑调骂,随着霓裳戏子的忘情表演兀自沉轮。

      听他们的内容,这伙人怕是在妄议朝政。

      醉揽风华富且贵,千金一掷豪多强。

      很显然,他们不怕妄议朝政。

      无法无天无纲常,笑人笑神笑君王。

      这里是仙一方。

      谁管,妄议朝政。

      ·
      苏觉顺着一阵风落到戏阁三层的一根横梁上,他脚尖轻动挑了个更隐蔽的角落,整个人低伏下来,俯瞰整个戏阁。

      狂欢的依旧在狂欢,没有人注意到,在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正默默的扫视每一个人。那双眼睛安静、深沉,眼眶些许泛红,眼中布有轻微的血丝······

      这是一双风尘仆仆的眼睛,很快,它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弦月酒池之上,二楼角落。

      两男一女正饶有兴趣的注视着台上台下,三人不时交头接耳。为首的是一个锦衣青年,正托着一盏茶细听身后男女的汇报。

      那青年长相和善,身形端正,气态闲适,言辞间笑意盈目、温良和煦不觉使人如沐春风。

      苏觉眼眶微动,他蒙着面,只有那一双眼睛尚能够显露一些些情绪。

      只见他盯着的那个青年,笑着轻抿了一口茶水,笑着合上杯盖,笑着把胳膊搭在旁边男属下肩上,笑着对那下属说:

      “不是说过那酒池子里的酒既然不喝就不要拿着天字库房里的好酒倒,当我放屁呢,不要钱是吧?”

      苏觉眼睫轻颤,眨了眨眼睛。

      内功好的人听力亦是上佳,没想到久别重逢,听见的第一句话竟然就是这生意场上的“金玉良言”。

      他轻笑一声,连日的奔波劳累似乎都在听到青年话的那一瞬间消失殆尽。犹豫了片刻,刚想施展轻功闪身到那青年身边,然而还没来得及动,那青年身边不知怎地又冒出来一个人。

      这个人一出现,青年屏退了两个属下与他一同趴在栏杆上观看楼下戏台的表演,两个人不时交头接耳,看上去并不生分。

      “还不错吧?”刚来的白衣人指着下面正在唱和的戏者问青年。

      青年道:“要不是我家大业大都不够你这么烧钱的。”

      那刚来的白衣人笑:“财神爷也这么吝啬?”

      青年:“······财神爷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经不起你劫神济富。”

      白衣人凑近青年耳边:“······”

      听不见了。

      苏觉皱眉,他拳心微握,原本那双沉静的眸子只因这一下子便掀起了波澜。说的是什么并不重要,而青年顺其自然的态度却仿佛有人拿着并不锐利的刺在他身上扎了一番。不疼,但想反手给一拳。

      注视了片刻,他默不作声的移开目光,一双眼睛再次恢复风平浪静,除了夹杂些许阴沉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高台上还在唱。

      苏觉看着台下弦月酒池已经开始满溢,随着愈发紧凑的板子声,一股妖异的光焰腾冲翻绕,他眼尾余光扫了栏杆边的青年一眼,闪身不见了踪影。

      ·
      钟庭溪手扶在栏杆上面色有些凝重,他脸上的笑意随着旁边白衣人的汇报逐渐褪尽,取而代之的是眼中刚从深渊游历归来般的严寒。

      ——京城那边儿的人基本上可以确定太子不在东宫,具体行踪不明。

      ——新势大会已经商定,武盟那边最近就会放出消息,大会承办方是“中南青城分派”,剑宗不曾明确表态是否参与。

      “还有就是······炳冉传信说任务都已经办好,不出意外的话报信的人就该来了。”

      他身侧,一身白衣的顾知之有些犹豫的报上今天最后的一个消息。

      阴郁的氛围让顾知之有些不知所措,他说完话立刻就跟钟庭溪拉开了距离。眼看着眼前的青年从明媚到阴戾,似乎只用了那么一会儿,顾知之故作镇定的把目光移到楼下戏台。

      尽管跟钟庭溪相处并不多,但他清楚的记得,过往报上来那些足以震动江湖、庙堂的消息尚未能让这个装模作样的笑财神由内而外的变脸过,怎么这个炳冉只是完成了他交代的任务,就让钟庭溪转眼间化身阿修罗。

      什么样的任务呢,顾知之有些好奇,但他没敢问,探子的本能告诉他不知者命长。

      顾知之靠在栏杆上,他没有离得很近,也没有马上离开,他想着,钟庭溪这反应,没准会有什么感慨要跟他说。

      “我知道了。”

      谁想钟庭溪听完消息沉默了这么久,开口居然就这四个字。

      顾知之:“······不再说点什么?”

      钟庭溪伸了个懒腰,看向他的表情有点冷漠,“以后你知故先生报申的预算,不问缘由,一律减半。”

      顾知之有一股真心没讨好的感觉,“······凭什么?”

      钟庭溪看了眼楼下本该流觞曲水然而此刻却纵情声色的弦月酒池。

      “你不走是等着我把你扔下去吗?”

      顾知之:“······”

      目送着顾知之背影消失,整个二楼几乎没有不相干的人在场,钟庭溪垂目闭上眼,瘫也似的支在栏杆上。

      “老大······”

      原本退下的一男一女俩下属不知何时又守着二楼,看钟庭溪摇摇欲坠立马要去搀扶。

      “不用。”钟庭溪摆摆手,任自己颓唐的滑坐到地上。

      过了许久,他睁开眼睛,目光穿过栏杆看向一楼红台之下的酒池肉林。

      弦月酒池,本该是上观仙女浮游,下映日暮星辰,中赏风花雪月的半露天酒楼,也不知道顾知之怎么想的,愣是在酒池之侧加盖了一红锦戏台,每月十七,咿咿呀呀,说书唱戏。

      钟庭溪被吵的心烦,索性背过身仰头倚着栏杆。他双目无神的盯着二楼梁木,不想听,却也不想动。

      顾知之报上来的消息就像过年放的鞭炮,你知道它响,你知道它要炸,可它真的噼里啪啦起来,点火的人还是被震的脑仁疼。

      多少年物是人非一齐间从心底涌上脑海里,心境说不出荒凉,脑子说不出的堵塞。

      旁人不知道这条消息意味着什么,可他心里清楚。

      不久前他策划了一起谋杀,要杀的那个人叫任古道,北宁剑宗的七长老之一,剑神、剑圣的第三代传人,武林剑坛的最新宗师,横刃天下的“鬼剑仙”——任古道。

      “呵。”

      剑仙任古道,宗师任古道,同样也是,喊了七八年师父的任古道······

      钟庭溪一只手有气无力的覆在脸上,宽大的袖袍刚好遮住略带颤抖嘴角。

      炳冉既已完成任务——弑师的骂名他背了。

      不知过了多久,钟庭溪情绪慢慢平复,又如一开始那个平易亲人的财神爷,他摸索着从地上站起来,那名女属下连忙上前搭手。

      “公子,楼里来人了。”

      钟庭溪闻言身体一顿,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在屋里等您。”那属下又道。

      钟庭溪这次点点头,“知道了。”

      ·
      苏觉倚坐在窗棂上,这是一扇很大很开阔几乎占了半面墙的圆窗,是个听风赏雪的好去处。

      他的身前和身后分别是两番截然不同的光景,窗外雪湖风光、千山寒碧,屋内梅花出落,暗香宜人。

      歪着头,轻阖住眼,倒是很放心的在休息,他连着赶了两三天的路,总算是找着地方了。

      三天前他接到一个噩耗,任古道死了——鬼剑任古道,当世的剑仙,他受过任古道指点,叫一句任叔,悲恸之情溢于言表。

      但他随后发现了,比这更难过的其实是把这样一个消息告知任古道的亲传弟子钟庭溪。

      钟庭溪是任古道的亲传大弟子,入门最早,最得师父疼爱器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恩师平白无故撒手人寰······这让他怎么办?

      苏觉闭着眼睛,一双修眉藏愁。

      算来,他跟钟庭溪生疏已经两三年了,三年前钟庭溪离开清染被外派到仙一方后两个人的见面次数就变得屈指可数,再加上临别前的心结,虽说是后来信中解开了,实际上身处关系其中的人都知道,疏远了就是疏远了。

      想到这,苏觉睁开眼睛,方才钟庭溪跟人窃窃私语的样子又出现在脑海里,他望着远山,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尽管苦恼于关系生分了,但他并不后悔当时毫不犹豫的跟楼里请求由他来传递消息。他觉得这个时候,他应该在······

      钟庭溪需要他在。

      吱——

      门开了,苏觉连忙从窗户上跳下来。

      进门之后钟庭溪一如既往是先眼睛绕着房间打量一番,看到屋里果然有其他人,伸到一半的懒腰停下来,他望了一眼房间里的蒙面人,没过多的反应。

      有些疲惫的移步到桌前倒了两杯茶,一杯给自己,一杯推到桌子对面示意蒙面人喝茶。

      蒙面人苏觉没有动。

      钟庭溪掀眼皮又看了他一眼,对着板凳伸手示意他不必站着。

      苏觉眉心轻皱,还是没动。

      见着这么个迟钝的家伙,钟庭溪没把手收回来,反而笑道:“你不是来送消息的吗?”

      苏觉恍然大悟,准备直接把怀里的信交给他,然而手刚摸到信封,突然停下,他还是有些犹豫该怎么措辞。

      他正犹豫着,谁想钟庭溪看他磨磨叽叽直接自己上手把露了个角的信冲他怀里扯了出来。

      苏觉马上想抢过来,钟庭溪往后身体往后一咧躲开,信也被拆开。

      ······

      苏觉低着头,不知过了多久他也没等到钟庭溪开口。但他能感受的到,空气在钟庭溪看到信上内容的那一刻凝结,又冷又冰。

      等他抬头,果看见记忆里的那双笑目眼眶湿润。

      只听钟庭溪气若游丝,“我师父,没了。”

      多年耳提面命,一朝阴阳永隔。

      苏觉眼看钟庭溪面无血色就要站不住,上前一步,抱住他。

      有泪无声滚烫。

      钟庭溪恍惚了一下,苏觉都能感到怀里钟庭溪身体一僵。

      只不过他不知道,钟庭溪虽然没有推开,但眼里立马出现了一丝杀意,幸而杀意在察觉到不是威胁之后很快被隐藏,变成诧异。

      钟庭溪眼尾余光打量着这个蒙面人,看打扮,这个蒙面的家伙是楼里派出来送信的,看表现,这个蒙面的家伙应该是新手,但此刻这个家伙举动竟如此大胆······

      钟庭溪不动声色的用手指揩掉眼泪,道了声谢,退后半步。

      苏觉立马松开手,望着钟庭溪噙着泪但又有些狐疑冷淡的目光,他开口道:“庭溪。”

      仅这轻轻一句,钟庭溪脑子猛地一“嗡”。

      这一声足够他听出来来的是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四时方物·萧睿卷》
    书评曰:红尘兵戈道,天子江湖盟。
    ·
    戈宇时期,五雄争战,民死无数,生灵涂炭。
    宇十年,睿帝元畅少年领兵,割五河、荡四姓,定甲安中。
    两家归附,两方怯退。自此,宇内有主,安中一统。
    畅既即帝位,抚百姓、劝农桑、修水利、明法令。一时海内承平、人心依附。
    然,天下之势,分合之理,水无常形,山不长青。明君开国,国延九帝,祖毓即位,帝星衰微。朝野之上君臣抗礼,庙堂之外门派林立,延边之境谭、周修兵欲动。
    是可谓:政有权臣,侍有奸佞,纲纪不张,法理不明,出国敌势起,入境盗贼兴。
    泱泱大国,累卵矣。
    回元四年,祖毅得帝位。同年,北海犯边,西境不臣。帝锐意图治,任贤革新、整饬纲纪,厉行督察。安民起用贤相,修军重用良将,于江湖绿林恩威并济,于谭、周二国信礼往来。
    至立武六年,天子江湖有盟,外国有商,贼势熄偃,国得延作。
    长安数载,睿景帝金和四年,朝堂洗牌,大元帅田征叛逃。
    金和五年,“军神”楚铭乾将军身死。同年,江湖势力风起云涌,“新势”之盟破裂。
    ······
    金和十三年,海奴犯边。
    金和十三年九月,太子因“花疫”之案为帝斥。十二月,太子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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