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潮》康城

49、49

　　这个周三是路为心的生日。

　　来到这座城市后，路为心的每一个生日，万佳云都会和她一起庆祝，今年也不例外。

　　原本是要定一个网红餐厅，谁知道路为心的男朋友田镇因为前两天日夜加班把这事给耽搁了，再打电话去居然已经满座。

　　路为心和田镇闹脾气，就一定要吃这家店，田镇没办法，最后商量了把菜点到家里来吃。

　　路为心考虑到他们住的公寓离万佳云太远，她下班后再赶来非常不方便，晚上一个人回家更不方便，很不安全，索性就商量来万佳云宿舍，完了再帮她打扫干净。

　　经过万佳云的允许，除了田镇，路为心还叫来了他们的新朋友江寅涛。

　　紧凑的宿舍热闹起来。

　　一张折叠桌打开放在两张床中间，桌上铺着一次性桌布，上面放着网红餐厅的几道招牌菜。

　　四个青年坐在桌边，端起手里倒了酒水的塑料杯碰了一个杯。

　　路为心用拍立得帮大家拍了一张碰杯照，又彼此拍合照，有一种回到了大学时代的单纯轻松的感觉。

　　人在异乡为异客，年轻人们这样聚在一块吃饭，彼此都感到一种久违的温馨。

　　吃饭间大家聊大学生活，聊现在的警队生活，隔一会儿发出一阵欢笑声。

　　田镇忽地问江寅涛：“寅涛，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我单身啊。”
　　路为心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呢。”
　　“还能有什么要求，有人能看上我就行。”
　　田镇说：“你也太谦虚了。”

　　江寅涛不怎么避讳地望向了万佳云。

　　万佳云有些脸红，尴尬地岔开话题，“为心，我来拿蛋糕，你吹蜡烛许愿吧。”

　　江寅涛帮着她拿开桌上吃完的菜，摆好蛋糕，在最中间插上一根精致的螺纹蜡烛。

　　正要点火，结果意外出现了——两个男人都没打火机。

　　田镇是警队里很难得的不抽烟的好青年，没想到今儿居然遇上了另外一个。

　　而宿舍里又不通煤气，只有电磁炉。

　　田镇说，“你们等会儿，我下楼去买一个。”

　　路为心灵机一动，忽然想起来，“等等，我们隔壁有人住了，我来问问有没有，借一下好了。”

　　坐在最外面的江寅涛站起身，“还是我去吧。”说完便起身去了门外。

　　路为心问万佳云，“这个点应该在家的吧？”

　　万佳云愣了一下，“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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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敲门声响了两遍后，陈翼然缓缓打开门。

　　江寅涛说：“哥们儿，我是隔壁的，请问有火机吗，朋友过生日，打火机忘带了。”

　　眉眼掩在阴影下，陈翼然打量他一眼，没说话。

　　空气静默两秒。

　　江寅涛尴尬地站在门口，看他目光挑衅、面色不善，便说了句“打扰了”，准备离开。

　　面前人却又慢悠悠地从自己的短裤口袋里掏出烟盒，递来一把银色打火机。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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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寅涛拿着打火机进来，路为心好奇地问，“隔壁是什么人？”
　　“男的，跟我们差不多大。”
　　“哪个单位的？”
　　“没问，人看起来比较冷。”江寅涛委婉地说。
　　事实上，是不太友好。

　　万佳云心里从江寅涛手里接过那只冰凉的银色打火机。

　　蓝色火焰点燃蜡烛。

　　田镇关掉灯，带头唱起生日歌。

　　美妙的烛光照着四个年轻人的脸。

　　路为心一气呵成地许愿吹蜡烛，大家起哄地欢呼。

　　这个简单的生日宴结束后，三个人帮着万佳云收拾了屋子，一切恢复原样后又带走垃圾。

　　等人走光，万佳云发现放在一旁的蛋糕盒子忘记扔，又跑下楼去扔。

　　谁知却看到了一个黑影站在楼梯口。

　　是还没走的江寅涛。

　　万佳云愣了一下，走过去，“你怎么还没走？”

　　江寅涛站在绿化旁的暗影里，看着她笑了笑，“有点舍不得走。”

　　万佳云瞬间有些脸红。

　　江寅涛走近一点，看着她的脸，低声问，“我知道自己这样有点唐突，但我觉得一个人应该勇于表达自己的心意。佳云，我很喜欢你，是认真的。”

　　江寅涛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觉得她总是友好又冷淡，让他实在无法推进。也许是今晚的气氛烘托得到位了，他有些难以自制，想听听她的真心话。

　　手里还拎着蛋糕盒的万佳云却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吓到了，站在原地看着他。

　　静了会儿，她说：“不好意思，我可能只是把你当做朋友。”

　　尽管心里已经有预感，江寅涛还是感觉心沉了一下。他一直觉得她是个有些腼腆内秀的女孩，没想到，却也如此果决。

　　他点点头，却又有些不甘心地问，“我还是想问问，你觉得我哪里不太达标？我想知道问题到底在哪。”

　　“不是你的问题，你都很好。”
　　“女孩子拒绝人是不是都发好人卡。”江寅涛笑了笑。

　　万佳云说：“抱歉，因为你之前没有和我说什么，所以我也没有和你说清楚。路为心她是好心，但是她可能也误解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这没什么好抱歉的，”江寅涛难掩失落，勉强笑了笑，“今天很开心，你早点回去吧。”

　　万佳云正式拒绝江寅涛的事，很快就被路为心这对小情侣知晓。

　　江寅涛是个挺大方的人，在路为心又想约他们聚餐撮合时，直白坦荡地告诉了他们相关情况。

　　路为心并不算太意外，只是有点惋惜，她觉得江寅涛的综合条件挺不错。

　　最不解的是她男友田镇，从他男人的角度去看，江寅涛的条件可以算得上是优越，局里肉眼可见的潜力股，家里还有背景。

　　“寅涛还不错，但也没有到多特别的程度。”路为心说。
　　“特别？谈恋爱结婚，要多特别？你以为真以为是公主找王子，拍电视剧呢。”田镇常年在一线，说话难免有失情调。

　　“如果你看过佳云的前男友就不会这么说了。江寅涛这款，太大众化了。”
　　“呦，怎么前男友都冒出来了。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一茬，是很帅还是很有钱？”

　　路为心鄙夷地看看自己男友，“拜托，别什么都提钱，俗不俗，你们男的是不是恨不得到处给女人贴拜金的标签。喜欢谁就是因为谁有钱，有地位。”
　　“我随口一提，你就给我上纲上线……”田镇一笑，转移走路为心的火力，继续问，“那你说说，她前男友怎么了？”

　　说到陈翼然，其实，路为心并不清楚太多细节。

　　她记不清陈翼然具体的长相，只记得他那不羁的神情，他走在哪里，所有人的目光就聚在哪里。

　　“不光是帅不帅的问题，你也是警校出来的，你知道的，学校里和上高中没什么区别，大家生活都很枯燥乏味。但是你知道我们的大一有多精彩吗，那个师哥是我们学校风云人物，为了佳云，一下午能在操场跑几十公里，最后为了她跟人打架才退的学。”

　　“怎么听起来有点中二，还有这种事，为什么打架，跟情敌打架？”田镇像在听故事一样。
　　路为心说：“那个就说来话长了，佳云是烈士子女，当时有人在网上诋毁她。她前男友就把那人找出来打骨折了，警校里的规矩你懂的，后来他也退学了。”

　　“还有这种事，认识这么久，也没听佳云提过……”按照田镇的经验，很多女孩都喜欢炫耀男人是如何深爱自己的故事，从而提升自己的价值。
　　“她怎么可能会说呢，她家的公司已经快上市了，你听她平时提过一句吗，虽然那个是她继父，但是对她就跟亲生女儿一模一样。我跟她认识这么多年，她真的从来不炫耀什么，不然以我和她这种条件的差距，我早就受不了离她远远的了。”

　　这么多年，路为心一直觉得，万佳云是她遇过的最美好的女孩，可她偏偏美好得那样低调。

　　江寅涛这种社会上的优质青年，无非也是看中她可人的外表和清新的性格，又哪里能真正了解她呢？

　　田镇听得越发好奇，“照你这么说，那男的这么喜欢她，还为她退学了，后来怎么又分了？”

　　这就问到路为心的盲点了。

　　路为心只知道，陈翼然离开学校后，万佳云和他似乎并没有联系，具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清楚，也没人问过万佳云。

　　因为当年那个风波对万佳云或多或少有伤害，几个舍友都很避讳，大学四年里从不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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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四一大早，毛哥说这个周五要请万佳云吃饭。

　　万佳云疑问：“怎么有吃饭啊。”

　　毛哥说：“傻丫头，你蹲点要结束了，毛哥总要请你好好吃一顿吧。”

　　万佳云这才意识到，原来蹲点已经快结束了。原来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溜走。

　　周五的晚上，一帮人吃完饭，又有人提议去喝酒唱歌，万佳云想到自己上一回的窘状，怎么也不答应。

　　临别时毛哥说：“佳云，我们真舍不得你走，等你回了市局别忘了我们啊，经常来玩。”

　　虽然只是短短几个月时间，但万佳云和这群同事相处融洽，到了分离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伤感。

　　可成长就是这样，需要从容地让人与事离自己而去。

　　带着一种散场后的惆怅，万佳云心情黯然地慢走回家。

　　上楼上到一半，却发现上方楼梯处有个暗影，万佳云吓了一跳，收住脚步。

　　定了定神，借着外面照进来的月光，发现是陈翼然靠在扶手处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怎么站在这？”也不出声，也不开门进屋。

　　陈翼然问她：“打火机呢，用完了吗？”

　　万佳云微愣，有些窘迫地说，“在家。忘记还你了。”

　　上次就想还给他，但他们已经很多天没说过话，她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还给我吧，那只我用了挺多年了。”

　　万佳云耳朵泛红，“稍等，我去拿给你。”

　　万佳云走上来开门，陈翼然很自然地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万佳云去书桌的抽屉里拿打火机，陈翼然得空打量着屋子。

　　上次进来还是因为她醉酒。

　　屋子里的布置都没变化，只是桌上的相框旁多出了几张拍立得照片。

　　等万佳云找出打火机的时候，陈翼然已经拿起那几张照片在翻看。

　　那是路为心生日那天拍的几张合照。第二张就是万佳云和江寅涛的合影。

　　画面里，俊男美女微微歪头，很开心地笑着。

　　陈翼然的目光停在照片上。

　　万佳云有些慌地抽走照片，递给他打火机。

　　陈翼然接过来。

　　万佳云走到门边送他，拉开门，手在冰凉的金属把手上顿了顿。

　　空气中“咔哒”一声，门被身后的一股力量反推回去。

　　男人的大手撑在门上，骨节分明。

　　万佳云心里紧了一下，凝视着门板上的木纹，听着自己清晰的心跳。

　　“那是谁？” 陈翼然低头看着她饱满的后脑勺、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是我的同事。”

　　“是么……”淡淡的嘲讽语气。

　　“你很在意？” 万佳云转过身。

　　两人四目相对。

　　陈翼然笑，硬朗的脸庞还是当年那副清俊不羁的模样。

　　“不是在意，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陈翼然哑然。

　　“陈翼然，其实我一直想找一个机会，和你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
　　“谈以前的事。”

　　陈翼然怔了一下，像是不明白，“以前的什么事？”

　　万佳云像是鼓足了勇气，“你忘了吗，我一直欠你一句道歉。以前年纪小，遇见那样的事不会处理。后来我想过办法找你，问教练、问杨园，但没人有你的联系方式。我以为这声道歉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青春是一本被时光匆匆翻阅的书，他是她最遗憾的段落，也是她最想抱歉的段落。

　　“师哥，对不起。”

　　空气彻底寂静了。

　　静到有那么一个刹那，陈翼然甚至感到了微微的耳鸣。

　　少年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久远到像是在别人身上发生的事。他以为自己早忘了，不在乎了。

　　陈翼然目光垂下，“我的事和你没什么关系，你想得太多了。”

　　“是我想多了吗？”

　　万佳云轻声反问，情绪上涌，眼眶渐渐发热，“可那时候，有人说他很喜欢我，要和我在一起。他还对我说，感情是最自然的事，喜欢一个人就应该想尽办法和她在一起，有问题就解决问题，有困难就解决困难。这些总该不会是我想多了吧。”

　　情话犹在耳畔。

　　这样张扬不羁又坦诚直率的话，对十五岁情窦初开的女孩有着炸弹一样的威力。

　　它在万佳云循规蹈矩的生活里绽开炫丽火焰，点燃了她对一份美好感情的全部期待。

　　她以为那是开始，没想到却成为句点，一瞬的灿烂后，化成了烟。

　　陈翼然脸僵了一下，又恢复慵懒神色。

　　“男人想追一个女孩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那些话对你说过，对其他人可能也说过。男人追女孩，有时候就那么几个花样。你要是想得太多，就是自寻烦恼。”

　　万佳云的心一点点冷却。

　　“我不是一个傻子，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我还分得清。但不管出于什么缘故，你说这些话都让我觉得很难受。看来，今天不是一个适合聊天的日子。”

　　万佳云转身拉开门。

　　这一回，门没有受到任何阻力。

　　陈翼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