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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 83 章 ...

  •   第八十三章

      范渺渺与牵云、丁乙乘船到京城。柳令襄撇开一应杂务,亲自到码头来迎接,两人一路牵着手说话,不觉日光微暗。到进城时辰已是不早,柳令襄提议说道:“宵禁之前最是热闹,上回你走得匆忙,没带你看过,今夜我干脆叫府上不备饭,就在外面吃,顺便带你逛逛夜景。”

      京城的夜景,范渺渺从前见得很少。因为范府向来规矩重,家里小姐连参加民间堂会都不被允准,更别提天黑了人还在府外逗留。那会被认为是不知轻重、不识礼教,手心要吃板子的。后来是跟着表姊,见识过几回,到现在那记忆也不太清晰了。

      柳令襄带她来到东市。上次范渺渺白日来过,已知繁华,岂料傍晚另有一番热闹:高阁低院尽挂上了灯笼,照映在穿行而过的小河面上,繁星与红灯齐烁,疑似看到人间银河。河岸两旁,有酒楼茶坊招客,捧出茶水点心,分请游人品尝。河上精舫相继,帷影重重正开宴,时有欢笑传出,不知今宵梦醉。

      柳令襄招手叫停闲余的船家,一边回头提醒她小心脚下,一边利索地跳上了小船。

      在船中坐定后,柳令襄说道:“论口感,或许比不上酒楼里的珍馐佳肴,但‘态度幽闲,茗炉相对,意之所安’,另外有美景佳画,尽入眼底。”

      矮身坐在船中,随波光微微摇动,看水天一色,忽感察天地之高,自己置身其间,仿佛是那沧海一粟。范渺渺留意到,船家先是端上茶水、简易小食,便退至甲板撑篙,不一会儿,有跑堂隔岸传菜,接二连三,源源不断,桌上逐渐杯盘堆起。

      柳令襄递筷过来,招呼道:“赶紧吃,夜里凉,河面又有微风徐来,饭菜凉得快。”

      范渺渺执箸失笑:“风雅至极,狼狈至极。”

      柳令襄十分认可:“京中人尤爱风雅,设计此情此景,是想置身自然之中,怀古伤今,抒发胸臆。但其实你听,四周欢笑低语不绝,吵闹嘈杂,完全破坏意境。不过你我入乡随俗,远道而来体验一番,也不失为一种乐趣嘛。”

      两人吃着饭,一边把家里近几个月发生的大事一一说了。柳令襄先起头,说她在京中典了几家旺铺,直销异色瓷:“现在生意好得不行,但利润不高,考虑到是运输的成本,这段时间我打算在京郊看看野窑,盘一个来,现烧现卖。”

      范渺渺低头,含笑不语。

      柳令襄奇怪,问怎么啦?

      “你倒不必这样忙活。”范渺渺笑道,“六掌柜正主持新亭窑的建设,差不多明年就会完工,到时集四家窑场的烧成量,销往哪里可要发愁。我来时听见大爷他们商议,准备自己做外销运输,以后船只、船工全是自己人,或可以大大降低成本。你改建的野窑,说不定要等到明年才能竣工,试烧也是一项成本不说,最后烧成量也绝不会大,解不了你多少的渴。”

      柳令襄说道:“怎么没听爹爹提起?我之前写信也埋怨过,用那官船运货,一是贵得要命,并且行程还慢吞吞的,唯独保管安全,勉强算作慰藉。”

      范渺渺解释说:“我还是听二掌柜说的,直到走时都还在商议,不过看样子没有问题,你知道李老板要改跑商了,交给他们来做正好。”

      “哦,李家。”柳令襄咕哝说道,“看在他们有官府路子的份上,倒不怕会被太过为难,有个什么意外。”

      话赶话到了这,范渺渺顿了顿,索性将柳衔霜与李帘静那些原委也一道给说了。柳令襄显然是早接了赵氏的家书,被再三提耳过的,闻言倒是面不改色,挥一挥手,反过来还宽慰她道:“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没必要再去介怀。”

      “确实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她表现出的格外冷静格外镇定,反倒令得范渺渺哭笑不得,“你也不必强行忍着,有什么问吧!”

      柳令襄起先还怪不好意思,怕揭她伤疤,后来实在耐不过好奇,身子探过半桌,连声问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对你有没有过情谊?是之前,还是之后?真的已经是过去了吗?”

      范渺渺竖起一根手指,笑说:“你问这么多,我却只能回答你最后一个。”

      柳令襄心想,旁的要么牵涉到旁的人,要么涉及伦理,流传出去恐怕会招来更大的风波,是自己不严谨了,她连忙点头。

      “是真的已成为过去。”

      但并不是随着两家和解,此事方才尘埃落定,而只是因为,那可怜的人已香消玉殒。这段情,至她死,都寂静无声。范渺渺念及此,一时脸上微恸,轻叹一声,却叫柳令襄误解,赶紧扯开话题,另外说道:“你来信让我留意京中有没有佐政的道长,我叫人打听过了,是没有的。我想,你特别提起,一定有缘故,所以我也让秋水去遍京中、京郊的道观,并没见到有奇怪的人或事。”

      范渺渺托起腮思考,说道:“那就很纳闷了。”

      柳令襄足够聪明,信里简单带过,也被她猜个正着:“你是在找二叔吗?”

      范渺渺将头一点,把那日与柳千亿交谈的内容,也和她说了:“因为书信不私密,所以没有在信里详说。既然京中都没有信道的门客,也许是他乔装打扮了,你平日多出入贵族宴会,仔细想一想,有没有被谁特别回避过?”

      柳令襄异常愤怒,听到后面,强自冷静下来,思索了半天,摇头说道:“没有印象。”

      范渺渺见她情绪颇为激动,拍她的手暂作安抚,说道:“我来应付就是,你只管安心完成手上的事情。视察、改建野窑,也需继续,不过,倒是不必挂在我们的名下。我记得,谈尚书那边不也正在物色吗?”

      柳令襄思忖,觉得可行:“回头我和她商议一下,她来提供场地,我们提供窑工与技术。”

      范渺渺说道:“我手上有一人,叫丁乙,他熟知窑事,且做事细心,若是提供技术,正好能帮上你忙。”

      谈天说笑间,不觉已是临近街鼓参差的时候,因宵禁在即,游人纷纷接踵往回走,整晚的热闹,到了这会儿,陡然留下冷清。

      “街鼓将动,我们也回去吧。”柳令襄回头,吩咐船夫送她们到东市口。

      远处,忽闻有笛声,悠悠忽忽,柳令襄竖起耳朵来听,正觉耳熟,却不必她说起,只见范渺渺已搁下碗筷,倾身倾听。

      河心船中,有未尽兴的少年扣舷而歌之:

      “少年骑马入咸阳,鹘似身轻蝶似狂。

      蹴鞠场边万人看,秋千旗下一春忙。

      风光流转浑如昨,志气低摧只自伤。

      日永东斋淡无事,闭门扫地独焚香。”

      柳令襄不由得闭起双眼。四处相继有人起歌呼应,歌声快意、激昂,带着游宴不知厌的疏狂,带着今宵谁与同的难禁,不时也有人执箸击之,以剑鸣相和。街上店铺陆续闭门,人都快散尽了,还空有袅袅余音,回荡在城中。

      “是陆放翁的《晚春感事》。”范渺渺微笑说道。然而此刻,吹笛与唱和的俱是少年郎,银鞍白马,意气风发,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哪里识得愁滋味?词与曲中的沉郁悲凉、老境颓唐,当然是全然没有的。

      正这样好笑地想着,忽觉岸上有人注视着自己,范渺渺眼波才动,猝然抬头望去,对面桥上立着一人。远灯近火高低,照得他面上光影斑驳,神色莫辨,惟有那一双幽黑的眼,深深看进她的眼里。

      身下小船随波渐进,过了桥洞,她才回过神来。赶忙扭过身再回望桥上,已无他的身影,范渺渺坐在矮凳上,不免感到一阵茫然,几乎疑心是自己的错觉。或许就是,也说不定,她解嘲一笑。

      “是先生。”柳令襄忽然拉她的衣袖,低声提示道。

      范渺渺定坐着,完全后知后觉的样子,然后转过脸,向岸上看去。晏庄信步岸边,脚程不快,也不慢,但始终距离她们半船的身位。

      “他在跟着我们。”柳令襄老在耳边嘀咕。

      范渺渺踌躇了一会儿,定了定神,叫停船夫,又跟柳令襄说道:“你……先回去。”柳令襄了然地向她点头。范渺渺站起身,跳上了岸,向他走过去。

      看她就站在面前,晏庄顿住脚,忽然面露赧然的神气。鲜少见到他这样子,范渺渺也有些懊恼,怎么贸然就走到他面前了呢?但当时那场面,若是任由他追逐小船,又实在可笑,难免也显得她太拿乔。

      “我以为会是错觉。”晏庄看着她,先打破沉默,“因为刚想到了你。”

      是因为良辰猝逝的不甘,还是因为岁月蹉跎的失落?范渺渺没有过问,因为他们都是这世上格格不入的人,在这场偌大的热闹谢幕之后,同感受那悲喜。她明白那感觉。

      两人相对而站,在空落的大街上过于显眼,晏庄于是顺理成章走到她的身畔:“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范渺渺心思飘忽不定,一面期期艾艾,一面万分痛恨着自己的不果断,最后干脆直言:“不知……先生明日有没有时间,到府上做客?有件往事,我考虑许久,决定跟你坦白。”

      似怨她打破平静,晏庄眉头轻皱,竖指在唇中:“嘘,至少现在,别说这些大煞风景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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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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