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似朝露降人间》道长周冠伶

24、镜中镜

　　此地不宜久留，虽然这里比前殿人流少了些，但依然有许多络绎不绝的人群，在他们周围川流不息。

　　趁还没引起什么注意，众人赶紧收拾收拾，跟着人流往二殿走。

　　依旧是先拜四方，从地上爬起来后，再往大殿里一路拜过去。

　　这次他们有了些经验，更加小心谨慎的，慢慢往二殿的门槛挪过去。

　　林群也强打起精神，争取带着十二分的精气神，好好往里一探究竟。他们都能确定这门后一定有古怪，可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探索和前进。

　　未知的危险总是会比那些看得见的要更让人精神紧张。恐惧被无限放大，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

　　谢珏率先走在众人的前面。

　　林群看着他宽阔的背，觉得莫名的可靠，有人在前面走着，让她在心理上没有先前那么慌张和害怕了。

　　迈进门槛的一瞬间，林群感到一股骨子里溢出来的严寒，从脚根和地砖连接处，升腾至头顶，最终充满整个五脏六腑。

　　相比较大殿惊人的庄严宏伟，这里的空间要小上了许多，中间鸡婆婆的像依旧塑得慈眉善目，但如果仔细盯着看，能发现她面上因为严寒，密密麻麻覆了一层寒霜。

　　林群把两只手拢在袖子里，但还是冷的不行。

　　她瞄见自己的袖子上，已经起了薄薄的冰晶，周围的人们口中吐出浓厚的白雾。雾气越来越浓，脚下的地砖也被浓雾遮挡住。最终，佛像不见了，人群不见了，一片白茫茫中，只剩她一个人了。

　　四下寂静，不光人声，哪怕一丝虫鸣，一声鸟叫，都听不见了。

　　她站在那里，抬起一只脚用力跺下去，想弄出些声响。

　　“叮叮叮叮。。。”，有金属的回声，连着好几声响着，渐行渐远。

　　裤腿被什么东西扯住了，林群低下头去看，一只布偶小熊，安静的躺在她的脚边。

　　这只玩具熊已经很旧了，旧到能清楚看到有些地方已经开了线，露出里面不大干净的棉絮。小熊的眼睛是用两只不同颜色的旧纽扣做的。嘴巴咧着缝歪了的笑，也不知道当初做它的人，是有多无所谓和漫不经心。

　　“你捡到了我的宝贝吗？”

　　浓雾弥漫处，走出来一个光脚的女孩子。她穿着脏兮兮的粗布衣服，衣服上到处是污渍，头发乱糟糟的披在身后，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洗过澡了。

　　“这是你的吗？”

　　林群把脚下的布偶熊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往前走了几步蹲下来，平视着这个看起来可怜极了的孩子。

　　孩子没有说话，只固执的盯着林群手中的布偶熊。

　　她脱下棉衣，把孩子从头到脚牢牢裹住，又把熊递给她。

　　那双手很用劲地扯过小熊，用细瘦的胳膊抱住它，低着头，一副害怕的样子。

　　“妹妹告诉姐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呀？”

　　林群摸了摸孩子冻得红通通的双脚，发现它们凉的像块冰。她赶紧使劲搓热了双手，给小孩好好捂住。

　　小孩脚上生的冻疮遇到热气开始痒痒，让她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她终于抬起头来，朝林群说道：

　　“姐姐你是好人，我愿意和你说话。这里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我也不爱来，下次你不要再来这里见我了，这样对你比较好。“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让林群听得一头雾水。

　　小孩子也没给她反应过来的时间，她从林群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把布袄子搭回林群身上，抱紧那只破旧的布偶熊，依旧光着红肿的双脚，往后退去。

　　“你该回去了。”她这样说，一边慢慢回转了身子，往远处走去。

　　这声音同这身影一道，慢慢隐没进奶白色的浓雾中，风一吹，就不见了。

　　后来，风越刮越猛，刮散了眼前的雾，刮没了脚下的雪，刮出了二殿堂原本的样子。

　　最后一股风吹得极大，迷了林群的眼睛，等她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居然一只脚已经迈出了二殿堂的后门槛。

　　顺势迈出另一只脚时，寒冷的感觉迅速从身体里远去，温度，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活过来了啊。

　　林群长出了一口气，环顾周围陌生的景色，企图找到他们一起的人。

　　意外的这一次，第一个从二殿堂后门出来的人，竟然是胖子。他站在冬日的阳光下，像一只胖胖的猫，百无聊赖的踢着脚下的石子，找着光线最好的地方，边晒太阳边等他们。

　　“煤球你出来啦。你们怎么搞得这么慢，我在这等你们出来都等了快三盏茶了，要再没人，我都打算回头找你们去。”

　　“你刚才在这殿里，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林群问胖子。

　　“古怪倒是没有，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那殿里我进去时觉得有点阴森森的，暗暗的也不点个灯，只烧香。我被里头的青烟熏得眼睛疼，所以也没仔细看就出来了。不过就那么小个殿，光线那么暗，也看不出什么名头吧，你们在里头到底磨蹭个什么啊。“

　　林群听了胖子的话，久久没言语。如果胖子说的是真的，那自己看到的小姑娘，白茫茫的雪地，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这时陆续从殿内又出来几个人。谢珏出来的晚一些，但终究还是出来了。他们又等了长长的一段时间，但再没有他们的人从二殿内出来。

　　当当当当，暮古的钟声敲响。

　　“不能再等了，我回去找他们，你们不要停在这，左右到处逛逛，看这里有何不寻常处，等我回来告诉我。”

　　谢珏向他们丢下这话，回头拔脚往回走，表情严肃而凌然。

　　“不可！”

　　后头人急了，越晚出来的人，越是忌惮那殿里的妖魔鬼怪，让二公子亲自再去一趟把人找回来，要是出了什么闪失是好玩的吗？再说，能来这的都不是吃干饭的，他们都是二公子亲信之人，是他最得力的手下，这种冲锋陷阵的时候，合该他们出场。

　　众人听到谢珏的话静默那一瞬间，林群也在想着替谢珏去。

　　她倒没有那些君臣父子的忠心，只是觉得谢珏作为这群人里最有脑子又最没体力的一个，让他回去救人性价比实在太低、

　　何况，她并不害怕在那殿里发生的事情，相反的，她很想再回到那个殿里，去搞清楚她刚才看到的那个小女孩是什么，为什么会看透她外头这层糙汉皮，而叫她姐姐。

　　如果能够再见一面，也许她可以察觉出什么刚刚匆匆遗漏的蛛丝马迹，好解答自己的疑惑。

　　一秒静默期后，众人反应过来。因为此地不宜暴露，所以他们也不说话，只用行动表达自己的忠心和决心。

　　胖子林群作为局外人，看着他们一伙人分成两股，一股困住二公子，一股拼命往回冲。他们俩的头发被一窝蜂冲回来人群刮起的风，瞬间飞的老高。

　　众人重新冲进二殿，林群和胖子盯着他们的背影，一时间都没人说话。胖子还好，林群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秀豆了，古人实在是。。在实诚了。。。

　　她想浑水摸鱼跟着大部队回二殿，被谢珏一声咳嗽及时制止了。他拼命走到林群这边，后头拖了一堆死死抓住他衣角的谢家军。

　　“你不准去，就在这呆着。”谢珏把衣角从后头那群人手里拽出来，顺便瞪了林群一眼。

　　林群耸了耸肩，识时务的放弃了，说实话谢珏现在对她的态度，着实有些让她困惑，这种困惑，就像本来好好的隔壁邻居二大爷，突然有一天早上成了爹，怪让人不知所措的。

　　“咳，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为了缓解下这奇怪的氛围，林群摸了摸鼻子，重新挑起话题。

　　”走吧，上三殿。谢侯，你坐镇，我带侯三走了。等他们出来了，你和他们说，山门关闭前，在原地等我们，若碰上时间太晚寺庙清场，就先往仙鸡婆婆村去，之后如何做，你和谢文从长计议。“

　　“二公子！”

　　“不必再说，我意已决。你们是队长，是这里经验最足资历最老的谢家军，我的左臂右膀。你好好想，我现在把你们留在这，就是要留下活命的底牌，现在，去你该呆的位子上呆着，不必再跟着我了。“

　　谢侯一把络腮胡子，一张历经磨难的脸。的确，只这样看，都能看出这人经验丰富且老道，谢珏此时把他作为有生力量，分散战力的做法并没有错。

　　除开谢侯，剩下十几人登上往上西天三殿的阶梯。前面的未知，让每个人心都高高悬起。这一路来的古怪和奇遇，如果他们能安全出去，这段遭遇，也许会被写成最好看的话本子，然后他们去最好的戏院，坐在台下最好的位置，看自己的故事被改编成场场爆满的折子演出。

　　“要进去了。”谢珏小声朝众人说道。

　　包括林群在内，每个人都瞬间一凛，那些绮念和小心思，被山顶愈来愈大的风吹得啥也不剩。前方金光缭绕的金顶和大殿，看起来更像是吃人的黑洞，马上就要把他们吞噬了。

　　“进去后，大家尽量聚拢。一个人专心盯着前面一个人。若于事无补，最终还是分散，记住，平心静气，心中默念佛号，万勿心生执念。”

　　谢珏表情严肃，他不笑了，连眼睛都是紧绷的样子。林群不知道他在二殿里经历了什么，但能让他现在如此如临大敌，大抵是一些棘手的东西。

　　“你看着我的背，不要东张西望。进去吧。”

　　谢珏小声和林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