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似朝露降人间》道长周冠伶

17、谢珏

　　饶是林群没读过几年书，旧时王谢堂前燕这句诗还是知道的，当年盘桓乱世依旧开枝散叶屹立不倒达数百年的氏族之首，不过于此二家。谢家走失了宗族的嫡子嫡孙，难怪此时城内城外官兵家兵四处盘查奔走。

　　“老人家，敢问这谢家小公子养在深宅，如何又能轻易不见了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听坊间咱们弹屏的消息，这小郎君今年不过区区总角年纪，平时体弱，不大出来见客。只那容貌，见过之人细细描来，真真如年画上玉帝的童子，好看极了。且这小郎君极早慧，像极了当年名满上京的谢大公子。唉，即便这样的人物，也会遭此劫难，这命数之事，还真不好说喔。“

　　谢。。林群脑子里灵光一现，赶忙摸出兜里捡到的那枚香囊。如今光线好，翻出来一看，果然，在香囊右下脚处，绣了个谢字。

　　那个车里尖叫的孩子，该不会就是谢家走失的小公子吧。。。

　　如果这样，借助谢家的力量去救那孩子，会比她一个人单打独斗要好得多，也不用再把大哥三弟牵扯进来了。

　　如此想，林群进城后，没有往家的方向走，而是走了一条这大半年来从没走过的路。这条路越往前走，越宽敞干净。周围渐渐没有了店铺也渐渐冷清，一幢幢占据整条街的大宅，出现在街边两侧。整个空间安静极了，只有远处不知哪里来的鸟叫，稍微打破一些这样安静的气氛。

　　“站住！什么人！”

　　林群拐了个弯，正好碰上从某处大宅大门里出来的贵人。有家丁远远喊住她，不让她再上前去。

　　林群有点怂，想拔腿就跑，然而想要救人的心，让她问出了下面的话， “小的敢问各位爷，陈郡来的谢家宅院怎么走？”

　　“谢家也是你能打听的？小子不要顽劣，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赶紧走罢。”家丁中有人出言，要赶她走。

　　“无妨。小儿，你近前来。”

　　一道悦耳的声音，与玉石相击般泠泠作响，他唤来林群，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小儿，你为何要找谢宅。”

　　这位贵人如此问道。

　　贵人坐在比人高的马上，林群往上瞧，因为太阳刺眼的光线，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觉得那神情气韵，都不是一般人有的。他端坐马上，身量修长，却不显得羸弱，周身的气，干净而清冷。君子端方如玉，似星子朗朗，大概说的就是此种贵人了吧。

　　林群虽然是现代人，但她魂穿的这位大兄弟，是个地地道道的乞丐，对权贵有天生的畏惧。她此刻受他影响，只觉得膝盖发软，整个人颤颤，尿意涌动，有想脱裤子上厕所的冲动。

　　贵人没有催促他，只身下的马儿似有所感，蹬了蹬马蹄子。

　　“回贵人，小人是做山里打猎的营生的。昨日小人在芒山上打猎，傍晚时分，正准备归家之时，小人发觉有一群人簇拥着一辆黑色马车往山上走。当时天色已晚，山里野兽多，晚上不安全的很。按理若是寻常人家，绝不该此时上山。

　　小人觉出蹊跷，故留意了一下这队人马。小人听到马车里有小儿的尖叫啼哭声，更觉不对劲，于是斗胆跟上此队人马，直到他们骤然消失。小人在人马消失处，找到一枚绣有谢字的香囊，故觉兹事体大，赶回城里时城门已关，在外头宿了一宿后，赶忙进来找谢大人了。”

　　“你如何得知你捡到的香囊就是谢家小公子的香囊。”马上贵人听完林群的话，并没有显出激动的样子，他不疾不徐的抛出这个问题给林群，等着他的回答。

　　“小的不知道，小的看着香囊做工细致，料子也用的是上好的料子，又绣了谢字，故来此一问。若不是，小的自会另想办法救这孩子，毕竟关乎人命，小的不该坐视不理。”林群拿出香囊，恭敬的双手举过头顶，递向马上的贵人。

　　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接过香囊，袖子挥动间，林群问到了好闻的松柏味道。

　　“如此。吾乃谢家二郎，如今走失的，是吾幼弟。这香囊确实是吾幼弟的，若如你所说，那劳烦你带路。“

　　“是，大人！只是大人可否容小的家去报个平安。昨日一晚未归，小的怕家里兄弟担心。”

　　马上公子颔首，他朝一旁一作书童打扮的青年点点头，那青年领会了主子意思，叫了两人，跟着林群往他家去了。

　　公子望着几人远去，打马回头，往来路疾驰而走。

　　话说林群几人往兄弟三人赁的屋子跑去，推开院门，林群意外的发现大哥胖子居然在家，没往铁匠处上工。看样子，应该是专门等在家里的。

　　“大哥。。。”林群朝胖子喊道。

　　大哥胖子摇了摇头，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望了望跟在林群后头作世家家丁打扮的两人，脸上堆出一副谄媚的笑脸，“ 两位爷光临寒舍，请坐下歇歇脚，鄙人去烧壶热水给二位爷泡茶解解乏。”

　　其中一位家丁和颜悦色的制止了他，“不劳烦不劳烦，咱们这次来，还要依仗这位小兄弟帮忙。咱自报家门一下，咱是龙门街谢家家丁，小兄弟今早来我府报信，说寻到了小公子的踪迹。二公子派咱和小兄弟一起回家报个信，好让他在家的兄弟不要担心小兄弟的行踪。”

　　林群本想隐瞒，没想到这家丁也是心眼实在，前因后果一股脑全给吐出来了。

　　林群低着头不敢去看大哥神色，只听他客客气气的和家丁哈拉，“能帮得上谢家贵人们是小的们的福份，只是我二弟手脚粗笨，脑子也不太灵光，各位能否跟谢二公子求个情，让小的也跟着同去？小的虽说身无长物没甚本事，但耳朵倒也敏锐，且热爱机关锁具。兼小的与我二弟习性相熟，他所想所知之事，我也能略知一二。”

　　林群倏的抬头，望向朝谢家家丁二人进言的胖子。胖子一直笑眯眯的对着二人，只此时感到林群的目光，才抽空一边咧着嘴，嘴上抹了蜜似的说尽好话，一边悄悄横了她一眼，似乎在怪她尽赶着趟浑水。

　　林群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原本只她一人她倒是心里不怕，如今扯上大哥，倒是有几分惴惴来了。

　　此话不表。几人没敢再耽误工夫，谢家二人见胖子态度坚决，想着多一个人帮忙也无甚不妥，也就同意了胖子的不请自来。等胖子写了张纸条压于堂屋桌子上的饭碗底下，给院门落了锁，几人便快步往谢家赶去。

　　等几人再到谢家时，谢家门前已经整齐列队了好些家丁。这次阵仗，比起刚才林群碰到谢二公子时，要更大了几分。家丁们有人配了弓矛，有人配了长刀，有人舞枪弄棍，有人身手敏捷，所有人排列的整整齐齐，颇显世家风范。

　　二公子尚不在队列中，带头的是一位年过五旬左右，头发花白的老汉。老汉也是一身谢家家丁打扮，此刻正在队伍最前头插着手闭目养神。仿佛听见林群几人的脚步声，他突然睁开紧闭的双眼，往胖子和林群望过来。

　　被老叟这眼神一望，林群只觉得犹如下雪天饮冰——冷的紧。那眼神摄人的很，要形容的话，很像现世过安检时，被拿着金属检测器全身扫描一样。

　　好在这老叟并没有看他们多久，仿佛确认了两人没有危险，他阖了眼睛，重新如一桩枯木般，入定了。

　　他们没等多久，谢二公子出了前门。他还是原来那套衣裳，只外头罩了件腥腥红的斗篷，更衬得面如冠玉了。

　　这斗篷似是有人给他强加的，他穿着这身出谢家大门后，立刻解了这斗篷递给后头跟着的书童，露出里头青黛色的衣袍。他自己跃上马去，往后头老叟点了点头，率先打马而去。

　　老叟脚下健步如飞，嗖的跟上二公子青马脚程，留下后头一众人等，在书童和家丁长的带领下，整齐的往城门跑去。

　　林群和胖子混在这只队伍里，两人都是苦过来的孩子，跟着一群大人疾走并没有觉得吃力，反而还有些余裕。胖子小声和林群说，让他一会儿有事不要强出头，尽量跟着他走在队伍中断。除非贵人叫，万万不要自找麻烦。

　　这话被走在他们旁边的家丁听见，人家家规森严没有说什么，但林群在他走过的时候，分明听见一声清脆的，从鼻腔里发出的“哼”声，撒了他们一身。

　　“别管他，这种人都是冲锋陷阵第一拨死的，我们做好自己就好。到时候见机行事，万一遇到危险，就往我这来，或者找人求救，万万不要自己硬抗，知道吗？”

　　胖子似乎对林群的尿性非常了解，他像老妈子一般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林群又惹下什么解决不了的事端，自己处理不来，又偏又要揽着，到时候吃力不讨好，反倒留了把柄，吃了挂落。

　　待两人说话间，城门近在咫尺。

　　城门守卫都自觉放了行，队伍顺利的往城外芒山上进发。

　　“小兄弟，前头二公子找你。”书童返回来，朝走在队伍中间划水的林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