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竹马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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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侯府的侍子们，近日里愈发地注重打扮。侯府三几年总要放一批侍儿婚配，也只有这个时候，常年困在内院的侍子们，才能见着一个个鲜活灵动的年轻女郎。
“听说侯爷将韩掌事也召了回来”，几个侍子偷了个空，聚在花园旁的抄手游廊中，或站或坐，悄声说着男儿家的心事。
韩掌事，姓韩名乔月，原是三小姐的伴读，及笄后便跟着三小姐打理侯府的生意，在侯府一十三位掌事中，也算是个排得上号的人物了。何况一众掌事中，唯有她年轻貌美、尚未婚配；加之她家是军户，并非奴籍，嫁入韩家，那就是正正经经的良民了。是以不知多少侍子视她为良人，寻了由头总爱去她面前晃悠，只是从未听过谁能入她青眼。
书灿听见“韩掌事”三字，不由得支起耳朵。
“似乎是主君的意思，道韩掌事也二十有三，该是成家的时候了，怕是要将珈蓝哥哥指给她呢”，珈蓝他爹乃侯府主君叶氏的陪房，一贯得用。
余墨撇了撇嘴，“谁让人家有个好爹爹”。
诗锦推了他一把，倒没用什么劲儿，“这酸的，难不成你爹没替你张罗？七小姐院里的琴兰，还能埋没了你？”
余墨脸一红，“琴兰姐姐自然是好的”，引得侍儿们大笑。
“要死了，小声些”，余墨环顾左右，见并无主子或管事爹爹等，放安下心来。
书灿无形地冷哼声，乔月姐姐也是你们能肖想的？恍神间，却见方才还念着的人，远远地走了来，前头是三小姐，二人隔着一个半身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三小姐倒是满脸笑意。
几个侍子早散了，书灿是侍卫，自是不能走动的。
他站在廊下，愈发挺直了腰杆，二人行过，只听三小姐道，“我爹不过白说一句，你若是有看中的，娶了便是，他还能真难为你不成？”
书灿心中微动，很想回头看看那人，终是没敢。
约莫小半个时辰，韩乔月才又出来，这次只她一人。
“书灿”，韩乔月轻声唤他。
书灿环顾四周，韩乔月轻笑，“我和袁统领说了，有人替你，你和我来”，书灿往她身后望去，果然有侍卫正过来。他和那侍卫打了声招呼，便跟着韩乔月出了去。
出了侧门，往东去，一条街都是侯府的家业。侯府的掌事、庄头们入府请安，多半是歇在此处，韩乔月也不例外。
韩乔月刚进小院，便有侍儿前来请安，将二人迎了进去，“二门的金海已将您的行囊送了来，特特交代奴儿在此候着”，韩乔月点头谢过，又掏出两枚银锞子，“谢谢小哥张罗”。
那侍儿笑着接了，又道，“奴儿就在外头，韩掌事有事儿尽管吩咐”。
书灿觉得刺眼得很，待那侍儿走了，才绷着个脸要去关门。
韩乔月笑笑，“开着”。
书灿才想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还关着门，传扬出去，他这名声只怕就真不能要了。不由得脸发热，瞧了架上的铜盆一眼，“我去打点水来”。
韩乔月也随他。
冬日里的井水凉得很，书灿也不好去厨下要水，便将铜壶里的热水尽数倒了进去，试了试水温，才浸润了帕子，拧到半干，方递给韩乔月。
韩乔月接过，温热的帕子敷在脸上，再舒服不过。
待韩乔月洗漱完毕，书灿又捧起铜盆往外去，留心四周并无人瞧见，忙用余下的水胡乱洗了下脸，那水恍惚还残留了香气。
再回房，见韩乔月已坐下，斟了两杯茶，“喝口茶，润润喉”。
书灿低声应了，与韩乔月相对而坐，却不敢看她。
韩乔月觉得好笑，以前那么粘人的小子，现在也懂得害羞了。
“拿着”。
书灿抬头，只见面前摆着一大一小两个圆盒，原来是玉颜坊的面脂及口脂。下意识地便想去摸自己那微微有些皴裂的脸颊及干裂的双唇，终是忍住。
韩乔月起身，取了一个小包袱出来，“你大姐知晓我进府，特意让我带给你的”。
书灿家也是军户，两家祖辈原都是老侯爷的亲卫，承平后常有往来，两家关系比旁的也就亲近些。
书灿“嗯”了声，接了过来，“我娘他们还好吗？”
韩乔月点点头，“伯母、伯父身子骨都挺好，你大姐是个能耐的，前阵子还买了两个侍儿，专门服侍二老。只是你大姐夫心里有些不痛快”。
书灿瞧着她，“可是那侍儿不规矩”。
韩乔月点点头，“总往你大姐跟前凑”。
书灿冷哼一声。
韩乔月才想起他尚待字闺中，和他说这些怕是不大合适，不料便听他低声骂道，“最无耻便是这种，离间人家妻夫感情”。
韩乔月忙道，“好了好了，你大姐又不是那等糊涂的，还能委屈了你姐夫不成？”又问，“饿是不饿？”
书灿偷偷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点了点头。侍卫当值，往往一站就是几个时辰，是以茶水吃食，一应不敢多用。一上午过去，他早就饿了。
韩乔月笑笑，出去寻那侍儿，掏了三百大钱，让他找厨房做几个菜来。那侍儿忙道，“这处原就是给各位掌事歇脚的，一应开支均由府里打点，哪用得着另外给钱？况且，韩掌事要的那几味菜，也就鲜鱼贵些，二三十个大钱也尽够了，其余那些，算得了什么？”
“眼下已过了饭点，再来劳动厨下，终归是我的不是。”
“那奴儿便带厨下谢过掌事了”。
书灿见那侍儿走了，嘟嘟囔囔地道，“他必定是要吞掉一些的”。
韩乔月点头，“无妨，已经预了他那份子了”。她还要在此间住上小半个月，少不得要用到他们，打点下自然是要的。
不多时厨下便送了饭菜来，清蒸鲤鱼、香葱炒鸡蛋、清炒银牙叶、白玉豆腐汤并一盆子粳米饭。
二人静静地吃了饭，韩乔月方放他回去。
“书灿、书灿，韩掌事和你什么关系？”他刚进屋，同屋的几个侍卫便将他围作一团。
书灿挤了出去，到自己床铺旁坐下，好一会儿才道，“不过邻家姐姐”。
那几个侍卫忙说，“你和她必定很熟悉吧？知道她喜欢怎样的男子不？”
书灿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头，“不知道”。
众人讪讪然。阿恒与他最是相熟，忙道，“虽说打小的交情，不过韩掌事早早就出府历练，况且男女有别，书灿不知晓也是有的”。
众人只好作罢。
书灿拧过身去，将那个包裹解了开来，里头是几身冬衣，用手捏一捏，厚实松软，可见是新打的棉花。
“你家里又给你捎东西了”，阿恒颇为羡慕。
书灿点点头。见里头还夹着一封家书，忙拆开来看。
阿恒眼尖，倏地瞧见滚落一旁两个精致的小盒子，“欸，这不是玉颜坊的面脂，还有口脂呢，你家里可真疼你，这可是‘玉颜’”。
玉颜坊在京中颇为知名，出品好，价格丰俭由人。上好的是“玉颜”，其次是“雪肌”，再次是“露华”，普通人家多半便只能买“清辉”了。
书灿平日里不太接触这些，自然不熟悉，“玉颜？”
众人又围了上来，玉颜他们也是听过而已，现下见了，自然要看个仔细。
“这小小一盒，差不多二两银子呢。这口脂便宜些，也要好几百钱”，侯府侍卫一年薪俸也不过十两，哪里舍得买这些。
书灿握着那个小盒子，嘟哝了一句，“钱多烧的”。
“你家不是在通州庄子上么？怎么还买了这个给你啊？”阿恒好奇道。
“我大姐上个月来了一次，许是那个时候买的”，他突然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些是乔月姐姐送的。
“唯有姐姐才这般细心，我家只有兄弟，打小不是你抢了我的，便是我用了你的”，阿恒打趣道。
是夜，书灿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想起日里听见那一句“你若是有看中的，娶了便是”，也不知乔月姐姐究竟看中了谁？伸手从枕畔摸出一个匣子，里头放着一支四蝶银步摇，他早早便在老凤祥看中了，只是他月银并不丰厚，平里日吃穿交游还要用掉一些，储了好几个月才将其买下，之后便一直收着。再不送出去，只怕日后便没有机会再送了。
他悄悄下了床，见众人仍安睡，便轻手轻脚换了衣物，趁守角门的蒋老头不留意，偷偷摸了出去。
东小巷院子已落锁，他也不敢叫门，翻墙怕了进去，摸索到韩乔月那处屋子，只见里头仍亮着烛火。
他站在外头，犹豫了半晌，才去推门，不曾想那门居然没落锁。他皱了皱眉，乔月姐姐也太不小心了。侧身进了门，瞥见韩乔月侧卧榻上，被子已然踢掉大半，便知必定是今晚有应酬、喝了不少酒——喝酒行血通气，总觉得浑身燥热，睡梦中往往踢掉床被，夏日还好，冬日里必定是要生病的。
书灿轻轻将门带上，走进前去，替她盖好被子，才在旁边坐下。
两家在祖辈境况都差不多，回京后拿的安家银子也是一样样的，但韩家奶奶最善经营，生的三个女儿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过一二十年，也积蓄了不少银钱，三进的宅子也盖了，田地、铺面也买了不少。只是韩家奶奶不是那等嫌贫爱富的，早些年没少接济齐家，书灿姐弟几个，亦跟着韩乔月等在韩家私塾就读。韩乔月居长，对姐妹兄弟最是照顾；见识又广，正史野史信手拈来，众人皆心服于她，书灿更是黏她。一晃也这么多年了。
韩乔月只是微醺，睡了一两个时辰，加之口干舌燥，便醒了过来。睁眼见着书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着实吓了一跳，哑着嗓子问道，“怎么在这儿？”
书灿抿了抿嘴，将匣子递了过去，“给你”。
韩乔月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浅笑道，“很精致，谢谢。大半夜的跑过来，就为了送这个给我？”
书灿别过脸去，“买那么贵的东西做什么？”
韩乔月怔了怔，才明了他说的该是日里送他的物事，笑道，“当得了什么？若是用得好，改日再多买些给你”。
书灿垂下头，“姐夫不会允许的”。
“姐夫？”
“你不是要娶亲了么？”书灿抬头瞪着她，“我都听见了”。
韩乔月点点头，“你耳朵可真灵”。
“我认识么？”
“认识”。
“侯府的？”
韩乔月点点头。
书灿哼了两声，“侯府那些侍儿，哪个不是鬼精鬼精的？当然也有那么几个好的。你告诉我哪个，我将他的事儿细细说予你听”，想了想又道，“况且家生子也好、外头雇的也好，谁知他们娘家什么情况？你告诉我，我替你打听去”。
韩乔月摇摇头，“不是侯府的侍儿，是侍卫”。
书灿嗓音瞬间高了，“侍卫？！一个个糙得要死，你怎么就看上他们了？”
韩乔月忍不住笑出声，“我觉得挺好。我本就不喜欢那些面若敷粉、唇如涂脂的男儿，像他这般的刚刚好。何况认识他那么多年，什么性子我还不晓得么？他家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
书灿只觉得两眼发酸，好半晌才说，“你这次来，是要求亲的么？”
韩乔月沉吟了声，“他家里倒是没什么异议，就是来问问他什么个想法，也不知他同不同意？”
书灿闷闷地说，“你那么好，哪有不同意的？”
“你真这么想？”
“嗯”。
韩乔月笑了，“好了，那你过两天，便跟我一起回去吧”。
书灿猛地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她，“我，我跟你回去干吗？”
“定亲啊”，韩乔月眉目弯弯。
书灿只觉得脸颊发烫，手都不知往哪里摆，“我先回府”。
阳春三月，书灿嫁入了韩家，从齐侍卫变成了韩官人，不过韩乔月说了，只要他愿意，可以继续留在侯府，做他的小侍卫。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竹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