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千千结》芃雨

18、第二篇 多事之秋 10

　　凌方仪挡住了董玉浩的发难，刚舒了一口气，又来了一件让他意外的事，二建的老总李广森约他国际饭店旋转餐厅吃饭。
　　国际饭店矗立在锦江市商业中心已有二十多年，高三十一层。当年它是整个锦江市最高的建筑，并在这个位置上保留了12年的记录。近十年来，由于城市建设成为一个城市发展的标志，这任书记搞一个地标性建筑，接任书记再搞一个地标性建筑，一来二去，就把国际饭店比了下去。虽然国际饭店已从最高的位置上让位，但它五星级的标准仍然在那里，仍然是许多精英经常光顾的地方。
　　国际饭店的最高层是旋转餐厅，这是一个开放式自助餐厅，餐厅的内侧是中西各式菜肴，外侧则是一圈火车座，座位之间空隙很大，除非大喊大叫，一般是相互听不清邻座讲话的。
　　旋转餐厅一个小时转一圈。坐在任何一个位置，都可以俯瞰整个锦江。
　　此刻，锦江的夜景初现，星星点点的灯光、高层建筑的霓虹灯，街上的车灯，交织在一起，显现着城市的繁华，没有人会去注意明亮灯光后的黑暗。
　　李广森先凌方仪到了，选了个人少的区域坐下。
　　李广森中等身材，五官粗看上去很有些大大咧咧的，细看就会发现有些很奇特的地方。是典型的赵本山小品里说的“鞋拔子”脸，两条眉毛倒着趴在眼睛上方，象是两条趴错了方向的小虫子，眼珠黑而眼框深，鼻子上陷下翘。这是一张见过一次就忘记不了的脸。
　　一个面容姣好的服务员恭敬地端上一杯柠檬水：“李总，请。”
　　李广森看看手表，估计凌方仪还要有一会儿，慢悠悠地点起香烟，在记忆里搜索着凌方仪的各种信息。
　　自从蓝其川出事后，李广森凭着多年在建筑市场打拼培养出来的嗅觉，感到这是一个发不义之财的机会。他看中了天讯的秦湖基地，这是自己一手建起来的，如果能在其中做点文章，倒腾出几千万应该不是问题。不过，他也清楚，这事必须要有天讯内部人合作。
　　李广森想到了凌方仪和张池。目前，这两个人是天讯实际当家的，他必须把这两个人同时拉下水才行。对张池他了解比较多，有几分把握，但对凌方仪就心中没数了，尽管打过几次交道，那都是面子上的事。
　　虽然感到拉凌方仪下水比较难，但李广森不想轻易放弃。他打算以给回扣的方式先试试水深水浅。他相信这笔回扣足够大，凌方仪应该动心。
　　李广森目光落在窗外的一串霓红灯上，嘴角露出几丝阴笑。他想起大家描述男女爱情出规的一个小段子。女人不出轨，是因为受到的诱惑不够大，男人不背叛，是因为可用于背叛的筹码太少。他想，这个小段子用到发不义之财中同样成立。
　　李广森包里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办公室主任沈步祥的，立即接了起来：“是我。”
　　沈步祥说：“李总，那个刺拔了。”
　　李广森问：“屁股上有没有屎？”
　　沈步祥说：“没有，警方已有结论，毒驾车祸身亡。”
　　刺是孝感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总徐土根。在武汉一个市政项目招标中，说好徐土根公司陪标的，但徐土根临时变卦，抢了二建的项目。李广森就找人在徐土根购钢材时下了个套，导致徐土根出了重大质量事故，并最终破产。破产后的徐土根与李广森较上劲，四处搜集李广森的罪行，眼看徐土根掌握得越来越多，就要接近李广森的核心问题，李广森动了杀心。让沈步祥想办法把这根刺拔掉。
　　李广森说：“那好，让你的人消停点。”一眼看见凌方仪过来，忙挂了线站起来招呼：“凌总，这儿。”
　　凌方仪这时也看到李广森，走过来，一边握手一边说：“什么事还非要到这儿来说，搞得像情人约会一样。”
　　李广森哈哈笑着：“你现在可是大忙人啊。怎么样，先取点吃的，边吃边聊。”
　　一会儿功夫，俩人各取一盘食物回到桌上。
　　李广森看了一眼凌方仪的盘子：“我到这里捡最贵的。”
　　凌方仪把餐巾铺好：“我最近吃什么都没胃口。”
　　“还在想你的老战友？”
　　“一起三十年了，指望退下来下下棋、说说话，就这么天各一方了。”
　　李广森剥了个大虾扔进嘴里：“都说凌总重感情，果然。”
　　凌方仪目光移到窗外，商场、写字楼顶的灯光闪烁着、变换着，相互辉映着。他瞬间有置身许都喜来登大酒店楼顶茶座的恍惚。他想，那一天要是在茶座发生点什么该多好，也许那场灾难就跳过去了。
　　李广森打开一听啤酒：“命运无常，多想无益。来，喝一杯。”
　　凌方仪挡住：“我开车来的。”
　　李广森将啤酒倒进自己的杯中：“听说那儿子离家出走了？”
　　“对一个孩子来说，打击太大了。”
　　“还听说与父亲赌气几年没回家，是个接班的料吗？”
　　“还行。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
　　“我的消息与你可不一样。前景不乐观啊，二十几岁的人，见过几天世面，就管理这样一个大企业？就是盖个破坯子也要有基础。都说富不过三代，可别这代就败了。”李广森喝了一口啤酒，半杯下去。
　　“不是还有大家，再有能力的人也要人帮助不是。”想到小凯现在不知在哪，凌方仪微微叹了口气。
　　“听说你们公司有些人都想退路了？”
　　“哦？”
　　“你高高在上，当然什么也听不到。”
　　“有人想离开也正常，人各有志嘛。”
　　“你负责财务，这可是关键岗位，就不想给自己留点后路？”
　　“帮着小凯进入角色，我也该退休了。”
　　见凌方仪没有向自己引导的方向想，李广森进一步说：“现在老的去了，小的什么都不清楚，对有些人来说，说不定正是发国难财的好机会。”
　　凌方仪看了李广森一眼，说：“天讯目前就算是国难，也没有有些人的机会。”
　　俩人山南海北地聊了一阵，李广森在天讯未来前景和是否留后路上绕来绕去，但怎么也绕不到自己想听的内容上，判断不出凌方仪的真实想法。
　　话不投机，李广森目光飘出窗外，看了一会儿夜色说：“我喜欢这儿，你知道为什么吗？”
　　凌方仪看着李广森，心里推测着此约的真实意图。
　　李广森端起啤酒杯晃了晃：“这里是锦江最高的餐厅，从这里望出去，有一揽众山小的感觉，不管是多有权的、多有钱的，不管是奔驰还是宝马，现在通通在你脚下。给你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再夸张一点，一种成功的快感。”
　　凌方仪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李总还有诗人的情怀。认识这么多年，真没看出来。”
　　李广森身子向凌方仪探过来：“凌总，想象一下，假如……我说的是假如，假如你拥有天讯，哪怕只是10%，你就能找到这种感觉了。”
　　“可惜我不拥有，这种感觉也从来没想找过。”
　　“凌总要当陶渊明，淡泊致远？”
　　“只是不像你们当老板的，有雄心壮志。”
　　李广森笑起来，笑得有点放肆：“有雄心壮志者身上都能闻到血腥味，或多或少而已。但血腥味是可以用钱洗掉的。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成功了，放屁都有道理，失败了，再有道理都是放屁。
　　李广森的话句句都带着诱惑，凌方仪不由警觉起来：“这个问题不讨论了，我们位置不同，立场、感受当然也就不同。找我什么事，不会就是为了让我欣赏锦江市的夜景吧？”
　　李广森两条虫子般的眉毛向中间靠了靠：“难得见面，随便聊聊嘛。找你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现在摊子太大，有点转不过来了，你那工程尾款能不能提前付。”
　　凌方仪说：“按合同，尾款是要等工程审计结束后支付。”
　　当初签订合同时，蓝其川提出可以先预付工程款20%，开工后按工程进度支付后续款项，但必须留20%的尾款，在工程验收和审计后支付。这在当时许多施工单位带钱进场的情况下，应该是很优惠的待遇了。
　　李广森把剥好的一只虾放到盘子里，做出着急的样子：“实在转不过来了，你那尾款可是2000多万。”
　　“这是合同规定好的，我无权更改啊。”
　　“就算帮老兄一个忙好了。这在你不算难事。”
　　“你太抬举我了。”
　　“我按行规给你3%的提成，怎么样？”
　　“不用这么费心，我做不到。”
　　李广森提高了价码：“5%？不能再多了，再多我就等于白干了。”
　　凌方仪摇摇头：“我现在真的做不到。等工程验收、审计结束后，我立即支付，不拖你一天。”
　　李广森把手放在凌方仪手上，推心置腹般地说：“钱又不是你的，又是该给我的，不过就是早几天而已，回扣抵你几年的工资，何苦这么认真呢？”
　　凌方仪笑了笑，抽出手把盘中最后几片土豆吃完，说：“就这样吧。谢谢你的晚餐，我先走了。”
　　李广森不甘心地说：“凌总，5%就是100多万，这是合法收入。为什么有财不发呢？”
　　凌方仪向李广森伸出手：“战友们都说我太死板，今生恐怕是改不了了。再次谢谢你的晚餐。”
　　看着凌方仪的背影，李广森把那只剥好的虾扔进嘴里，恶狠狠地嚼着。
　　凌方仪出了国际饭店，看着街上的人流车流，发了一会儿呆。
　　李广森愿意出高额回扣，提前收回工程款，是资金链断了，还是担心工程审计不过关，想先下手把钱拿回去？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动机，至少是看天讯目前群龙无首，想钻空子。
　　李广森可能不会就此罢休，如果他找张池，而张池又经不住他的诱惑，该如何？
　　真是多事之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