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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对影成三 ...

  •   屰笙回到宫里,狄戎青不在养心殿,司三说他在御花园,让屰笙回来后去找他。

      把那糖人放进屋内,插于笔架上,屰笙刚要出门去见狄戎青,却瞥见桌上那本纸张朴实翻卷的白话诗集。

      今日风大,门窗被吹得吱哑作响,一溜风从开着的门闯了进来,满屋子找着软弱可欺之物,在碰了好几个大壁后,终于将目标锁定在了这看着被欺负惯了的破本子上,一把掀了它。

      白话诗集被风掀在了某页。

      屰笙瞥了一眼,瞧见了一个名字:蜂巢霍乱。

      他没看下去,凉着那破本子,兀自出了门。

      夕阳已近落幕,灰烬前的残辉将天空映得有丝血淋淋,大风阵阵,将御花园的树木吹得东摇西晃,瓣叶交织之声不绝于耳。

      屰笙的玄衣被吹得飘飞不已,这天,怕是飓风将至。

      突然,一股熟悉的清香被风带了来,屰笙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目光随香而去。

      望见了不远处的几棵随风哗然而动的梨树。

      柸琅身上的味道,原来是梨花香。

      明明这么近就有,他还总想不起来。

      此刻那树上小巧白皙的花朵正在大风里轻盈,他的目光悠远了起来,这梨花看着如此安逸平静,那样危险的一个人,何以是梨花香?

      屰笙不自觉地眯起了眼,光是嗅着这梨花,都似能感到双目疼。

      他缓缓经过梨树,几颗梨花落在了他肩上,像那白衣衣角拂过一般。

      屰笙自远处就看到了狄戎青,他面前摆着五个画架,呈淡弧形排开,将自己围绕在中间,正专心致志地提笔画着其中一幅,一边欣赏着天色和花园,一边落笔安详恬静。

      屰笙轻轻走近,狄戎青似是并未发现。

      自从狄戎青知晓狄戎昂玉的事以来,一直如此,寡言少语,大部分时间都在抚琴作画。

      “别动,站那,你在画里了。”狄戎青突然出声。

      屰笙停在了原地。

      狄戎青满意地笑笑,挑着笔尖比划了他几下,然后在最后一幅画上勾勒着。

      “为何摆五个一起画?”屰笙道。

      狄戎青作着画,悠悠道:“阿笙,你知道流云天色变化得多快么?只绘一幅,就会错过下一个时刻的自然美,我必得匆匆忙忙,才能堪堪留住几幕,五个还不够呢。”

      屰笙不言,安静的站了会儿,直到天色将暗,狄戎青都没再开口。

      “你找我何事?”

      笔锋游弋至下处,提笔之人淡道:“不是我找你,是总督府,他们想借你用用,去抓弃者。”

      “你应了?”

      狄戎青笑笑:“我如何替你应?你想应吗?”

      屰笙不言。

      “想的吧,总比老拘在宫里有意思,你去吧。”狄戎青道。

      屰笙朝前走去,狄戎青叫了一声:“再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停住了步子,宫内灯火渐起,暗淡的夜色再度被照亮,狄戎青又画得专心致志起来。

      待到宫内明灯大起,狄戎青才停了笔,摆了摆酸痛的手臂,对着屰笙笑嘻嘻道:“辛苦啦,我的画中人,走,我们吃饭去,今天御膳房仿做了那千禧楼大厨的菜式,你去尝尝像不像,你不是吃过正宗的嘛。”

      屰笙跟着他往回走,经过那五幅画时,停住了步子,看了一会儿。

      他望向狄戎青远去的背影,喊了一声:“画不要了?”

      那人一步未停,只是朝他摆了摆手,示意快点跟上。

      屰笙再看了那些画一眼,无声跟上了狄戎青。

      夜再深些时,一名小宫女上前想将皇上的画作盖上遮布,防着夜里御花园的蚊虫去纸上破坏。

      她走近了刚要抖开布,便满面惊恐地尖叫了一声,整个人摔在了地上,不住地瑟瑟发抖。

      “怎么了?”大宫女上前,皱着眉刚要责备这不小心的女婢,若是刚不小心跌塌了皇上的画作,她还不得跟着一起倒霉。

      那小宫女面色惊恐地指着那五幅画:“这,这这,这画......”

      大宫女不耐烦地循着望过去,当即也被吓了一跳,险些也叫出声来。

      这哪是什么风景画!

      那五幅画里全是赤红,红得让人心惊胆战。

      画上赫然是一个个血淋淋的人棍,消去了四肢,面目狰狞,披头散发地被悬于顶上,血流了一地,一个孩子在那血里不停地往外爬,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几幅画似是连贯的故事,一个头顶冠冕之人,手提大刀追着那孩子,终于追到了之后,大刀并未落下,而是将刀塞进了那孩子手里。

      孩子拿着刀,砍了许多人,那些女人撕心裂肺地叫着,呕吐着,被斩去了手脚,里头有一个女人,怀抱着一把琴,面色惨白却安详,她朝着孩子走去,孩子疯了一般后退。

      到最后一幅,画里出现了唯一一个红色之外的人物,黑衣的人,他取走了孩子手里的刀。

      可这幅画里,孩子和黑人的手都在刀柄上,看过去,一时不知,是黑人取走了孩子的刀,还是将那刀重新递给了孩子。

      小宫女都有了哭腔:“姑姑,这画......”

      大宫女也六神无主,一时说不出话来。

      突然一人行至两人面前,是司三,宫女们瞬间像找到了主心骨般,向司三投去求救的目光。

      司三将地上的小宫女扶起,对着两人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回去吧,睡一觉,忘掉就好。”

      两宫女感激地拜了退,慌不择路地跑了。

      司三立在那五幅画面前看了良久,虚叹一气,轻轻盖上了布。

      狄戎青睡下后,屰笙从养心殿退出,招来了司三。

      “弃者的事,怎么会都闹到皇上这来了。”

      司三:“孟夘貅,京城最大的钱庄老板,大半个槐文的生意都有他的份,他写了一封联名书信,和一众富家员外一起给朝廷施压,要在半月内将那弃者抓住,国库还得靠这些人填,总督府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皇上借人。”

      屰笙:“孟夘貅被劫了?”

      “没有,但这不是迟早的嘛,那弃者又不傻,与其劫十个八个不大不小的,还不如一次洗了孟夘貅的府,保管能养活小半个槐文了,这孟夘貅现在是夜不能寐,请了百八十个打手了,他私下来找了大人你好多次,想借司卫来着。”

      屰笙:“他倒是钱权不分。”

      司三笑笑:“这个土财主,捐官都能捐上从三品,自然觉得什么都能买。”

      屰笙:“现在司卫几个在?”

      司三:“三五六七都在。”

      “叫司五去孟府盯着。”

      “是,守株待兔。”

      屰笙:“九去哪了?”

      “小九啊,”司三咳了一下,“京城新开了一家赌坊,头三天送筹码,看能力送坊员,小九......去探探底,哦,就是孟夘貅开的。”

      屰笙淡道:“探底?”

      司三眨了眨眼,没能说出什么东西来,小九是个什么玩意儿,大家心里都清楚。

      “让他输了钱就把自己削那吧,别回来了。”

      屰笙落下一句话就扬长而去。

      司三在后头喊:“大人上哪去,这大晚上的。”

      屰笙:“大晚上才好捉鬼啊。”

      司三:“大人真亲自去抓弃者啊?!”

      屰笙已经消失在夜色中了。

      -

      亥时刚至,夜市依旧人声鼎沸,特别是几处大宅,不时撕裂空档的静谧,传出人畜模辩的咋呼声。

      这几处大宅都是槐文的不夜城了,洛神阁,软玉厢,各类下至地底上至阁楼的赌坊,其中之一就是近日新开的财神跪,名字土气直白,宅子真金白银,就是那门槛都是金镶的,不用说,这就是孟夘貅的新赌坊。

      这财神跪开在洛神阁对过,招揽了不少从洛神阁出来的达官贵人,两相配合,财神跪里赢了钱的,出门见着洛神阁挂出来的美人画像,自然乐意进去消费一番,一不留神赢来的真金白银都进了美人手里,酒酣意足,出门冷风一吹,裤袋空空,销魂未尽,瞧着对过那财神跪,便又寻思着去赌一把来钱了。

      屰笙行至洛神阁前,在芈枝姑娘的美人画贩前,挑了个泥瓷人。

      这洛神阁不是一般的青楼,里头的姑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总有一样擅长,几样共长的也不在少数,是京城的达官贵人都爱畅游之处,情调甚高,也吸引了众多才华横溢的诗人慕名前来,和长于诗词的姑娘们一人楼下,一人楼上,对诗对赋,姑娘认可了瞧上的,才会放上来。

      洛神阁的姑娘,以才艺慕名,皮肉之快都是你情我愿,强迫不得,千金难买姑娘乐意,在槐文,没人会将洛神阁的姑娘看成是卖的,随便拉出来一个,那才华品德都能与朝官子女相堪,在洛神阁最鼎盛的时期,槐文甚至有以娶上洛神阁的女子为傲的倾向,虽然多数官赫之人免不了对青楼的根固轻蔑,但就寻常人家,浪荡诗人,江湖之人,洛神阁的姑娘作为美眷足以让其称心如意。

      恃才的,恃貌的,恃艺的,洛神阁的姑娘品类不一,貌平常、才出众者多,貌惊人、才略次者也多,姑娘们的火红程度也都不同,每两月洛神阁都有一次姑娘们的热度排名,这排名是靠客人用钱砸出来的,优胜前三能将美人图悬于洛神阁顶,达官才子亲赐墨笔,为其作诗作赋,一同展于画中,全槐文都能共同赏鉴。

      狄戎青就说了不止一次,他总有一日要给芈枝姑娘作诗悬挂,让全槐文都知道她是皇帝撑腰的女人。

      然而这个机会迟迟轮不到他,芈枝姑娘在第三的位置已经占了一年,这一年,皇帝狄戎青正四处窝囊躲避追杀,哪儿能露面作诗,但钱是砸了的,让司一去砸的。

      芈枝姑娘并非美人,仔细端详来,其相貌实则平淡无奇,但她柳琴技艺又登峰造极,抚琴之神态韵味配合着谪仙之曲艺,无一人不为之动容,她似是天生为柳琴而生的人。

      洛神阁前,也经营起了姑娘们的泥瓷人儿贩,据其形象和慕名造型不一,芈枝姑娘的是一粉黛伶人坐谈柳琴,或手提墨笔行云流水等,第一的桂麓姑娘,是脚踏白云洛神扮相,或翩然起舞貌美倾城等,第三的钗柯姑娘,是诗画唱卷如莺之啼,或巾帼须眉老生之相等。

      屰笙挑了个坐弹柳琴的芈枝姑娘泥瓷人,结了钱,商贩正款款推销芈枝姑娘的同款柳琴,抬头就见这冷面公子已经远去,背影置人千里之外。

      商贩莫名吞咽了唾沫,寻思着这芈枝姑娘的爱好者怎的如此多类,先前一个笑面美男,这会儿是个冷面罗刹。

      屰笙走近那财神跪,财大气粗的装修,连门槛都恨不得昭告天下自己是多有钱,这能闪瞎人眼的赌坊,哪怕再有钱的人,往门口一站都一阵混不吝的压迫感,迈个步子都要掂量着,小心别剐蹭了这满地的金子皮儿。

      几个站门口迟迟不敢进去的路人碎着嘴。

      “这孟夘貅也是厉害,这哪是什么赌坊,明明白白是个叫人来抢钱的地儿,你见过有人用金子铺地砖的么?”

      “人有钱就是任性,你能怎么的,再说了,这孟庄主也可怜,天煞孤星的命,克死了七八任老婆了,至今膝下无子,孤苦无依的,精力还不都得放到赚钱和显摆上去了,人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孟夘貅呢,珍珠玉器金炕头,家里冷清得就只剩钱了。”

      “啧啧,也是作孽,赚这么多钱有什么用,还不是死了都没人收尸。”

      “担心他做什么,这么多钱,人还不能买一水晶棺材,买几个陪葬丫鬟,死得体面点么?”

      “估计就是老天公平,给了他的钱,就收了他身边的人。”

      “还别说,这事儿真真邪门了,这孟夘貅连娶了六个老婆,娶一个死一个,最后一个吓跑了都。”

      “没爹没娘没老婆没孩子,啧啧,惨哟,下半辈子估计也只能抱着钱过了。”

      “话说,他这么多钱都是怎么赚的,槐文之前有过这么大的财主么?”

      “有啊,比这个次点,但也很牛逼了,好像是洞庭那边一个员外,还挺年轻,继承家业,哎,你们听说了没,那员外捐官也捐到正四品了,啧啧,而且也邪门,那财主也是不得好死的好像。”

      “啊!那个事儿我知道,当时整个槐文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说那富可敌国的财主,有三条影子,还把那三条影子当婆娘喜欢。”

      “骗人的吧,影子怎么当婆娘喜欢,这些有钱人就爱弄些不三不四的谣言门道。”

      “我还听说那三个影子,年龄都不同,一个是桃李年华,一个是徐娘之年,一个妇孺半百,嚯,正好是婆娘的三个阶段,新婚的俏娇人,持家的端庄妇,老练的固执娘,这员外同时跟这三种婆娘纠缠不清。”

      “呸,什么玩意儿,影子怎个纠缠,莫名其妙。”

      屰笙远离了那些人,在财神跪门口停留了一会儿,刚要一脚踏入,突然心神一凛,转瞬间消失在原地。

      两人在屋檐上疾走,蓝衣白绫蒙眼在前,玄衣健步如飞在后。

      后面不久紧跟上来一波巡查兵,追着屋檐上的两人,跑得惊天动地,大刀在月光下反着弑人的光。

      领头的跑得气喘如牛,大声喊道:“都快点!今晚决不能再让弃者溜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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