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家》温澄_c

1、烟火人家

　　烟火人家
　　1
　　接到老妈电话的时候，□□还在街上买鞋。
　　“在干嘛呢？”
　　“买鞋。”
　　“我跟你说啊，你爸爸今天单位体检去了，有几个指标不太正常。这样，你请个假，咱去市里查查，你看我一个人在医院陪你爸查，也忙活不过来，你就当回来帮帮我。”
　　□□觉得有些怪。他在山西上大学，回一趟家坐火车需要四五个小时，平常爸妈可是不会直接让他回去的。
　　以他俩的性格，得了大病估计都能瞒上他半年。而且去医院这种事儿，按老妈的作风，她更可能的是找姑姑姨妈一起。
　　“去市医院查？怎么不直接去省立医院呢？”
　　□□小姨在济南开门诊，家里大病小病的，要么在县城医院查，要么直接奔着济南去了。去德州，这还是第一次。
　　“先在德州查查看，你回来咱再去济南。你跟你班主任请个假，就这两天，咱陪你爸去查查。”
　　老妈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儿怪。□□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回去是可以，如果假请不下来翘课也行。
　　只是....爸妈的身体状况他也是了解一些的。老妈的身体弱一些，老爸呢，一般都是直接让老妈替他去体检。两口子平时舍不得钱去做全身体检，好在身体也没什么大病。如果说指标不正常的话，□□想，血脂或血糖偏高也是有可能的。只不过这个....老妈应该不会硬要他回去的。该不会是看他这学期状态不好，编了个理由让他回家吧？
　　“也行，不过假不太好请。你们要不直接和班主任说一下？对了，老爸具体什么指标不正常啊？”
　　“...肝脏方面的，嗯，那我跟你班主任打个电话。”
　　挂了老妈的电话，□□心里还在想到底怎么回事。对他来说，他了解自己爸妈甚至胜过了解自己。老妈这个电话哪里不太对。
　　没几分钟班主任给□□打了个电话，把假给批了。
　　□□留了个心眼，特意问了问他爸爸的指标问题。老妈肯定会跟班主任说的。
　　“你妈妈说，应该是血液方面...不太正常...”□□懵了。
　　他手里抖了下，手机差点儿掉在大马路上。脑子一下子空了，他看了眼另一只手里拎着的，鞋，邪，邪，鞋。
　　这到底是怎么了？
　　2
　　隔天晚上十一点五十分，车到站了。
　　路上老妈在电话里说，她去接他。
　　不对，不对，不对。
　　搁平时一直是爸妈一起去接站，爸爸从来不放心让妈妈自己开车。况且他这次半夜十二点到，这个点儿老爸是怎么也不会让她自己来接的。
　　他心里很纠结，纠结了一路，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脑子里很乱。

　　□□背着个书包踢踢踏踏地走到出站口，一抬眼就对上了老妈那双带着些疲惫的眼睛。她见他出来了，忙走过去带他出车站。
　　怎么没见老爸，车里等着呢大概？
　　□□在心里犯嘀咕。
　　路上，老妈低声说，“我跟你说，你爸吧，十五号那天晚上胸闷，半天没缓过劲来。哎呀，我一着急就叫了急诊。到了医院一做心电图，那医生一下子就急了，说你爸这是急性心肌梗死，直接通过绿色通道给送到德州来了……”
　　□□觉得，那一刻他就像是让雷劈了一样。
　　一下子，之前的种种不合理、怀疑和奇怪的地方一下子通畅了。他们俩还这样费心思瞒着他！
　　那，爸现在怎么样了？
　　□□对老妈挤出一个笑容。妈妈累了，他俯身揽住她的肩。

　　德州的天还是和几年前一样，灰蒙蒙的，让他感觉很不好受。
　　俩人来到病房，老爸还醒着，姑姑也在陪床。同病房的两个病人都睡了，老妈把灯打开了一会儿。

　　□□和爸对视了一眼。
　　他记忆里那个无所不能的人终于倒下了。
　　高中时候他没少和家里怄气，高考完了特意找了个离家远的地方上大学，一是他不愿意记起高中时候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二是他觉得高考那一战败了，心里很对不起那些一直信任他的人。
　　他想逃，逃离家人，逃离自己，逃的远远的。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两个也会倒下。他一直觉得自己很清楚父母的身体情况，总想着等他在外打拼成功那天他们还在，他要他们看见自己儿子的胜利。可是呢？
　　□□看着他俩。

　　“又在电话里忽悠我。”
　　“你妈怕你着急嘛不是，你看我这……”□□听出老爸说话时的虚弱。
　　“嗯，现在怎么样了？”
　　……
　　说了一会儿话，爸累了。
　　□□在病房里没待多久，跟着姑姑去了医院旁边的旅馆。
　　晚上姑姑躺在他旁边的床上，头顶上的灯明晃晃的。
　　“那天晚上，你妈忽然给我们打电话说去医院。”
　　“我跟你姑父一开始还奇怪呢，这怎么了忽然去医院了咋？以为是小病，谁都没觉得会出事。”
　　“等出了急诊室，那医生一下子急了。送你爸去德州那一路上，你姨夫他们开着车在高速上跟着120的车猛追，生怕有什么意外……”
　　□□听着，眼框就渐渐湿了。
　　那天晚上，他想了很多。从一开始他的选择，从他十八岁决定离家远走，到他在大学里的各种难受，到他开始理解爸妈一直以来的付出，一夜无眠。

　　3
　　白天□□在病房里守着。
　　老爸的手机消息提示灯一闪一闪的，是他的同事发来的问候信息。
　　他看着老爸在床上躺着，手腕上还有手术后的疤。老妈说，最危险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现在虽然还不能下床走，坐起来还是可以的。
　　“我要是出院了，单位上怎么也得请上一阵子假。我那个位置，得腾出来，让新人上去……”
　　这时候还在想着工作。
　　□□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老妈总是很自豪的跟他讲老爸工作多么多么认真，年年劳模呢！医生说，老爸这个岁数得这个病的，不是遗传就是平时的压力啊负担啊太多，累的。
　　□□望了老爸一眼。
　　“‘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好好养着吧。”
　　他知道老爸平时不喝酒不抽烟，遗传他家也没大有可能，就是什么事儿都爱自己扛着，典型的金牛座脾气。
　　他啊，就是累的，还有，□□气的。
　　老爸自己自嘲说，他这一出事儿，把他同事都给吓坏了，一个个都去做了体检，可不敢再熬夜加班了。
　　对他来说，那里不只有工作，还有一帮老友。
　　□□往病房外望了一眼，十一月，德州的天依旧是雾蒙蒙的，阴霾天空，他讨厌这个城市。
　　晚上妈妈陪着爸吃饭，爸手不能动，她拿勺喂他，□□坐在一边啃饼。
　　病房里的光是橘黄色的，□□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画面了。
　　像是一下子回到很久以前，一个小破屋，他们三个围着一张旧桌子吃饭，头上的灯是温润的黄，他会开心的大声的跟爸妈讲学校里一天的事，妈妈常常会把饭做糊，他跟爸爸笑着吃。
　　时间隔了那么远，那么远。他俩一如往昔，是他变了。
　　4
　　老爸出院已经四个月了。
　　寒假回家的时候，□□刚知道自己家负着债。这俩人，怎么会？
　　爸解释说，给妈妈买了人寿保险。
　　□□一下子明白了。的确是老爸的杰作。
　　这一病，他知道老爸心里想了很多，连同这个家，还有□□自己和妈妈的未来。
　　老爸下了个最坏的假设。
　　假如，他先一步走了，他们母子俩靠着这份保险还有个微薄的收入；他要是还在，那就跟老妈俩人好好活着。
　　打拼了大半生了，这一劫让他一惊。是啊，他做事一向周全，周全到不考虑自己。
　　老爸早就把老妈安排好了，包括他陪她，也包括她没有他。
　　5
　　□□忽然觉得，自己早就错了。
　　一直以来，他总是想要逃离这个家。因为自己高考失利的愧疚和不安，也嫌爸妈管的太多，放不开他。却不知道，有一种羁绊，是任他自责、不安、愧疚，奋力挣扎也挣脱不开的，就像是婴儿的脐带，连着他和自己的家的本源。
　　所谓家人，是他最后能躲能藏的温暖的湾，谁是谁的白纸船。
　　爸妈之间，他和家人之间，所谓亲情，不过烟火人家。
　　就好像，爸妈两个人早就把爱情活成了亲情。
　　他们是倔强的一家子，总是谁也不肯向谁认输，可总是能在其中的一个受到伤害时，做最坚固的围墙。
　　谁都知道生活不易，可他们，总可以硬生生把那惊涛骇浪，活成了细水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