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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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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之夜,四野皆静。
白日人流便不多的小药峰上,如今只有寥寥数个行人,萧溱所在的药园中更是空无一人。
在明月现于柳梢的时候,萧溱开始出发,待月上中天之时,他已抵达随缘居外的随园,此地种着一种仙植,名曰月下逢,三年生叶,三年开花,三年结果,果落花委,零落成泥。
月下逢不算娇贵却特殊,需有人在每月的月圆之夜浇水施肥才能长得好,萧溱从九年前第一次接下这个任务之后,一直到如今,每逢月圆之夜都会到随园照料月下逢。
如今已是整整九年,月下逢也从一粒尚未发芽的种子生叶、开花,并且将在此夜结果枯萎,完成一个轮回。
九年过去,月下逢已到收获的季节,但萧溱的修为却如九年前一样停留在练气,距离筑基还遥遥无期。
月下逢一生中只有一个九年,而他的一生又还剩下几个九年?
将月下逢果实装束收好,萧溱走到随园的边缘,仰望远山上的云起台。
随园建在小云峰的悬崖上,从此望去,视线无遮无拦,直到触及为雾所罩的云起台。
云起台层流涌动,千波浩渺,那里可望见南逍门的刻剑石,伫立东边的擎天巨峰,无数前辈的浩然剑意在此汇集,成就不世传说的大能刻下传承印记,熔铸为天地剑心。
从知道刻剑石的那一刻起,萧溱便在期望登上云起台的那一日,云起台非筑基弟子不得入,萧溱便在此地仰望了云起台九年。
九年对于筑基入道的修者不算太长,然而对于还未筑基的炼气修士而言却绝对足够漫长,但萧溱在踏入南逍门那一刻,仰首瞥见天幕之景,又在山门大碑上窥到洪荒一瞬时,心脏刹那悸动狂跳后,便许下了此生不曾更改的宏愿。
即使前路缥缈难觅,他也从未放弃,不曾懈怠过每一个日夜,只有每月的此夜,仰观那座看上去如此遥不可及的云起台时,才会放任自己那些纷杂的情绪沉浮。
夜色已深,萧溱却没有回去的想法,他拂开大石上的树枝坐下,盯着云雾中遥不可及的云起台一会后,怏怏地叹了一口气,又换了个姿势,将双手放在脑后仰面躺下。
圆月很亮,星星便不明显,几片薄云被月光染成琥珀样,萧溱将这几片薄云的边缘描了又描,夜空中终于划过一道流星般的亮痕。
这道亮痕在云起台降落,浓雾被豁开一个口子,然而数息过后又重新聚拢,萧溱等到视线捕捉不到那道痕迹之后,方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换上云起台的场景开始演练剑谱。
一个时辰之后,萧溱睁开眼睛似有所感,那道“流星”也在同时划开迷雾滑过天野。
九年相伴,萧溱差不多摸清了这道“流星”来往的规律,大部分月圆之夜会来,几乎都是这个时间来去,速度也差不多是这个速度,来晚了心情不好会飞得快一点,来的早心情好会飞得慢一点,总之是极有规律的。
“流星”很快消失,萧溱起身抄起一旁的树枝,随手在地上画了道与“流星”轨迹相似的长线,然后手腕轻抖,树枝在长空中如剑滑开一道轨迹后最终钉入山石中。
他跃入山石旁取出树枝扔开,然后拂去地上划痕,终于拍拍衣袖后离去。
萧溱连点枝叶数下,一路用轻身之术疾行,很快下山歇下,罕见地没有用冥想代替睡眠,入梦时便看到了那道划破长夜的亮光,此时他并不知道,往后他会与这道亮光的主人纠葛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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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圆月高悬于天。
若是平日,此时他应该已前往云起台,很少有人知道,每至月中月圆之夜,若无要事,若非闭关,韩南崧几乎都会在云起台待上一个时辰,或练剑或悟道,甚至有时候什么也不做,仅仅是看着刻剑石和周边的云雾千山。
他素来自持,行事也极有章法,每次去云起台几乎都固定在同样的时段,不爱耽搁迟到,但今日早已过了往常前往云起台的时间,他却仍立在开阳峰山腰上。
“盼秋师妹。”
顾盼秋从开阳峰峰顶下来,闻声回头,韩南崧则站在一颗云松下,月华朗照其身,似有霜雪色。
“韩师兄。”
她点了点头,极为礼貌客气地回了问好:“可有何事?”
南逍门与灵遥门一向交好,两人又自小相识,因此互相也唤一声师兄师妹,
顾盼秋凝眸回望,皎皎月辉为她披上一层清辉,让她面容更为美丽动人,她的眸光似秋水澄透,肌肤若通透白玉,此刻正如同一朵高不可攀的空谷幽兰。
韩南崧望着她,面对她毫不掩饰的疏离与客套,一时失落,过了片刻,方道:“我近日新得了一瓶醉春山,想邀请师妹同饮。”
醉春山是降尘居招牌美酒,而降尘居是修真界中第一酒肆,每年只售五瓶醉春山。
曾有一位酒中醉仙说过:天下美酒出降尘,降尘美酒醉春山。
醉春山盛名远扬,想要得到一瓶要同好些嗜酒如命的真人手里虎口夺食,实在不易。
顾盼秋表示感谢,却果断拒绝道:“我不擅饮酒,美酒与我实在有些浪费,韩师兄何不珍藏此酒,若有朝一日得与一志同道合,心意相许之人同饮,定然比浪费在我这个不会品鉴不和其道的人身上好。”
她与韩南崧自小相识,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多少也有着几分情谊,但是韩南崧从来不掩饰对她有意这件事,而她对韩南崧却是无意,从未打算应承他这番感情,于是也从未接受过他的示好。
韩南崧神情有一丝苦涩,片刻后眸光转沉,仍坚定道:“我却只想邀你同饮。”
顾盼秋便道:“世间万物自有其道,强求也无益处,韩师兄有朝一日定会得一良人共饮,邀我与否,其实并不会改变什么。”
她的语气仍然不变,拒绝的意味却斩钉截铁,韩南崧看她良久,终于苦笑道:“我知道了。”
“天色不晚,韩师兄早些休息,我先告退了。”顾盼秋神情微松,很快点头示意后离开。
韩南崧久久凝视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方才御剑前往云起台。
静坐片刻后,他于袖中取出醉春山,端详了一会,突然拔开瓶塞仰头便饮。
月影浮在酒香中影影绰绰难以接近,云雾拢在四周飘飘渺渺没个定数,他很快便觉得无趣,起身漫无目的地前行了一会,终于找到云散光泻之处,拔剑而起。
收剑回鞘之时,他忽有所感,遥望南面一瞬,除却东面此地一般禁入以外,云起台白日人流不少,但夜晚却几无人际,今夜却有个筑基弟子在。
韩南崧拔剑而起时泄出的剑意透过了屏障,离此地不远的那个弟子似乎发觉了一点动静,目光望过来却被屏障所隔。
同样发觉有人的韩南崧却并未有任何多余的兴趣,他很快收回目光,仰头饮尽瓶中酒,醉春山馥郁浓烈的味道穿过浓雾飘向四方。
隔在屏障之外的人看不清此中景象,只嗅到一缕幽幽酒香,然而即使看不清此中人的面容,那道看了许多年的剑光却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