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试脱贫》一十五九

79、那些过去的人

　　面前的女生染了温柔的棕色，为了遮掩偏黄的皮肤，涂了偏白的粉底，在自然补光的效果下，看起来白得既突兀又惊人。
　　但她还是有些进步的，眉毛不再是蜡笔小新眉，也知道如何给自己搭配适合又成熟的眼影，就像每个合格的都市女性一样，带着过分精致又虚假的面具。
　　就在罗笙打量她的时候，对方也在做着相同的事情。
　　罗笙这几年的变化巨大到惊人。
　　或许这两年见到罗笙的人没有什么感触，但是对曾经低到尘埃中的那个她有所认识的人，才会有这样心惊的感觉——
　　从一个不收拾自己的土里土气的丑小鸭，变成了气质身材装扮都十分优秀的白天鹅。
　　见证过曾经大学三年里旧有形象的同学，怎么都不敢想象会见到这样的罗笙。
　　不仅仅是形象大改，那些瑟缩、懦弱，让人看不起的可以任人欺负的东西，全在她身上消失不见了。
　　她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人想到亭亭玉立这样的词语。
　　是富贵、成功、顺遂才能堆出的气场。
　　这些无形的东西，比任何物质上的搭配更能让人知晓：她现在生活得很好。
　　“天呐，真的是罗笙啊……”她带着有些恍惚或者说难以置信，只是在初见伊始，就已经产生了些许的醋意。
　　打量后的分析与感慨或许能在脑海里能花上个好几分钟，但是单打量这样一个外部动作，只有几秒钟。
　　只是一眼过去，对方的形象就已经被拓在脑海里，任是脑细胞抱成团窸窸窣窣地研究分析，也干扰不了互相的寒暄。
　　罗笙也是恍了一下神，就笑着说：“好久不见，夏成欢。”
　　“是好久不见了！”夏成欢依旧是那么地自来熟，很快走到罗笙身边，抱怨道，“但也不能叫的这么生疏吧！当初你也是不告而别地休学，不知道我和织梦有多担心，是不是根本不把我们当朋友了？”
　　罗笙已经不是从前被夏成欢软刀子戳肉，还闷不吭声的笨蛋了，闻言，她直接道：“你们很担心我啊？”
　　“对啊！”夏成欢还有些气愤的样子。
　　“那你们找过我吗？”罗笙好奇地问。
　　夏成欢道：“当然！但是你什么都不说就把微信删了，我们都联系不到你！”
　　罗笙笑笑，没说什么。
　　大概夏成欢以为自己又重新找回了曾经在气势上压倒罗笙的感觉了，反倒不依不饶地说：“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做的什么工作？”
　　罗笙很有耐心地一个一个问题回答了，“过得还行，创业开了一家小公司。”
　　夏成欢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答案。
　　以她对罗笙的了解，应该不是一个有创业这样魄力的人，相反，罗笙在人际关系上还有为人处世上能力远不如她，就连做事都没有她勤勉敢干，这样的人，现在却是老板了，而她却只是一个经理，还在给人家打工。
　　但是转瞬，夏成欢就又想到了，听说创业成功率很低，就算成功了，最后也很容易被投资商挤下管理层，最后什么也没落着。说不准还背上一身债，得不偿失。
　　别看夏成欢为人热情友善，但她却看得很清楚，什么人需要捧着，什么人毫无用处，她很少看错过。
　　罗笙就是个没什么本事的软柿子，她早就看透了这一点。
　　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她的眼光也不会出错。
　　罗笙怎么可能混得比她好？
　　一定是其他的原因。
　　她再次观察了一下罗笙，舒展的肩颈和紧实的皮肤，一看就经常锻炼形体。她不过是个部门经理，就天天加班到没有自己的时间，过了25岁之后，皮肤状态下降得很快，她就算花大价钱买贵妇护肤品，也没办法从精神气上做到罗笙这样充沛。
　　以创业的压力而言，罗笙怎么会比她还悠闲？
　　再看罗笙身上的衣服。夏成欢偶尔会陪领导女儿逛街，为了能有共同话题，她也学到了不少关于品牌和私人订制的知识。
　　越是有钱的人，越是不再单单局限于品牌。好衣服标志，更多的是看布料和剪裁。
　　剪裁优秀的衣服，能将穿衣服的人缺点掩盖，优点突出，能让一个平板身材立刻变得凹凸有致。
　　罗笙的这套衣服，样式虽然简单，但是布料细腻，色泽低调，走线处没有一个细节失误。至于最重要的版型，罗笙穿上去后，身材曲线玲珑有致，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这套衣服绝对不是商场随便买来的牌子货。夏成欢断定。
　　这么一分析，夏成欢脑子里就有了结论。
　　说是创业，却不怎么操心，过得富贵滋润，钱财也不困手，却又不是一个能靠自己挣大钱的人。
　　这说明什么？
　　夏成欢勾起嘴角，笑着说：“你都有自己的公司了！真厉害，不像我，还在做苦命的打工仔。这么一比，靠自己辛苦熬坏了身体才刚当上经理的我真是太失败了。”
　　但她很快话锋一转，“我家老钱天天为我这个破身体都快急死了。对了，你现在这么优秀，肯定有对象了吧？你老公来了没？”
　　罗笙听到她已经断定自己都有“老公”了，不由挑挑眉，将就在自己身边，还和自己穿着情侣装的季潜文又强调了一番，对这个睁眼还说着瞎话的人道：“老公没有，男朋友倒是就在你眼前。”
　　说着，她晃了晃和季潜文一直牵着的手。
　　正在她满意地欣赏夏成欢逐渐变得扭曲的脸色时，季潜文突然低头吻上了罗笙的唇。
　　罗笙有些吃惊，但为了气夏成欢，便十分配合地抱住了季潜文的脖子。
　　一吻之后，她面带薄红，刚抬眼，嘴角的得意就散了。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罗笙一瞬间没有任何想法，原来墨菲定律真的灵验。
　　你越担心的事情，它就越会出现。
　　林织梦出现了。
　　和夏成欢多了社会打磨后的成熟不同，林织梦就像是被时间宠爱了，她没有任何变化。
　　依旧那么地美丽清纯。
　　唯一的改变，大概就是在穿衣打扮上，审美更加完善了。
　　不再追求千篇一律的公主蕾丝，今天的她，穿着浅咖色的薄呢子大衣，在鞋口到垂下来的衣摆之间，正好露出纤细的小腿。
　　优雅得体，温柔大方。
　　突然地，罗笙观察到夏成欢在看到林织梦时脸上真挚的喜悦，她又得意起来了，因为林织梦而变得高高在上，仿佛在用她的神情告诉罗笙：你再努力，也只是个赝品。
　　赝品……
　　罗笙立刻转头看向林织梦，她的眼睛是那么漂亮，又大又明亮，而罗笙虽然因祸得福，有了一个高挺的鼻子，但眼睛还是原装的，小小的瞳仁，才会在脸色低沉时看起来凶恶，被自己的妈妈骂臭得像一张驴脸。
　　而且林织梦的睫毛也很长，不像罗笙的又短又稀，即使大学时跟风买了睫毛增长液，也只是长到了正常人的长度，远比不上她的天生优良。
　　这些年，罗笙见过了太多的美人，风情百种，各有不同，每个都能让她细细欣赏许久。但是没有一个人，会像林织梦一样，让罗笙产生自卑与恐惧。
　　仿佛她是那座高不可攀的山峰。
　　仿佛永远都越不过她。
　　不是因为她太美，美到任何人都无法比拟。
　　罗笙很清楚，仅仅是因为，她曾经是季潜文的女朋友。
　　那个她最爱，宁愿珍藏一生的那个人认可的女性。
　　林织梦不是山峰，季潜文才是。
　　但她曾攀上了那座山峰，插上了一面登顶者的旗帜，从此，她就和那座山峰等高。
　　一同被罗笙仰望。
　　现在那双漂亮的眼睛，满含愁绪地看了过来，她在看什么？
　　罗笙的直觉叮当作响。
　　她一瞬间就像是在高海拔的地区缺了氧。
　　她回头望向了那座山峰。
　　林织梦，在看我的雪山。
　　那一刻，旌旗猎猎。
　　罗笙耳朵里全是狂风拍打旗面的巨大响声。
　　那声音就像是抽打在她的身上，让她的耳朵剧痛，身体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只是此时，没有人留意到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织梦身上，就像从前一样，她依旧是那个在人群中最瞩目的人，而罗笙，只是个背景板。
　　林织梦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她的目光充满了哀伤，只是却不是望向罗笙。
　　她直直地走到季潜文身边，张张嘴，想要问什么，或许想要说什么，可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因为眼泪已经替她表达了千言万语。
　　美人垂泪，多么惹人心疼。
　　她只是静静地哭，就像电视上的演员明星一样，肌肉都很舒展，除了眼中弥漫哀伤，泪水不断滴落，鼻尖通红。
　　而罗笙，她也常常静静地哭，但是面部扭曲，咧着嘴角，皱着鼻子，仿佛在用尽全身力气悲伤。她很奇葩地照过镜子，就这么看自己哭，好像找到了人陪着一般，但多数情况下会很快停止哭泣，因为视线会让她无法继续悲伤下去，即使那是自己的视线。
　　当然，也有可能是被自己丑到了，哭不下去了。
　　而林织梦却没有她那样的敏感内心，即使被众人看着，也依然泪如泉涌。只是哭泣得犹如花瓣垂露，众人也看得一幅美景，自然互相都不介意了。
　　罗笙是在场唯一欣赏不了这样美的人，她怕得很，她本就怕得很。
　　男人总是会为初恋留一个空间，林织梦不知是不是季潜文的初恋，但总归是被爱过，罗笙不敢赌。
　　于是她拉着季潜文准备离开，哪怕被人瞧不起，哪怕做个逃兵也无所谓。
　　但是罗笙没有想到的是，季潜文并不想走。
　　腕间执着抗拒的力道这样告诉罗笙，季潜文不想走。
　　他想留在原地，看林织梦梨花带雨，和林织梦叙旧，或许，还正在为林织梦心痛。
　　罗笙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她看到夏成欢讽刺的嘴角，看到林织梦激动又上前些许的脚尖，最后看到了被自己牵着的那只男人的手。
　　她低下头，如丧家之犬一样，露出了同样讽刺的笑。
　　笑自己期待过多，笑自己的贪心不足。
　　季潜文，她在心里想，我很贪婪。
　　你可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的人，地盘意识超级强的。
　　我一直都在骗自己，以为可以接受你心里某个角落藏着林织梦。
　　但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只是今天这一瞬间，就不行了。
　　在你为了林织梦而拒绝我的那一瞬间。
　　我接受不了。
　　她的手像是卸去了全部的力道，就这样放开了原本紧紧攥着的人。
　　我可以接受求而不得，却接受不了得到了又失去。
　　因为我本就一无所有，所以拥有，就会渴望全部。
　　我想要最纯粹的爱。
　　如果你给不了，哪怕你是季潜文，也不行。
　　罗笙不想受伤。
　　季潜文会让罗笙受伤。
　　那就……
　　离开他。
　　罗笙狼狈地抬头，听到林织梦悲戚可怜地说了一句：“你终于还是来见我了。”
　　好一句柔情百转，哪个男人不会为旧日恋人如此深情的话而柔软。
　　果然，季潜文说：“对，我必须来见你。”
　　罗笙最后一丝侥幸被打碎，告诉自己，该离开了。
　　正要转身的时候，被一只胳膊抱住了，强硬地困住她的身体，就这样正面她那不可战胜的竞争者，林织梦。
　　林织梦似乎才看到罗笙的存在，她的眸光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将眼神放在了季潜文身上，仿佛天灾降临前仍在傻傻渴盼天意转回的虔诚信徒。
　　罗笙突然觉得自己真蠢。
　　林织梦这样的心情，她很熟悉，刚刚就经历过，但是她却从来不会让人看出，永远只会自我消化。所以就算分手了，这样的自己，也不会让季潜文有一丝怜惜吧。
　　因为会表现得很冷漠，很不在乎，很潇洒的样子。
　　哪怕心已经千疮百孔，依然要为了自我保护而戴上坚强的面具。
　　女人该利用的柔软优势，她一个都用不到。
　　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蠢货。
　　谁会喜欢这样的蠢货？连她自己都不喜欢。
　　快终结吧，快结束这一切吧。
　　罗笙开始祈祷。
　　如果世界毁灭是必然，就让我体面地躺在没有他人的房间独自绝望到死吧。
　　这一刻，她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对这个将自己留在此处无法逃离的季潜文。
　　但季潜文给她的回应是——将她抱得更紧了。
　　“我必须来见你，”他又重复了一遍，“为了终结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