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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楔子之二 说书(上) ...

  •   很是陈旧的一座茶楼,一些边边角角已经显出了破败的迹象。不过里面倒是热闹的很,许多上不得台面的贫苦客人挤在桌子边,座无虚席。
      正前方的桌案上摆着一块惊堂木,尽管简陋到了极致,但这无疑是一套说书人的行当。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一位须发皆白身形佝偻的老者走上台去。无论是那发灰的皮肤,还是打着补丁的衣衫,都透出一股穷酸的味道。

      老者清了清嗓子,举起惊堂木拍了一下:“小老儿今日给大家说一段开天辟地的故事……”
      “不听不听!什么老掉牙的玩意儿了!连我那个还没上学堂的小侄子都不听这些了!”
      被如此粗鲁的打断,老者也不敢动气,他还指着这些人的赏钱过活呢。只能好脾气的笑了笑:“那么便不讲神话,给诸位讲讲前朝的神勇将军……”
      岂料下面的客官们依旧不买账,“这话本子也够老的了,早听腻了。老成头,你肚子里是不是没什么存货了?讲不出新段子,干脆去向茶楼掌柜请辞,也好给我们换一个说书人!”

      这些家伙,说的好听是客官,其实不过是一些叫上一杯粗茶一碟瓜子就能消磨大半日的俗人。
      口袋里面大子儿没有几个,偏生还挑剔的不行。

      老者差一点就要与之争辩一番,但念头才一起,立马就放弃了。就算要争辩,也是要据理力争才行。可如今的他,若是真的不能在这家茶楼继续混下去,怕是生存都难,又拿什么本钱去与别人争辩呢?
      略微思忖了一会儿,明白如今不是犹豫的时候,只好道:“既然大家都想听新鲜的,那么小老儿便拿出一段从来没说过的故事,关于枉死城的。”

      受到说书人低哑嗓音的感染,满堂跟着安静下来。
      端着茶杯的,抓着瓜子的,个个都忘了动作,怔怔的望着台上,期待下文。

      老者像是生怕又被无事生非者找茬,连忙补了一句:“小老儿要说的枉死城,可并非传说里阴曹地府里的那个,而是真正存在于我们身边的一处所在。”
      众人被唬了一跳,有人忍不住质问:“老成头,你不会是临时胡编乱造吧?我们身边有座枉死城?照你这意思,我们身边岂不是还有位阎罗王?”
      说书人像是一点儿都没有听出那话语中的讽刺,只是一本正经的回答:“有没有阎罗王,小老儿真不晓得。不过,枉死城的掌权者被称尊称为城主,这一任的城主姓‘柳’。”
      方才那位客官撇了撇嘴:“越编越像真的了。”

      说书人没有搭理他,别的客官也没有跟着起哄,显然是被这新鲜的故事吸引住了。至于是真是假,仿佛没人在意,只要这老头子编的够好,能够自圆其说,大家伙儿便能够接受。
      锦绣盛世,人们闲来无事,爱好的本来就是此等奇闻异事,新鲜与否才是是最重要的。

      说书人接着道:“本朝上一任皇帝喜好附庸风雅,亲自在大内设了琴、棋、书、画四苑,能够被先皇看中,掌管四苑的,都将官拜四品。尽管说大内的官职都是虚职,但俸禄可是一钱都不少。四苑设立的消息传开之后,天下才子无不趋之若鹜。”
      下面这些又闲又穷的客官们,个个睁大了眼睛。四品官员一年领取多少俸禄,这些平头老百姓当然一无所知,但能够肯定的是,那绝对是他们一辈子也奢望不能的财富。

      前头的铺陈部分已过,说书人轻轻击了一下惊堂木:“今日要给大家说的,便是画苑的一段旧事。
      “扬州府高家,历代研究画技,家门出了不少闻名天下的画师。听闻皇帝设立四苑的消息,当然不肯平白放过这个机会,想尽办法要把门人送入宫中——”
      “高家我知道!”一位客官兴高采烈的开口,显然并不想错过这种露头露脸的机会,“不过不是被抄家了吗?得是三十多年前的陈年旧事了吧?”

      说书人倒是并不介意有人这般打断他的讲述,说来,这也算是捧场的一种。当即赞道:“这位客官见识不凡。诸位可想知道高家被抄的原因?祸端的起源,便要从当初准备进宫的高昌、高盛兄弟说起。”
      老者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是说书人惯用的伎俩,在适当的时候添入适当的感情,让自己口中讲述的故事更具感染力。“在这里插上一句,这对兄弟还有一个叫做小瑶的师妹,乖巧可人,在画师一途上也很有几分天分。”

      众客观更是兴致勃勃,比起兄友弟恭的无聊戏码,一般人显然更喜欢听到兄弟阋墙的故事,如果还有一位红颜佳人在中间,无疑就更加精彩了。
      这,应该是一桩同门相残的故事吧?可不要让大家失望啊。

      说书人讲到了关键部分:“毕竟是为大内四苑遴选才子,整个过程与考选官员相比也不遑多让。终于,到了最后一关——先皇亲自定了考题,要众画师提交一副山水图,以供评选。山水图不比其它,为了让画师们充分发挥,提交画作的时间定于三月之后,让备选者有足够的时间去游览河山,从而创作出最为满意的作品。
      “三月之期转瞬即过,那位高氏兄弟的弟弟高盛按时呈上一副《泰山日出图》,端的是大气磅礴,当即入了先皇法眼,就此被钦定为画苑之主,至此被朝廷供养,过上无限风光的日子。差不多两年之后吧,高盛迎娶了师妹小瑶,可以说从此人生再无憾事了。”

      “这就完了?”众客官傻眼。他们期待中的勾心斗角腥风血雨半点儿都没有听见不说,就这么被灌了一耳朵的平步青云,而且还是毫无波折的平步青云。
      这未免也……太无趣了!

      “诸位别急。”说书人又击了下惊堂木,“难道诸位不觉得奇怪,高盛的哥哥高昌为何没有受到先皇青睐?既是同门,又是兄弟,按理说画技应该不相上下才是。可是,那高昌甚至都没有按期上呈画作,并且销声匿迹。”
      是这个道理。众客官便顺着这条思路开始想入非非,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落入了说书人的节奏。

      说书人继续:“有道是盛极必衰,此乃世间运行的不二法则。就在高盛最为得意的时候,先皇案前惊现密报,竟然是指控高盛欺世盗名的。”
      “呀!”不少人都在惊呼。

      说书人很是满意这份效果。“先皇震怒,当即命人彻查。最后查出来的结果简直叫人惊骇不已,那副《泰山日出图》竟然是高昌的作品,高盛不仅剽窃了哥哥的画作,而且还将之呈递给皇上。如此恶劣的欺君之罪,也难怪会连累整个高家被灭满门了。”
      说书人又是一叹,假使说这也是说书的技巧,不免有些过于真挚了。“只是可怜了那位小瑶师妹,嫁于出人头地的二师兄本也没什么错,但却被平白卷入这一场纠葛,甚至丢了性命。”

      “老成头,说了半天,枉死城呢?”客官中总还有那么几个记性好的,依旧记得这一茬。

      “枉死城,便是这段往事中最为离奇的部分了——”说书人拖长了音调,甚至还打了一个哆嗦,看起来不像是在装模作样,反而更接近于真实的恐惧。老人似乎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害怕,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出来。
      “先皇收到密报之后,最先做的,便是命人调查其真伪。密报的内容可谓有板有眼,不仅将事件的来龙去脉说的一清二楚,而且还附上了几幅山水画,这些画上留下的都是高昌的印鉴。先皇在书画一道上颇有造诣,当即明白那副《泰山日出图》是怎么一回事。感觉被欺骗的先皇才会如此震怒,恨不得将整个高家斩草除根。”
      众客官恍然大悟,原来抄家的背后还有这么一段因由。

      说书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故事的结尾:“经过核查,密报乃是高昌本人亲自撰写的,毕竟只有他才能拿出那些证据。然而,诡异的是,当时的高昌已经死了三年有余。被自己的亲生弟弟背叛,倾慕的姑娘也嫁给他人,心灰意冷的高昌吊死在了高家祖宅。
      自家哥哥死了之后,高盛愧疚无比,虽然自己不好出面,但还是委托别人操办了高昌的后事。高家被抄家之后,曾经帮忙办理后事的委托人也是好事之徒,专门去了高昌的坟地看过,只剩一个空空如也的棺材。另外,墓地里布满了爪印,那些痕迹不是从外往内,而是从内往外的,看起来就像是棺材里原本躺的尸体自己挖穿了墓穴。”

      茶楼里泛起一阵过堂风,仿佛是说书人的哆嗦传染给了众人,客官们不约而同的也抖了三抖。
      有人战战兢兢的问:“老成头,你……你是啥意思,人死了变成鬼,然后替自己伸冤?”

      “人死后是成鬼成佛,还是灰飞烟灭,小老儿真不晓得。但因为有了枉死城,所有冤死的人,都可以亲自复仇。前提是,付出足够的代价。”
      这是一个从“枉死城”三字而起的故事,但到了核心之后,却只剩下如此轻飘飘的三言两语,近乎敷衍。

      老成头双手端着一只陈旧的木头托盘穿梭于大堂内,开始讨赏了。他身边也没个弟子什么的,就连讨赏这一类的活计也只能亲力亲为。
      众客官们还都在云山雾罩之中,听了这么一个虎头蛇尾的故事,也难怪众人都有些回不过味儿来。不是不想抗议,或者说索性免了这顿赏,可最后每个人还是乖乖掏了钱,或多或少,总有那么几个铜板落入托盘中。

      众客官的心头像是被塞入了一团棉花,虽然不至于痛苦,却有些发闷。他们觉得自己仿佛无意中接触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但还来不及一窥究竟,秘密的大门已经严丝合缝的关上了
      也有人忍不住在想——如果当真能够替人伸冤,枉死城这名字听起来虽然吓人,但兴许并非什么坏事。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老百姓,若是有朝一日当真遇上了什么了不得的怨情,说不定只能依靠枉死城了。

      托盘里的赏钱虽然不比设想中少,但着实也不怎么多,堪堪应付近几日的饭钱而已。
      老成头原本也不抱什么期待,只是有气无力的向众客官致谢。

      “哐当!”某件物事砸了下来,砸出了绝非几个轻飘飘铜板能带来的绝大动静。
      老成头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从天而降的钱锭,足有五两之多。
      金子!

      一个温和有礼的声音:“这位老先生,若是你今日的书说完了,我家门主想请你过去一叙。”
      老成头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目光从那金锭上撕下来,抬眼之间,看见对面立着一位深蓝长衫的年轻男子。模样只是普通的俊朗,可那唇边善意的笑容,很轻易便让人心生好感。

      “烦请公子带路。”老成头吭哧出了这么一句。
      他顾不得去衡量这事背后浓烈的蹊跷,五两黄金,早已远远超出了打赏的范畴,将他整个人买下都还要剩余大半。况且话说回来,他一个黄土埋了大半的老头子,通身上下也找不出什么值得让人觊觎之物,顶多就是这把老骨头被人拆散,论斤卖了。
      那么,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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