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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梦 ...

  •   第二十章 梦

      今天晚上佩恩睡得格外的不安稳。

      他感觉自己在黑暗里不断下沉,一直下沉,手指无力,便是勉力抬起也只能抓住无尽虚空。

      啊……下落地更深了。

      他好像要堕入无边黑暗。可是他的意识却是清楚的,佩恩知道:他又做梦了。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嗯,让他想想,再等三秒,他就会看到熟悉又不熟悉的布伦格城堡——他十二岁前一直待的地方,索萨家族的本家所在,还会见到面目清晰的爸爸妈妈。是的,面目清晰的。

      佩恩在心里默数了1,2,3。

      他心道:果然。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抹刺目的白光,驱散了这黑暗,然后一切平息后,出现了绿绿的草地。

      佩恩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过去的自己出现在这个梦里。他就像一个旁观者,却是旁观着自己的故事。

      小小的佩恩同现在一点也不一样。同十年前的他也不一样。

      他有着柔软的黑发,大大的蓝色眼睛,也有着这个年纪孩童的天真与无忧无虑。他有严厉温柔的父母亲,有活泼可爱的妹妹,还有一些可以一起嬉戏打闹的小伙伴们。

      小时候的佩恩觉得他长大后要成为最最厉害的公爵大人,要像他的爸爸一样,娶一个像他妈妈这样好的女孩子,永远对她好。对了,还有伊莎妹妹,要让她幸福。

      小时候真好啊,每一天所看见的太阳都是温暖而明亮的,每一天的草地都是绿绿而有生机的。那个时候,他喜欢的是家族的族徽——黄色的郁金香。他以为一切都不会改变的。

      真的。

      平静的画面像被打破了一样,画面一下漆黑一片,紧接着就有雪花点出现。佩恩平静地看着,他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攒紧。……原来他终归不能平静面对那一幕。即使看了那么多、那么多遍,已经过了那么多、那么多年。

      画面又清晰。已经算是小少年的佩恩穿着小西服,戴着暗蓝的领结,正在跟伙伴们玩捉迷藏。他藏到了城堡里一间房间里的衣橱里。他藏的很好很好,没有人发现他。等到过了很久很久,外面的天他都感觉要黑的时候,他终于打算出来。

      可是他听到了门被轻轻打开的声音。他赶紧屏住呼吸,以为是小伙伴找来了。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有两声脚步声,一前一后……听上去不像是小孩子的。

      佩恩愣了一愣,衣橱里很大,也很黑很暖和,有一道小小的缝可以看到外面。他本来想出去,可是他听到一个人开口了——

      那是他父亲的声音!爸爸!他在心里小声叫道。他的心开始咚咚地跳了起来,直觉告诉他,他不能出去。他的直觉救了他。

      紧接着开口的却是一个女声。很好听的声音,就像是初春的黄鹂鸟,脆生生的,想来这个姐姐长得也不差。佩恩心里想,他悄悄把脸扒到衣橱缝上,要看看外面的情况——

      他的爸爸,满脸笑意地拉扯着那个漂亮的女人的衣衫,那个女人的衣衫已经不整,他的爸爸还叫道:“好宝贝,你就依了我吧。”一只手已经不安分地往那个女人的衣服里探进去,脸上还有暧昧的笑容。说着说着就要凑上前去亲吻那个女人,却被女人的一只手挡住。

      佩恩只觉得心里狂跳,他几乎要捂住嘴巴才不让自己惊叫出来。他感觉脑袋都有些不灵光……那个男人,那个满脸垂涎神色的男人……真的是他爸爸吗?妈妈,对了,妈妈,他怎么敢……怎么敢对不起妈妈?从前那个严厉又不失温柔,经常耐心教导他的爸爸不见……了?佩恩眼里有水汽蒸腾,他实在是心乱如麻,慌极了也害怕极了。

      但是他下一刻听到的一句话却是让他如坠冰窖,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彻底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就连呼吸也刻意放轻,生怕惊动了他们。

      他听见那个可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说:“关于这个国家的情报,我已经搜寻了一些,你可以回去向克林国汇报了。”克林国,佩恩虽然人小,也是知道的,他所受到的教育告诉过他,那是他们伊顿王国的敌对国家,世世代代的死仇,几乎没有和解的可能。

      那个男人还在说着:“哟,宝贝,我的心里,当然只有你了。呵,那个女人,可真是无趣地紧,在床上也是硬邦邦的,要不是为了任务我怎么会……哪有你——让我念念不忘呢?”终于有泪珠从佩恩的眼睛里滑落。

      他想起了之前父母亲相处时候许多美好的画面。原来都是假的么……幸福的一家四口是假的,花海里真诚宣誓的场景是假的,幸福相拥的画面是假的,他对妈妈的爱是假的。

      泪珠一颗颗地掉在地上。都是……假的。
      没有什么是真的……那般惹旁人羡慕的爱情也是假的……

      佩恩艰难地抬起眼睛,他的眼里褪去了孩童时的天真,有了一丝沉毅。他不应该是那个被护在羽翼下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在这一刻,他开始长大了。长大地如此迅速,代价如此惨痛。

      佩恩看着外面已经交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还有女子暧昧的□□,他几乎是发狠一般地看着,不给自己留下最后一点退路。你记住!佩恩·索萨!你的父亲背叛了你的母亲!背叛了你的祖国!你不能找出理由来原谅他!你、不、能!

      他本来以为最坏也不过如此了。……可是生活用事实告诉了你,别天真了,它还可以更坏一点。

      佩恩被发现了。

      兴许是不小心撞到了衣橱的一个小角落,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响。外面的两人的动作一滞,那个男人骂骂咧咧地从女人身上下来,便要来打开衣橱。

      衣橱被打开了,光线争先恐后地涌进来,他几乎不能睁眼。

      他被完全暴露在了空气当中,暴露在了父亲与那个女人面前。他看见了面露惊愕赤身裸体的父亲,当然还有那个女人。他突然觉得恶心。又有一种奇异的委屈。……他终归还是一个小孩子。

      可是他的父亲下一刻面上挣扎了一瞬,就随手抓起旁边木桌上的一个花瓶要朝他砸来,面露狠色,毫不留情!那个女人在后面冷眼看着,拿床单裹了裹身体。

      佩恩感觉时间好像变得漫长,男人的动作好像变成慢动作,他的心里一片空茫,好像一刹之间心中的草原青草枯萎,变成荒原,然后又长了许多荒草。他用尽全身力气要逃开,却好像避无可避。就是在那一瞬,父亲的面容在他面前快速模糊,迷糊,终于再也不能看清晰。再也、再也不会清晰。

      花瓶没有打中他,他的父亲立马重重地向他掷了一个木雕。实木的,很重。打在额角,也很痛。

      有血从他的额头汩汩流下,佩恩的意识几乎模糊。他要死了吗?到底他没有想到,父亲,不,这个男人能这般狠心。隐隐约约间,他听见门开的声音,他用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大声叫喊道:“救命!”

      后面的事情就像快动作一般,变成了黑白的画面。他再醒过来之后,一切都变了。就好像一阵龙卷风从他的世界刮过。

      ——所过之地,寸草不留。

      父亲死了。

      母亲为了救他失手杀了父亲,因为没有能证明父亲叛国的证据,母亲被送上了法庭。
      ——因为在当时,男性是能有情妇的。

      妈妈被处决了。

      处决了……

      甚至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没有听见她留给他的只言片语。

      妈妈的手抚弄他头发的温柔,还带着点鲜活的热气,活跃在他的记忆里。可是怎么办,他的记忆那般地痛苦,他不想回想了…………

      佩恩的眼泪根本抑制不住……他觉得心里有什么角落空了一块,兴许将来会填补上,兴许……

      永远、永远也不能填补上了。

      画面一转。

      伊莎哭着说:“是你,都是你!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就没有这些事情了!”她哭的直打嗝,哭花了面容。她哭着跑走了,曾经他送给她的小布熊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她跑得越来越远,就好像再也不会回来。

      ——嫌隙已生。就算后来伊莎明白了,长大了,向他道歉了,可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的家……没了。

      他此刻无比清楚这个事实。

      他的世界的光明,好像一下熄灭了。世界陷入黑暗。

      躺在病床上的佩恩抚着自己的额角,额头上缠了绷带,他的额角还在隐隐作痛。他看着哭着远离的伊莎,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怪我。怪我吗?这、一、点、也、不、怪、我!”他咬牙切齿地喊出了这句话,终于用一场肆无忌惮的大哭结束了他天真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他哭的很累,很用力。因为他告诉自己,以后他再也不能哭了。他年龄虽小,可他却是个大人了。

      他不相信爱情。

      他只相信自己。

      他将真正的自己藏得很深、很深。

      藏入那无边黑暗里。

      他告诉自己:“你的世界没有光,那么,你就做自己的光吧。”

      ——他听见自己低低应声:“好。”这是一个说给自己最最认真不过的承诺了。

      那以后。他又好像一夕之间重获新生。生活过早地将有刺的残酷一面对准了他,他好像一夕之间众叛亲离,亲人、朋友,通通远去,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如此,恣意张扬。

      他会笑地张扬,也会微笑致意,他看上去最最正常不过了。可是他的内心,好像分离出一个他来,客观地、冷冷地看着自己的表演。……几乎没有人能撩动他的情绪,即使他看上去就是在笑着的。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他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正常,而不是让人知道他是一个基本没有情绪的怪物。或者是,他将情绪克制得极深,你所不能想象的深。他的挑眉与微笑等动作,只是他觉得若是其他人遇到这件事情的反应而已。

      那就是最初的佩恩。有谁能想到真正的他是这个样子的呢?外人都以为他肆意张扬,他也这样以为,他几乎要将自己都骗过了。他面向光明,却心在黑暗。光与影,光明与黑暗,在他身上体现地淋漓尽致。

      他被家族束缚了。

      他爱上了红色郁金香。

      偶尔想起的父母面容从来只见模糊。

      也从来只会想起变故没有发生前的画面。

      他会经常无意识地按压额角,因为他总会觉得那里会隐隐作痛。不知道是心理还是小时候留下的伤疤的原因,佩恩分不清,也不想分清。

      ……就这样吧。

      已经很好了。最终成为一个正常的公爵,位高权重,就像小时候的那样。
      ——可是除了这个,其他所有的都没有实现。

      可是他忘了,再怎么克制,他也是有着作为人的情感的。

      也会对人有好感,也会喜欢上一个人。就算再怎么不想承认。总归是有那么一点、一点喜欢的。

      佩恩想,他其实……是有点害怕的。他有点不敢去相信,去争取。更何况,这真的不是一个宽容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他并没有看见过真心。或者说,有真心,他却没有那个好运气去遇到。

      觥筹交错,衣衫鬓影间,一张张如花面孔,脸上有算计有打量,或许有看见他俊美面容而展露出来的羞怯、欢喜。

      可是到哪里,去找亘古不变的真心呢?

      ******
      天亮了。佩恩按了按生痛的额角,慢慢地坐起来。又是新的一天了。昨天晚上又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佩恩自嘲地一笑,又想起从前的自己了。

      他慢慢地穿好衣服,扣子一丝不苟地从最下面一颗扣到最上面一颗。他对着窗旁的镜子整理好自己的衣装,戴上宽檐帽,拿上手杖,最后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着装。

      镜子里,又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公爵了。高傲冷淡,无悲无喜。
      ——就好像之前那点情绪波动是错觉。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是三更啦~
    解释一下主角一的爱情观
    他是需要治愈的~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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