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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三章 兵临城下 ...

  •   曹操,居然给他走脱了!

      刚刚在与江陵一江之隔的油江口[1]立下大营,第一个传来的,竟是这样的消息。

      决战前并不能明确判断曹操本人会从水路还是陆路奔逃,稳妥起见,莫如由联军双方水陆并进,两路追击。是以事前议定由刘备率所部人马绕道黄蓬山之背埋伏,只待江上战端一启,便于陆上放火追歼,吕范、周泰为之后继,掩杀败军。

      乌林,那分明是一块“死地”!我几乎可以想象出漫天大火下,曹操败兵进退失据、狼奔豕突、互相践踏的混乱场面。

      “可恨那刘备,态度始终犹疑。开战之日,我见其兵马迟迟未有调度迹象,情急之下便命副将前去催促,谁知还是晚了一步!既走脱了曹贼,再四处放火也于事无补!”吕范扼腕道。

      “泰追至华容道时,但见满路泥泞,北军多有羸兵陷于泥沼中,为人马所蹈藉,状甚惨烈,可见曹贼之狼狈。只怪周泰鲁钝,一心只待黄蓬山火起,却不知临事制宜,以至贻误戎机……请大都督治罪!”

      吕范亦垂首道:“请大都督治罪!”

      “事已至此,再说无益。”周瑜决然一挥手,“传令各军,原地休整。待程公所部会师至,本督部署大战!”

      尽管处于休整期,军营中还是十分忙碌。伤员需要医治,钱粮需要补充,战具需要修复,大营内外陆续修建起各类防御工事,斥候向各路秘密散出,开始新一轮的战前侦察。

      五日后的寅时末刻,当第一通聚将鼓敲响时,天空还是一团漆黑,只有隆冬时节的寒凉气息扑打着人们的脸。但这丝毫无法消减人们的热度!谁说乌林的大火已经熄灭了?它依然在热烈地燃烧着,在人们的胸腔中,在人们的血液里!就连吕范、周泰也一扫连日来的低迷,那摩拳擦掌的样子似乎在宣告:瞧着吧,本将军定要在江陵大干一场,一雪前耻!

      是以,当第二通聚将鼓敲响、众将官鱼贯走进大帐时,那脚步竟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三通鼓响,主帅升帐,但见周瑜与程普联袂而出,程普终究未肯再进一步,向程普略躬身致意,周瑜上前于帅案后立定,双目绕帐一扫,眸光熠熠,神采飞扬。

      “征虏中郎将吕范!”

      “在!”

      “横野中郎将吕蒙!”

      “在!”

      ……

      应卯声此起彼落,诸将的声音无不神完气足、高昂雄壮——还未开战,他们已在比拼实力,争抢头功了!

      周瑜的目光一一自诸将脸上掠过,唇畔的笑意透露出满满的赞许与自信。他刚刚率领这支军队赢得一场惊世的胜利,然而此刻,那场辉煌灿烂的胜利仿佛已是遥远的昨天了,他已毫不留恋地将目光转向充满挑战的明天——江陵,他的下一个目标。

      虽然刘表和曹操都曾对荆州的区划做过局部变动,然而传统上,荆州共分南郡、南阳郡、江夏郡、长沙郡、桂阳郡、武陵郡、零陵郡七郡。南阳郡位处最北与曹操势力范围毗连,江夏郡位处最东与江东接壤;长沙、桂阳、武陵、零陵四郡地处偏远的江南,非用武之所;位居荆州中心、地跨长江南北的南郡,既是荆州最大的郡,也是最具战略价值的郡。

      南郡,除郡治江陵及作为荆州州治的襄阳,还辖有十五县及侯国。襄阳位处最北,往南依次是中卢、邔、宜城、鄀、编、临沮、当阳、江陵;自江陵沿长江向西,依次是枝江、夷道、佷山、夷陵、秭归、巫;向东依次是华容、州陵。是以位居南郡中心的江陵,乃是重中之重。

      舆图早已挂好,在这张舆图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江陵周边河流交错、湖泊密布,除南部濒临的长江,东、北部是汉水水系,西部是沮水、漳水水系,东南部还有发端于长江、最终注入汉水的夏水及周边水系。自江陵纵横四出,北可通襄阳,南可控荆南,西可进巴蜀,东可扼江东。不下江陵,则曹操“长江天险与我共之”的局面并未得到根本改变;不下江陵,则江东上下为之奋战十数载的开拓荆州的梦想,依然只是梦想。

      斥候总领开始通报敌情——

      原来侥幸逃脱的曹操已于日前返回许都,而留曹仁屯江陵,满宠屯当阳,乐进屯襄阳,徐晃屯樊城;刘表降将文聘驻军江夏,据汉水以策应各方;赵俨所督于禁、张辽、张郃、朱灵、李典、路招、冯楷七军则继续在章陵虎视。

      曹操本人虽走了,却将其精锐部队悉数留在了荆州!

      “此役绝非一城一池之争夺,”周瑜手指舆图,“我们的对手,是以江陵为中心,由数个点连缀成线,彼此相依,互为应援,进而结成的一张覆盖整个南郡的大网。”

      说完他再度环视众人,目光明亮而深邃。上一次他曾评价曹军说:“恃国之大,矜人之众,欲见威于敌,谓之骄兵,兵骄者灭。”这一次,高昂的士气是必须的,但他显然在极力避免自己的军队变成另一支骄兵。

      果然,短暂的静默似乎在表明,一开始的热烈已稍稍降温,大家转而开始冷静地思考起对策来了。

      《六韬》有云:“兵胜之术,密察敌人之机,而速乘其利,复疾击其不意。”周瑜的用兵风格固然猛锐刁狠,这一切却是以“密察敌人之机”为前提的——知己、知彼;知天、知地、知人。要想制定出完备的的作战方案,无疑须将对方主将的履历、战绩甚至性情、风格摸清吃透,即使那些名字早已如雷贯耳——

      曹仁,曹操堂弟兼第一肱股干将。其人文武并亮,权智时发,在曹操破袁术、伐陶谦、攻吕布、征张绣、灭袁绍之数次大战中立功无数、从无败绩。

      满宠,立志刚毅,勇而有谋。他最值得称道的战绩是在袁绍雄霸河朔时,以区区五百人荡平汝南。须知汝南乃袁绍家乡,门生宾客布在诸县、拥兵拒守,曹操视之为心腹大患。

      乐进,以胆识英烈而闻名,随曹操南征北战,数先登有功。曾斩杀袁绍大将淳于琼,袁谭、袁尚大将严敬。

      徐晃,智勇双全,治军有方。官渡一役先破文丑,复截烧袁绍粮草辎重;从攻邺城时,劝降易阳令韩范,并建言曹操以易阳为示范,兵不血刃翦灭邺城羽翼。

      此四人将与我正面对敌,皆非易与之辈。赵俨所督七军主将亦为武力既弘、计略周备的强劲对手。而文聘,他最大的威胁乃是来自于他在荆州的人望。无法不引人注意的是,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曾与刘备打过交道,可惜大多数时候,刘备是他们的手下败将。尤其曹仁曾在官渡一役大破刘备,直接导致刘备弃袁绍归刘表。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朱灵和路招,在刘备依附曹操的那段时期,曾与刘备并肩讨伐袁术,只不过仗还没打袁术就病死了。

      “诸君不必拘泥,尽可各抒己见。”

      知彼已尽,周瑜从容一笑,又是那样说道。

      他其实是那样一种主帅,果断而不独断,强悍而不强横。如果将打一场仗比作画一幅人像,通常,他似乎只喜欢挥笔勾勒出人物的大致轮廓,至于人物的眉眼鼻唇,他则更乐于让其他人去填充描摹。期间,他便扮演一个旁观者,带一抹优雅的、甚至顺水推舟的笑意,静观其变。

      “守城,须以补给畅通为前提。依范看来,当先取中夏口!”吕范跨前一步,抢先发言道,“中夏口与油江口隔江相对,乃夏水之首。占据中夏口,则可自长江入夏水,遮绝曹仁后方,斩断江陵与当阳、襄阳之联系,如此则江陵可图。”

      夏水是长江向北分流的最大一支,江陵城东南三十五里处有中夏口,是夏水之首,夏水自此东流入汉水,行五百里。我军目下屯驻的油江口,乃是发端于武陵郡孱陵县西界的油水的通江口,与中夏口隔江斜对。

      “故围城阻援,乃子衡之方略。”周瑜展颜露出一个笑容,“诸君之意若何?”

      甘宁跨出一步道:“既以围城阻援为方略,宁以为,当先取夷陵。”

      “哦?”周瑜唇畔笑意更盛,“愿闻其详。”

      “自巴东历三峡下夷陵,连山垒嶂,江行其中,回旋湍急,至夷陵始漫为平流。‘江水至此而夷,高山至此而陵。’是为夷陵也。我军但得进据夷陵,则扼巴楚咽喉,控荆益门户,断曹仁一臂!宁本巴郡人,熟知其地,乞引本部人马溯江西上,径取夷陵!”

      甘宁话音落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来。发言的人们对于围城阻援的总方略似乎都比较认同,然而该选择哪里为突破口、亦即围城的起点——这第一拳该打向哪里才最为有力,却有所争议。也不知是因为甘宁人缘不好还是相比于中夏口,三百里外的夷陵的重要性显得有些模糊,支持吕范的是大多数。

      便在此时,忽听程普高声道,“江陵城南距大江不过七里,如此狭窄的战场,北军骑兵几无驰骋余地。当此之地,我军正当一鼓渡江,直取江陵,缘何舍心腹而顾手足?”他蓦地转向周瑜,“老夫不才,愿充前锋,与曹仁一决高下!”

      建安十三年是闰十二月,与漫长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战士们越来越高涨的求战热情。特别是程普所部自沙羡来到南郡前线后,因错过了赤壁乌林一役的大功,其希望速克江陵的情绪变得格外强烈。

      这时候,众人的目光已全部集中到周瑜身上,程普更显得有些急不可耐了:“周都督为何迟迟不表态,该不是信不过老夫吧?”

      此言一出,举帐气氛不由为之一滞。再看周瑜,仍是一派谦谦风度:“周瑜绝无此意,只是有一事请教程公。”

      “不敢,”程普终于也客气一句,“周都督有事但请垂问。”

      周瑜略躬了躬身:“敢问程公,我军此来南郡,目的为何?”

      程普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惊诧,显然对周瑜如此郑重地提出这样一个问题颇感意外:“自然是进占南郡,进而夺取整个荆州,这还有什么疑问么?”

      周瑜淡然一笑:“我军此来既以争夺荆州、为我主开疆拓土为目的,那么一切决策便当从此长远大局出发,而非仅着眼于当下得失,未审程公以为然否?”

      程普抬手捋了一把胡须,沉吟片刻,点头道:“自当如此。”

      周瑜微笑颔首,继而面向众人,朗声道:“运筹画策,须先知己知彼。荆州大势如何,曹军部署如何,想必诸君皆已了然于胸。一言以蔽之,荆州广袤,曹军势众,两相对比,则兵力不足,仍旧我军软肋!是以,如何最大限度地节约兵力,乃此役成败之根本。”

      略顿了顿,他的目光逐一扫过众人,“诸君皆百战之身,自然明了,我军若不计代价强攻江陵,亦非无克城制胜之把握。然江陵为刘表经营多年,处势既固,粮谷又足,兼之曹仁熊虎之将,满宠近在当阳,日夜强攻,兵力消耗必然巨大!孙子曰:‘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周瑜清朗的声音在大帐内回荡着,“城坚敌悍,我军不攻不伐自是不能,一味强攻强伐亦是不能!其关键,便在于如何最大限度地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战而屈人之兵?还请大都督快快明示!”周瑜再一停顿的工夫,吕蒙已迫不及待地道。

      周瑜不由莞尔道:“我且先问一问子明,去岁曹操北袭三郡乌丸、追击袁尚兄弟,其于白狼山大破乌丸军、阵斩蹋顿后,袁尚兄弟不得不东渡辽水投奔公孙康。彼时人皆以为曹操会乘势进击公孙康,不意曹操却止兵休戈,率军还师。其原因为何?”

      “只因曹操断定,公孙康素来畏惧袁尚兄弟,若急攻之其必并力相抗,缓之则自相图害。后袁尚兄弟果然图谋公孙康的辽东郡,而公孙康亦果然杀了袁尚兄弟向曹操邀功。”

      “我再问子明,数月前,荆州主刘琮既举州降曹,荆州民十万众不追随其主,反而弃乡里附从刘备奔亡江陵,其原因为何?”

      “只因曹操残暴,攻徐州杀男女数十万口,泗水为之不流,故荆州之民不惮奔亡!”

      “自先破虏将军殒身于黄祖之手,我江东与荆州交战十数载,双方结怨不可谓不深。今曹氏初临荆州,不思抚安百姓而擅启兵衅,荆州士民所怨者,独我江东军乎?”

      “是故此役,我军急攻之则并力相抗,缓之则离心离德!大都督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其关键,可就在一个‘缓’字?”

      “正是!”视线相交,周瑜满含激赏地冲吕蒙点点头,“我军欲下江陵,只需泰而不骄,围而不歼,但得与曹仁久持,其必陷内外交困之境!届时再做雷霆一击,便是必胜之战!曹操势力既得肃清,为我主抚定荆州,亦为水到渠成之事。”

      “可周都督会否忽略了一个问题?”满帐欢腾中,程普淡淡开口道,“我今屯兵坚城之下,粮草却需自千里之外的柴桑转运。两军但相持日久,不利者,只怕是远道而来的我军吧?”

      “程公所虑甚是,然解决方案,瑜虑之已熟。”

      “方案为何?”

      “四个字,因粮于敌。”

      “因粮于敌?”众将不约而同地低呼一声。

      迎着众人不解的目光,周瑜从容笑道:“荆南四郡虽地处偏远,以之为粮仓供养我军,倒也算物尽其用。”

      “妙极妙极!”吕蒙跃然一拊掌,难掩钦佩之色,但他马上想到另一个问题,“只是我军兵少,攻打南郡尚且捉襟见肘,又如何分兵荆南四郡?”

      周瑜扬扬眉,轻笑:“我们不是还有一位盟友么?”

      便在此时,忽有士卒进帐道:“启禀二位都督,左将军刘备求见!”

      注释:

      [1]油江口,位于今湖北省公安县北部,是古油水入长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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