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已死》胡一白

38、第 38 章

　　姬华浓双目充血道：“那为何，为何你当年没有救她？！”

　　王琳看着她，拍拍身旁的位子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陛下还是坐下听吧。”

　　其实这个故事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

　　王琳的父亲王北辰算是王家旁支，因为父母早死，又无弟兄，被着主家看不太起。虽然也进了王家族学，但是文官这条路那时候被世家牢牢把控着，自己这个旁支恐怕是很难出头。于是便自小从军，在军队里屡立战功，从不起眼的小兵一路摸爬滚打，拼到参将。

　　当时的定北军副将崔哲很是看中他，不紧因为他的能力，更因为他长得好，便将自己的幺女嫁给了他。崔家门第虽然不像王家，谢家，陈家那样显赫，但是清河崔氏也是老牌世家，虽然后来没落了，但是依旧算是望族，所以王北辰婚后很是美满了一阵。

　　但是奈何美梦易碎，好景不长，他的妻子在生产时不幸去世，连着还未出世的小女儿也是胎死腹中。逢此大难，王北辰整个人都变了。仓戎来犯，他依旧是身先士卒，，却更加是不要命地向前冲，连着两个稚子王琳和王宇也只是扔在家中，不闻不问。

　　崔哲老将军见此，实在不愿意外孙与外孙女既没了母亲，又在边关一直吃风喝沙，便和着王北辰商议，送回了王家主家教养。

　　不过因着后来王北辰官职节节上涨，所以王琳和王宇两姐弟在帝都王家虽然没什么存在感，但是也受不了气，饿不着肚子。

　　再后来，王北辰在与仓戎一战里，对上了初出茅庐的阿布尔还。王北辰还是一副拼命三郎的模样，一时间奔过了头，直接被砍成重伤。

　　王北辰坠马而下，大家都以为主帅被杀，纷纷回逃，连着帅旗也顾不得去捡上一捡。仓戎本就是挑衅一下，见周军回营，便也退了兵。凭此一战，阿布尔还在仓戎少年成名，一如后来将他自己斩杀马下的叶淼那样，当然这是后话了。

　　且说王北辰命不该绝，英雄负伤落难，倒叫一个叫般若的姑娘救了英雄。

　　般若不会说话，常年粗布荆钗，一副碰头垢面的模样，和着父亲搬运战场上的尸体。早几年，父亲染病去世，这世上便也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这些是王北辰从她的肢体语言里，慢慢了解到的。般若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湖蓝湖蓝的，仿佛能将人映进去一般。王北辰擦擦她的脸：“你很漂亮。”

　　从此以后般若就跟了方北辰，再后来，就有了王靖。

　　王琳看到王靖的时候，王靖已经四岁有余，一双眼睛甚是好看，连着王宇都说：“原以为姐姐长得是最好看的，没想到来了个妹妹，更是好看。”

　　王琳对着王宇道：“父亲为国捐躯，我等幸得陛下垂怜，能够被收养在宫中，所以这里哪有什么妹妹，不过是从外祖家里来的小婢女罢了，知道了吗？”

　　而那时的王靖哪知道什么好看不好看，婢女不婢女的，只是擦着鼻涕，跟着王琳，王琳向东她便向东，王琳向西她便向西。王琳本想着将王靖养于宫外，等着成人之后，便则以良配，可谁知王靖却入宫当了婢女。

　　王琳又怕她受委屈，兜兜转转就将其要来，带在身边，一同在大周宫中长大。

　　彼时还是太子的姬尧倾慕着王琳，便和着自己的胞弟姬越常常来找王琳姐弟。这一来二去，姬越便认识了王靖。

　　再后来王琳得以如愿入主东宫，王宇成婚之后也离开了大周宫，姬越找王靖就更加方便了。

　　“你这婢女，为何却从不干婢女的活儿？”姬越道，说着竟将一只狗尾巴草插在了王靖的发间。

　　“太子妃娘娘说我什么都不用干。阿馁聪明，她会都干好的。”王靖也不恼，只是将那狗尾巴草摘下道。

　　姬越道：“你这小日子过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才是主子呢。”

　　王靖道：“你这皇子，为何老拿我逗趣？你就不怕我在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面前告你的状？”

　　姬越道：“因为你好看呗。而且，我是皇子，告状对我来说又有何用？”

　　告状对于姬越来说确实没什么用，但是对于王靖有。

　　后来太子伴读谢贤和姬越因着王靖而越来越不对盘，王琳便将王靖安排到了当时还是太子侧妃的陈瑜那里，虽说是安排了些洒扫工作，但还是偷偷派人专门照顾她，以防王靖被陈瑜欺负了去。

　　“敏嘉皇帝本就偏爱清流而不喜世家。我们这一支已然有了一个太子妃，敏嘉皇帝怎么可能还会允许出一个汾王妃？”太后王琳道，“何况还是一个有着仓戎血统的汾王妃？孩子啊，不是哀家想拆散他们，而是命运，不肯放过他们。”

　　王琳接着又说道：“后来敏嘉皇帝薨逝，哀家本以为可以撮合你的母亲与汾王。但是以陈家和楼家为首的党争喧嚣尘上。敏嘉皇帝只有二子一女，就如同你和无病与无双。朝堂之上便将汾王推了出来当成了靶子。他的身体本就羸弱，当时亦是心力交瘁，便这么去了。那时，他还不知道，你的母亲已经怀了你。无邪，你是汾王的孩子。”

　　姬华浓看着她，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她，想从她的神情语调中辨出真假，他的母妃不是生他的人，他盼望了那么久的父皇，亦不是生他的人。这可真真是可笑至极。可是他又能如何？他的父母已然不在，他又向谁去问自己到底是谁呢？

　　王琳道：“你是阿越和阿靖的孩子，便是我与先帝的孩子，可是陈瑜却偷梁换柱，谎称是你的生母。那时候风雨飘摇，为着大局，哀家与先帝便请神官长明将你抚养在凤凰神宫之中，希望你将来能够远离庙堂，自由自在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这宫里出生的孩子，又有哪个又能真正地自由呢？”

　　“为何你当时没有救我的母亲，她生产的时候，你作为六宫之主，为何没能救她？！”姬华浓质问王琳道，“如果她还在，如果她还在，我如何会被送去凤凰神宫？！”

　　“你以为哀家不想救吗？那是哀家的阿妹！从小就爱粘着哀家的阿妹！可是哀家不能！”王琳看着姬华浓，满眼悲伤：“当时傅家已倒，楼家紧接着被抨击地一文不名，陈家权势如日中天。哀家不能让别人知道她的身份，更加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的亲生父亲是谁！先帝已经没有了手足，难道还要搭进去一个你吗？！”

　　王琳吸了一口气道：“哀家与先帝都以为疏远你，冷落你，甚至不惜把你远送岐地，那么你就不会如同你的父亲一样，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可是，终究事与愿违。不过如今或许也是个好结局，你真真正正地坐在了那个至尊之位上，你父亲没能得到的，你均是得到了。可是，孩子呀，从今以后，你将忍受孤独，学会孤独。”

　　“口口声声都是为了我，其实，你们，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自己的权势罢了。”姬华浓扯动了一下嘴角，像是在笑，又像在哭，“可怜我的母亲，临死了，还在想着不要成为你的绊脚石。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母亲死了，而你们，却活得好好的！”

　　王琳对着姬华浓的质问，沉默了一会儿，道：“哀家这条命，自是会向汾王和阿靖谢罪，但是，无邪……”

　　“不要叫我无邪，你不配。”姬华浓道。

　　“是的，哀家当时为着一己私心，让你失去了父母，是哀家错了。”王琳道，“但是无双却是无辜的。小时候，她还常常去凤凰神宫找你，给你带吃的。怕你认生，不吃，便自己先尝了给你看，才拿给你。这个孩子心善，哀家若去了，还请陛下放过她吧。”

　　王琳跪在地上，对着姬华浓道：“她已远嫁燕云，不再是姬家人，对陛下也没什么威胁，请陛下放她走吧，从此远离庙堂，平平凡凡地过完这辈子。莫让无双成为第二个汾王。”

　　姬华浓避开王琳的跪拜，道：“此事朕自有安排，就不劳太后娘娘挂怀了。朕且问你，朕的母亲，是葬在了何处？”

　　王琳道：“斯人已已，陛下何苦执着于一句枯骨。况且陛下找到了又能做什么？葬在故陵里吗？她是你的母亲，却不是先帝的后妃。”

　　姬华浓道：“此事朕自有安排。”

　　王琳看着他，这个孩子的眼睛真是像极了阿靖，道：“陛下去找辅国公王宇吧，他也算是你的舅舅。他知道阿靖现在在哪里，也知道汾王葬在何处。”

　　姬华浓走后，太后王琳由着长安重新搀扶到了凤榻之上。她因着寒冷不禁将汤婆子在怀中搂紧了几分：“长安，哀家有多少时日未见着无双了？”

　　内侍长安道：“娘娘已是足足一月有余。”

　　王琳看着宫门，目光呆滞：“原来才一月有余，哀家竟然恍似已有十几年未见她了一般。那个孩子最是欢脱，如今……”王琳突然握住了长安的手道：“你说过会护我们一生平安，既然你已经做不到了，那就至少护着无双吧。”

　　长安跪拜道：“娘娘，何出此言，您正当盛年，怎能说如此丧气话？”

　　“正当盛年？”王琳看向他，“哀家如今这身体，如何当得起盛年二字？”

　　王琳道：“长安叔叔，哀家累了。是时候见一见她，道一道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