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考花根

46、第 46 章

　　门外哐当一声，把徐微游走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想起接电话前蒋时去开门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徐微从房里出来，看到门开了一半，蒋时弯腰背对着客厅，手扶在门把上，她正想开口，却见那个背影倚着门慢慢滑了下来，不由得心里一慌，冲了过去。
　　楼道里的灯虽然修好了，可是光线很暗淡，蒋时用手捂着腹部坐在地上，血从手指缝一股一股地往外冒，徐微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止了，抖着手去摁他的手背，眼中被铺天盖地的红占据，“蒋时……”出口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呼吸急促，见徐微满脸的泪，想抬起另外一只手去抹，却在半空垂下，“没事，给老张打电话……”说完指了指对面，徐微转头，只见沈燕玲额头磕在墙上昏坐一旁，头发糊住半张脸，手边是一把沾了血的短刀。
　　徐微抱着他等人来时，满手的温热黏腻让她唇齿发颤，蒋时试图安慰她，可失血让意识逐渐涣散，她把头埋进蒋时颈间，感觉时间漫长得像色达的凛凛寒冬……

　　十几分钟前，蒋时打开门看到沈燕玲站时，有些惊讶，“你……”
　　沈燕玲抬头，双颊消瘦，眼皮明显是哭过后的肿胀，神色却很平静，“蒋老板，对不起。”蒋时见到她时已有警惕，一个侧身避过直刺过来的刀尖，右手制住她手腕，“沈燕玲你发什么疯！”
　　“你不死，我就完了！”她虽然敌不过蒋时的力气，但整个人很疯狂，毫无章法地挣扎起来。
　　想到徐微随时有可能出来，蒋时推着她往外走，刚试图踢上门，哪知沈燕玲突然弯腰，趁他不备撞了过来，蒋时一个趔趄险些带着她往后倒，不得不松开了手扶门框来稳住身体，一时不慎就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沈燕玲拿刀的手得了自由，便胡乱劈刺起来，他躬起上身向后躲，却无路可退，背脊抵上墙壁，刀刃还是刺入腹部半截，蒋时握住她的手腕，咬紧牙根将刀拔出，把人用力一抡，甩到了对面墙上。

　　“先擦擦。”老张拿着一条毛巾走过来坐在徐微旁边，指了指她沾满血的双手。
　　距离蒋时被推进手术室已经过去1个小时，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声不吭，老张有些担心，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
　　手上的血迹已经干涸，龟裂的地方一碰就掉落，掌纹走出了暗红的轨迹，纹路里那些抠不下来残血，斑驳骇人。
　　“我去洗手间。”
　　老张看着她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

　　自来水冰凉刺骨，徐微盯着水流看了一会，低头搓起手来，皮肤被摩擦得通红，淡红的水顺着下水口流走，直到彻底洗净，她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看着镜子里苍白而狼狈的脸，深吸了一口气，才离开洗手间。

　　“刀刺入不深，虽未伤及内脏，但因为双方拉扯导致创口面积有点大，而且失血过多，好好养着吧，家属夜间陪床时注意，如果起烧了要及时通知。”医生合上病例，徐微起身正要跟着去办手续，老张拉住她，示意自己去办，让她留下。
　　徐微站在门口，看着蒋时安静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心像是被一只手掌狠狠攥住，直到触摸到散发着温热的皮肤，才有了踏实感。
　　趴在床沿枕着手臂睡到后半夜，脖子酸痛无比，徐微恍惚醒过来，慢慢聚焦，入眼的是蒋时的手掌，搭在自己的手腕上微握着，也不晓得他是中途醒来过还是下意识的动作，她轻轻将手抽出来，摸了摸他额头，还好没发烧，然后靠在椅背上闭眼缓解了片刻，才起身去卫生间。
　　回来时，蒋时的眉头轻轻拢起，额间满是薄汗，徐微伸出刚洗过的手指试探着碰了碰，没成想倒是惊了他，眼睛倏地睁开，把她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醒的？”徐微摁下呼唤铃。
　　“麻药刚退，迷糊着醒一会儿了。”蒋时的嗓子因为长时间缺水，声音暗哑。
　　徐微倒了杯温水喂给他喝，又拧了条毛巾来擦汗。
　　护士进来测过体温，又检查了伤口的出血情况，告诉两人一切正常后就出去了。

　　一躺一坐，病房里的两人相顾无言。
　　徐微细细看了他脸色半晌，“伤口很痛吗？要不要让护士进来加针止痛？”
　　“不用，忍得了。”蒋时朝她伸出手，“过来让我抱抱。”
　　徐微不说话，只俯下身子把脸埋进他的掌心，不哭不闹的样子，看得蒋时心口一阵阵揪疼。
　　“好了，我没事儿，就是你得把机票改签了。”他口气轻松，试图缓和低落的气氛。
　　徐微抬头坐直身体，红着眼瞪他，凶狠地道：“想都不要想，票我已经退了，哪儿也不去，你就给我在这儿好好躺着”。

　　次日，护士来检查完，徐微就回去给蒋时拿了几身换洗的衣物，刚擦干净换上，老张推门进来了。
　　“沈燕玲都撂了，小姑娘不禁吓，说是加西指使的。”
　　“不像啊，他们俩有这么情深义重？”在山上沈燕玲的表现，不似作伪，蒋时没觉得两人到了爱得死去活来，导致沈燕玲不管不顾要杀自己的程度。
　　老张瞟了一眼在床边削苹果的徐微，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清了清嗓子回答：“加西手上有她的……就是那种资料。”
　　闻言，蒋时安静片刻后，不禁挑眉，“裸照？”
　　徐微转头看了眼老张欲言又止的表情，善解人意地替他回答：“应该还有不少视频。”
　　看着文文静静的一个姑娘，说出来的话来真够直白，自己顾忌她倒显得自作多情了，老张在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蒋时能看上的人，自己真不能被她表面蒙骗了。
　　“和检察院那边谈了，教唆，判个故意杀人没问题，加上洛绒的案子，最后无期的难度虽然不小，可有希望，”老张点上根烟狠抽了几口，又说道：“但是，死刑确实可能性很小。”
　　临走前，他拍了拍蒋时的肩，“别人或许不懂，你总得理解，这件事情结束后，你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了，老窝在这里像什么话”。

　　徐微走到窗前，把半合半闭的窗帘彻底拉开，日光极尽灿烂，一往无前的从窗户扑进病房。
　　蒋时本来低头沉默，此时像是被光晃醒，微眯着眼看徐微在天光下转过身，坚定地走到自己身边坐下，“蒋时，你对我说过，我什么都没做错，从来都没有，现在我也想告诉你，你从来都没做错任何事。”
　　她把头靠在蒋时肩上，“多年前你因事离开，洛绒被带走，你可以悔恨，却不必内疚，因为你不一定能改变最终的结果；现在加西或许不能偿命，你也无须痛苦，因为你竭尽了全力，无愧天地鬼神。那时去佛学院的路上，你问过我信佛吗，我告诉你我不信。”
　　“可是，我相信因果，善因善果，众生必得善终，恶因恶果，谁也不能幸免。”徐微坐起来和他面对面，眼里有晴空万里，“还有，我从没觉得你留在这里有什么不好，现在确实偏离了你最初理想的预设轨迹，可你一直清醒自知,并没有陷在这里面，更没有烂在这儿。”
　　他额间的头发长了，挡住冷硬的眉骨，徐微抬手抚过，指尖在眉尾停留，“蒋时，你所铭记并付诸行动的一切，成就了现在的你，也是这一切，让我遇到你，爱上你。”
　　蒋时垂眸望着她，放在身侧的手掌紧握成拳，喉头发堵，纵然胸有千言，最终只化作嘴角极淡的笑意。
　　她在康定的清晨，背对耀眼日出向自己走来，在色达的黄昏，逆着暖黄落日与自己并肩，从万里无云走到遮云蔽日，然后一路冲破雾霭。

　　“对了，你之前说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清楚洛绒失踪期间发生的事，是什么？”
　　两人难得静谧平和地梳理前尘往事，蒋时摩挲着她手腕间细嫩的皮肤，印上一吻，才开口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藏区民间用于私了的习惯法则吗？”
　　“赔命价？所以洛绒是……”徐微很聪明，一点就通。
　　“对，洛绒死后，加西的家族找到他父亲，以免除他欠下的债，再给钱为筹码，完成了这笔人命交易。”
　　徐微沉默了，哪怕是倪从刚，虽然恨极了那些非议与耻辱，但易地而处，她相信这位父亲，必然会凭着一身硬骨头死磕到底。
　　“洛绒的父亲对警方全盘否认了这件事，还常常对试图求助的白玛阿妈拳打脚踢，那时康桑还小，母女俩在暴力之下卑微讨活，直到我再次见到她们，洛绒父亲已经把卖儿子命换得的钱再次堵光后，脑溢血去世了。”
　　天下世间的父母儿女，或是善缘，或是恶缘，百态横生，徐微想到自己，再看洛绒，只剩下无尽的唏嘘。
　　蒋时见她低着头神情有些悲凉，把人搂过来有意逗弄安慰：“别人没有办法，但我们肯定会是好父母。”
　　徐微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只傻愣愣地和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