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者手札》头要秃啦

2、至死不渝

　　盛夏如往年般欺凌着大地，火辣的日光和蝉鸣炙烤人群，地下铁进站出站时刮来狂躁的风，滚烫的，有尘土味的，嗡嗡作响的。

　　那一秒我是该死的热爱生活的，我该死的迷恋它，向上帝保证。

　　这节车厢里有各式各样的人。天知道我是不是上了诺亚方舟。外面的树倒着跑，楼倒着跑，光和声音也倒着跑。隔了一层透明的玻璃，我就听不到外面世界的呼吸。车里冷气很足，座椅内壁白瓷一般反射着光，那么亮却不带温度，一个高速移动的千年冰柜。绝大多数人双耳被耳机占据着，双眼被屏幕囚禁了，一动不动地被冰封，只有散不去的咸腥的汗臭味诉说着他们脉搏的跳动。我突然又不那么爱它了，不那么。

　　车门打开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双茶绿色的眼睛。他应该是位流浪歌手，慕尼黑的土地上流淌着他偏英式的咬字发音。我将一杯冰咖啡递给他，他先不接，就着我的手喝了一口，“My dear , God bless you,”我蹲下使自己能够与他平视，“你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我特意用了中文，说的很慢，一字一顿，确信他不会听得懂。“Thanks.You have beautiful black hair , my dear.”我惊得跳起落荒而逃，咖啡洒了一地。我想我大概会被清洁人员咒骂，不过我顾不了那么许多了，那一刻他太像亚瑟了，像得令我恐惧。

　　我想我不会再来这个地铁站了，永远不。

　　我曾经确信我爱这个城镇，死过一次的慕尼黑。爱它星期五早上九点准时飘来的面包的香甜，爱它每日鲜嫩的奇异果，爱它周日天亮时便隐隐响起的圣歌，爱每位居民祈祷时虔诚的身姿。

　　看街角那个卖花儿的女孩，纤细的手腕和花枝一样美好。

　　“Morning , sir.”她的招呼和她的人一样甜美。

　　“Morning. Sweety lamb.”我满意的看着她羞红的脖颈，然后从她的花篮里顺走了一支玫瑰。

　　她不会发现的，我想。我从来不是个绅士，但也并不太坏。我在花篮里放了颗糖，那么那只小羊羔发现少了朵花儿时不至于急得掉眼泪。

　　我换上黑色的道袍，向站在教堂门口的新人递上玫瑰。新娘美丽大方，“Thank you , my charming Father.”婚礼进行曲响起时，我温和的念着他们的誓词，每个神父都能熟读背诵的誓词，“My son , will you…”

　　——
　　“王耀先生，你是否愿意亚瑟先生成为你的丈夫，不论富裕贫穷，健康疾病，永远支持他爱他，不离不弃，直到死亡把你们分离。“

　　“我愿意。”

　　“亚瑟先生，你是否愿意…”

　　……“Father？”新郎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注意力。我连声道了几句抱歉，念完了最后一句，新人交换戒指 ，幸福拥吻。

　　九点的钟声穿过教堂彩绘的玻璃，穿过小镇的千家万户，穿过我的青春和苍老。我想，如果我能在这里度过余生，也许有一天我会坐在壁炉边的躺椅上，向我的孙子或是孙女，用第三人称讲述关于亚瑟的故事。

　　我确信我爱这里，但我想亚瑟并不，他习惯不了这里放晴时万里无云，他无法忍受下午茶不是方糖红茶与薄饼。所以我最终是要回去的，回那个哪里都充斥了亚瑟气息的伦敦，回他的玫瑰庄园，我在花丛中晒太阳，我的丈夫在花丛下长眠。

　　Till the death seprates us .

　　Now even the death can not seprate 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