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天姬》正版花酱

3、三

　　*

　　下凡这一天终于来了。

　　婉君小心翼翼将赤土珠和下凡历情劫的证明揣在袖笼里，在桃桃陪同下来到金羽婆婆府邸后院的坠仙井。

　　这口井原本没有名字。这个名字直白粗暴，毫无美感可言，不知道还以为是施行什么刑罚用的。这是金羽婆婆起的，将这个仙婆性格体现得淋漓尽致。

　　说到金羽婆婆嘛……金羽婆婆喜欢金银首饰。如果仙人们要投到凡身上下凡，一世就要给她与三根上乘金钗子价值相仿的东西。如果是以仙身下凡，给多少就比较随性，她会估量着你给的东西的分量安排你下去的时间。要是一时间内要下凡的人太多，她若觉得心烦了，还会关门拒客，除了天君命令下凡的仙神一概不理。金羽婆婆就是这么的有脾气。

　　还好今日金羽婆婆没有烦躁，府邸院门大开。

　　婉君和桃桃走进去，讶异地看见里面乱哄哄一群仙神正聚集着，规模不亚于一场小型宴会。仔细想一想，今日也不是金羽婆婆的诞辰。总而言之，很是奇怪。

　　这时，不知道是哪位仙神下凡了，只听见“嗖”的一声从坠仙井传来。

　　婉君和桃桃好奇走入府中去看，但坠仙井被这群仙神围得水泄不通，即使踮着脚也看不见坠仙井一丝一毫。

　　没多会儿，就听见人群中的金羽婆婆把她的金杖锤在地上咣咣作响：“烦死啦，你们这群无聊的神仙！一个小白脸，有什么好看的！吵死啦！都给我滚出去！今天你们谁下凡我都不伺候了！滚！这就是你们在这吵吵闹闹的报应！滚！”

　　婉君听说过金羽婆婆脾气火爆，但亲眼见她发火还是第一次。婉君吓了一跳，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阵唏嘘之中，一众仙神驾起云来，从婉君身边呼啸而过。只见得他们身上彩色的绸缎拉成一片片彩条，身上的灵光与仙气很快消散。还有一只宠物毕方，这至少是上神才养得起的。那毕方发出一声清啸后随主人离去，留下几片灵光闪闪的彩色羽毛落到婉君周围。若不是那几片羽毛，婉君怀疑刚才这些神仙是否真的存在过，竟然一瞬间就全部消失了。

　　婉君还没反应过来，院里就空空的，只剩她、桃桃和金羽婆婆了。

　　“你怎么还不走？”金羽婆婆拄着金杖一步一步挪过来，皱起眉来看着婉君，“胆大包天，是不是还得老身打你几枴你才滚蛋？”

　　婉君吓懵了，“咻”地一下子就从袖笼里掏出下凡历情劫的证明，赶紧呈给了金羽婆婆。

　　金羽婆婆接过，见婉君是奉天君之命而来的，态度顿时和缓了许多：“原来你是来干正事的。话说这些神仙可真无聊，快要吵死我这个老太婆了。”

　　“婆婆，他们聚在这里做什么？”婉君忍不住问道。他们……是在这里做什么不正经事？

　　“你知不知道卿相神君？”金羽婆婆见人都走光了，想来这一天都不会再有人来了，一天清闲，与她说几句倒是也无妨，反问她道。

　　婉君摇摇头。她成日睡觉，鲜少出门，也少与人打交道，天界的风云人物与八卦逸闻她一概不关心，一概不知。

　　金羽婆婆叹了口气，见婉君这般没见识，忽然又不想继续说下去了。倒是一边的桃桃接了话说道：“卿相神君是天界里最好看的仙神之一，两千岁就要飞升上神了，前途无量啊！而且他的样貌也是无可挑剔的，好多仙神都愿意看他，说看不够！啊，卿相神君实在是太完美了！”

　　金羽婆婆斜眼瞅一眼桃桃满脸的花痴，和刚才被轰走的那群仙神竟没什么两样。金羽婆婆嘴一撇，道：“嘁，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不就是个小白脸？我老婆子活一把岁数什么没见过，这些神仙就是平日里无聊得要死，非要来我这个老婆子的院子里疯癫！”

　　婉君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边听一边发愣。

　　“好了，说这些没什么意思，赶紧下凡去吧。”金羽婆婆看婉君听不懂，才想起正事，把婉君拉到坠仙井边。

　　“婆婆说的对！”婉君低头往井里看，只能看见下面是一团团的云气，白茫茫一片如同雪白的海。感觉有凉凉的风从下面往上冒，迎面而来。

　　婉君忽然有些害怕，金羽婆婆一眼便看出来了：“你是第一次下凡吧？”

　　婉君转过脸来，怯怯地看着金羽婆婆，怯怯地点点头。

　　“不用害怕，跳下去就是凡间了。不过到了另一个世界罢了，不小心死了就回来了。”金羽婆婆半安慰她道，“准备好了没？”

　　婉君摸摸袖笼里的赤土珠。确认完毕，又扭头恋恋不舍地看看桃桃。桃桃一本正经地说：“放心吧，我会把家里地擦得亮堂堂的。”

　　婉君听罢很欣慰，点点头。又低头向井底看去，还是有些犹豫。那一层层云下去一眼望不到尽头，恍若一无底洞，风是螺旋形地吹过的，发出“嘶嘶嘶”的声响，风中还夹着细细的白沙。一切看上去都浩渺空灵，完全是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忽然，金羽婆婆抡起金杖往婉君小腿上就是一记。婉君失去重心，还来不及尖叫，就“嗖”的一声从坠仙井掉下去了。

　　“啊！”桃桃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禁在一旁叫了出来。

　　金羽婆婆一手拽着桃桃，一手拄着金杖一步一步向大门走去：“第一次嘛，我了解。就得这样做，不然磨磨蹭蹭的。好了，我要睡觉了，你没事快点走。”

　　桃桃被推出了大门，还没站稳，身后“砰”的一声，大门就被关上了。

　　“这也太不客气了吧！”桃桃带着哭腔，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

　　凡间的十六年前，胡然国诞生了一位公主。这位公主很不凡，出生时蜷缩成一团，怀里抱着一颗棕红色的珠子。

　　胡然国的国王很惊奇，抱了抱公主。不过他还未来得及关心床榻上被汗水浸透了发的妻子，就放下公主，急匆匆取出珠子去找巫祝询问了。

　　巫祝说，这位公主很厉害，谁都不能惹她，胡然国要把她好好地养大才行。

　　公主被取名叫金也。于是婉君就成了金也。

　　金也也不知道这个巫祝是凭空乱说的，还是真的能窥探到一丝天机。但无论如何，金也都很感谢她。

　　于是，金也像在天宫里一样，在胡然国主城乌歇的皇宫里吃喝睡玩，几乎寸步不出房屋。有时候胡然国的人会在峡谷外点篝火、跳舞、烤羊，她会去坐在一边，默默地吃很嫩的烤羊肉看着他们。娘亲就坐在她身边，和她一样安静，但不怎么吃东西。没人来打扰她们。

　　峡谷外有一片草地，距离峡谷越远草越稀疏。胡然国的人在上面放羊、放牛、放马。胡然国有很多羊群、牛群、马群。但他们最热衷的还是和从四面八方来的人做生意，每回都能同那些发色、瞳色、肤色、口音、衣着不一样的人换到很多稀奇的东西。不过看得多了，金也就觉得不稀奇了，但他们还是那么乐此不疲。这大概和二十七姐相汐做的大生意是一个道理吧。

　　不过，娘亲好像不是胡然国的人。因为胡然国的人都是金色的头发、绿色的瞳孔，除了几个混血的长得稍有不同，但也没有像娘亲不同程度这么大的。

　　娘亲话很少，和金也一样成日把自己关在屋里没事情做。她说她是中原人，头发、眼睛都黑漆漆的。不过金也怀疑她是神仙，神仙就是这个样子。金也以为凡间的人都是头发眼睛乱七八糟的颜色，肤色很深，神仙才黑发黑眼，白皙无比。

　　娘亲看起来清闲得很，除了织布就是向东方远眺。而且织布还是她的爱好，是没有人需要她这位王后织什么东西的。不过，娘亲无论干什么，最爱叹气和说一句快要被她说烂了的话：“人这一生总会做很多让自己后悔的事啊！”

　　娘亲也没怎么理睬过金也。虽然她们日日相伴，但娘亲的魂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她在金也十五岁的时候死了，临死前给了她两样东西：赤土珠和一支玉簪。

　　金也看见赤土珠的瞬间眼球差点从眼眶里翻出来：她早把这东西给忘了！天君命她妥善保管，没想到在娘亲那儿。幸好娘亲死前没忘这事儿，要不然不全玩完了吗！

　　次日，金也端详着手心里的珠子，又想起天君的再三叮嘱，与自己的好主意。

　　她，望一望窗外的青天，一仰头，一闭眼，将赤土珠一口吞下了。

　　吞下了。

　　吞下了……

　　这天君本尊都稀罕宝贝得不得了的六界之宝。

　　世界上真是没有能够比她更聪明的仙了！婉君将手放在自己腹上得意洋洋。如此以来，赤土珠无论如何都不会丢的。她凡身死后，赤土珠与她一同入葬，回到天界去。

　　完美。

　　*

　　天界，司命的书房里，陈设着一层又一层的木柜，被各种各样的书卷填充得满满当当。再加上墙上字画、屋中熏香，一切都高雅而有品味。

　　只是，忽然，离案几最近的一个书架上，有一卷卷轴忽然飞了出来，像是受到某种不明强大力量的驱使。只见那神奇的卷轴笔直飞过半空，径直砸到司命面前的案几上来。

　　司命正奋笔疾书为某位仙神撰写凡间命数，活生生被吓了一跳。笔被摔到一旁，墨溅得到处都是。

　　不过，还好，这样百年不遇的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司命并没有失态地尖叫出来，只是像木头人一样愣了足足一刻钟而已。

　　“什么情况？”司命反应过来，拿起卷轴。看了看上面的小标签，竟然是公主婉君的。

　　就在司命将卷轴翻开的一瞬，卷轴上写好的墨字忽然飞速变化起来，就像仙人斗法排兵布阵，竟然变成了新的内容！这说明，婉君在凡间的命数变了，已不再是司命原先所写的了。

　　婉君公主是第一次下凡，历的又是飞升上神非同一般的情劫，天君老儿还让她带下去个赤土珠，还有一些与婉君公主同时下凡的神仙，月老告诉他的红线姻缘……研究了这么多素材，他司命煞费苦心足足熬了三日才写出来的一世悲欢离合，就这么被改写了？

　　“为什么？”心血白费，司命又气又恼，又大惑不解。重读一便，终于找出了端倪。

　　事情的转折，就在第十五年。

　　这个公主，竟然在凡间十五岁的时候把赤土珠吞了！

　　吞了！

　　这是什么操作？婉君凡间命格里本没有这么一出，她竟然给自己加戏？由此，她凡间命运就不再是司命为她所设定好的那一套了。

　　“算了，你自己的命数，你自己改了自己负责！”司命把卷轴“啪”地一合，又“啪”地一声扔回了书架。

　　他司命还是有些脾气的！

　　*

　　胡然国公主金也十六岁这一年，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胡然国的上空忽然出现了一颗赤红色的星星。

　　族人有些担忧。他们频频祭祀，频频仰望星空，但是星星依然坚强地存在，他们做什么都没有用。头顶上莫名其妙多出来个星星对他们来说实在太奇怪了，这奇怪的东西硬生生地闯入了他们的生活，简直蛮不讲理，又令人忧心忡忡。最后，他们只好向巫祝求助。

　　巫祝一开始就不停地被询问，但是又说不清楚其中原由，她也没经历过这种情况啊！可是，她是巫祝，什么都说不出来，她不要面子的啊？最后，她又实在受不了以国王为首这群人的叽叽喳喳，她决定做一场法事。

　　法事那一天，巫祝在篝火旁跳着夸张的舞道，忽然像被雷劈中了一样，面容扭曲痛苦，开口大喊：“天机！天机呀！”她身上披挂着颜色暗沉的彩色烂布，随着身躯扭动，卷着火星飞舞。她手里持着一根烂布绑了兽骨做成的手杖，上面挂满了金属碎片，随着她的妖娆的舞姿叮铃铃作响。这一幕真是诡异极了。

　　“天机是什么意思？”国王站在一旁面色很难看，显然并不满意这个含糊不明的答案。

　　“说不准。”巫祝十分淡定地如此回答。反正她算出来了，结果就是这个，准没错。

　　金也在心里笑了，这真是个装疯卖傻的老太婆，还唬了这群人这么长时间，凡人真傻。

　　不过，没过多久，真相就揭晓了。这颗星星为胡然国所带来的，竟然就是国家沦陷，族人逃亡，乌歇一夜之间化为废墟。金也本来以为，只有胡然国这样的小地方小部族才神神道道。谁知道，东边还有个大国名胥，会因为一颗星星端了胡然，更加迷信。

　　她很慌乱，她安稳度日的温暖巢穴没有了。

　　但是……却见到了一个人。一个很奇怪很特别的人。那个人叫夜行。

　　直到她看见了胥国的士兵，看到了夜行，她才知道，原来中原人，真的和神仙长得一模一样。

　　混乱中，没人顾得这个不愿逃跑的公主。于是金也后半生忽然就没了着落。夜行向她伸出手，温柔地同她说话。而且，夜行长得又是那么好看。而且，她觉得夜行就是她凡世命里注定的那个历情劫的人。一定是！

　　于是，她随着夜行走了，怀里揣着那支娘亲的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