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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醉酒 ...

  •   几个时辰后,天庭,南天门。

      守门的仙兵板着一张脸对我们一行人做例行盘查,不知道是因为我们平均相貌值太低还是怎的,盘问的仙兵声音极不客气:“你,姓甚名谁?来天庭作甚?”

      我恭敬一礼,声音不卑不吭:“我是地府的判官,奉了地君的旨意前来给天庭二殿下贺寿。”

      上下打量我半晌,仙兵一脸的狐疑:“你……真是地府之人?”

      我眉心一皱,递上暗苍临走塞给我的请柬:“我是地府判官无疑,仙友可以查看这请柬,请柬上面有二殿下亲手盖的印章。”

      仙友接过请柬看了,一时有些难为情:“经常听其他仙友说,地府的仙友生得有些……有些独特。今日见了判官,觉得判官相貌上乘,是以觉得有些不合常理。”

      我冷笑一声:“以貌取人,就合常理?”

      仙友本来就觉得自己失了体统,被我这般一问更是羞愧难当,赶紧让路让我们一行人进去。

      送上贺礼,阴差们都吃酒去了,我自己一人四处闲逛等他们回来,这逛着逛着就逛就到了一处熟悉的所在。

      仙客琼花映了满眼,花香的味道沾在发梢衣角,整个人瞬间浸满了清清透透的味道。

      此处正是初次同北堂相遇的地方。

      “北堂,你今日看着没大有精神,怎的?得了相思病?哈哈!”是个十分爽快好听的声音。

      “嗯,我看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北堂,说吧,可有其事?”这个声音,也分外好听,只是话里多了几分随意。

      “你们二位就别拿我说笑了。”是北堂的声音。

      不知道是何缘由,听了北堂的声音我竟下意识要躲。

      原地转了几圈,愣是没找到一处藏身之处。

      脚步声渐进,三位年轻男子走到了琼花树下,便看到了同样站在树下且瞪大了双眼的我。

      北堂一双眼睛立马亮起了小火苗,只是眼中隐有担忧:“小六?!”

      身边一位青袍仙人,笑得十分大声爽快,并没有察觉北堂眼中的异样:“北堂,这位美人是何人?”

      北堂不答话,青袍仙人边上的白袍子仙人,扇了扇手里的折扇,一派风流俊雅:“阿黄,这还用问么?看北堂这模样就知道这位仙友同他……很熟……”最后几个字白袍子仙人阴阳怪调说完,不知道意欲何为。

      北堂睨了那两人一眼,依旧难掩眼底的兴|奋:“玄文,阿黄,你们两个够了。这是我在地府的……好友,小六。”

      那两位仙人听了,面露微笑,冲着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小六,这两位便是天庭的玄文仙君和净寒仙君。”

      这两位当年的英勇事迹我虽未见过却还是略有耳闻的。

      当年,这二位因着险些坏了北皇帝君的气运,被玉帝打下凡间历十世情劫。后来,众人纷纷在玉帝跟前为二人求情,这才历了八世情劫就回了天庭。

      两位那般令天地动容,万花失色的浓浓深情至今仍是众仙口中的美谈佳话。

      “见过玄文仙君,净寒仙君。”

      玄文仙君笑得洒脱,那笑含在嘴边果犹如万花绽放:“仙友多礼了,我看北堂似乎有许多话要同小六讲,那我们就先行告辞。”

      净寒仙君也咧着嘴告辞:“小六,你可要好生同北堂说说话,北堂他最近……”他含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这里……不正常,哈哈!”

      玄文仙君一脸温和的笑,瞧着净寒仙君的目光里头满是温柔。

      “好了,阿黄 ,我们走吧。”

      北堂瞥了两人一眼,眼中满是催促。

      净寒仙君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这就走了,哈哈!”

      待到两人走远,北堂收了心神,赶紧踱了几步到我跟前,面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小六,多日不见,你可还好?”

      我规矩行了一礼,面上平静无波:“一切尚可,劳星君挂怀。”

      北堂脸上的笑僵了僵,还是上前,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腕:“小六,你……”

      我身子一僵,僵硬对上他炙热的目光:“你……”

      北堂的目光继续在我身上灼烧,我直觉浑身发烫:“星君,你……”

      “小六,你真不记得,不记得……”

      记得什么我自然不知道:“记得什么?”

      北堂的目光来回明暗数次,最后终于黯淡下去:“没什么。”他艰难扯出一个笑,“小六,你怎的来了天庭?”

      我动了动手腕,试图将自己的手腕子从他手里拯救出来,北堂看了,清朗一笑:“抓个手就这般不自在,你还真是可爱。”

      可……爱……?!

      我还处在一种被他调笑无比震惊的状态中,北堂顺势将另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小六,走!陪我喝两杯!”

      想也不想立马回绝:“不了,我还要等人。”

      北堂顺着我的目光往后看去:“等人?这附近若是有地府的人,我会察觉不到?”他熟稔在我头上点了下,笑了,“小六,你莫要诓我,走了!”

      “他们不在附近,星君自然……哎……”

      被北堂拉着去了一处院子,院子里头种了满满的一片仙客琼花,好看得紧。

      那花很白,树很高,树影花影叠在一处,在地上铺开一层细碎星海。

      “你这么喜欢琼花?”

      北堂爽朗笑了两声,走到琼花树下,摘了几朵琼花,拿在手中把玩:“对。”抬头,亮若星辰的双眸看过来,一动不动落在我面上,“同你一样,喜欢琼花,很喜欢。”

      被他看得不大自在,我侧头打量着院子:“这就是星君的住处?”

      “嗯,对了,小六还没告诉我你为何来了天庭?”

      “地君遣我来给二殿下送上贺礼。”

      “原来如此。”他笑道,“不过说来也巧,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天庭见面你是来给大殿下送贺礼,这次又是二殿下。”

      北堂这么一笑,我没忍住也跟着扯了个不甚明显的笑。

      这笑刚浮了下,我便立即收了笑,恢复成了往日那寡淡的模样。

      我跟着他……笑什么?

      北堂眼尖,捕捉到了我方才一闪而过的笑意,他忽地靠近,一双眼紧紧盯着我的眼睛:“小六刚才笑了?”

      他靠得很近,很近,近到他每吐一个字都会有暖暖的气息喷洒在我脸上,温暖而灼热。

      温暖了眼睛,灼烧了心神。

      “是,是么?”

      北堂再次拉住我的手腕:“自然是,小六笑起来的模样很养眼,以后你要多笑才是。”

      “我……”

      “对了,我从长灯仙人那里讨来了几坛仙人醉,尝尝?”

      “仙人醉?”

      “对,你等着。”

      北堂匆匆回了屋子,少卿,又匆匆走了出来,手里多出几坛子酒,想必就是方才他口中的仙人醉。

      酒香隔着老远就钻进了鼻孔,想来必是好酒。

      “小六,来尝尝这仙人醉。”

      走到桌边,拿了一坛仙人醉,打开坛盖,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我禁不住唇角往上扬了扬:“好酒。”

      北堂倒了满满一碗仙人醉,递了过来:“小六,尝尝。”

      “我酒量浅,一碗即可。”

      北堂将酒碗塞我手里,重新给自己倒了一碗,仰头一饮而尽,很是豪爽。

      看我手里的酒还没动,北堂催促道:“小六,怎的不喝?”

      握碗的动作顿了顿:“我……闻一下便可。”

      自己酒量太浅,喝酒这事的确不怎么适合我。

      “那怎么行?!”北堂听了,走上前来,“小六,这仙人醉可是旁人想买都买不到的天庭仙酿,你不尝尝,岂不可惜?”

      “星君,我……”

      北堂见我依旧没什么动作,把手里的碗往我面前一放,靠在我唇上。无法,我只得张嘴吮了一口。

      酒很香,也很烈,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仙酿。

      “怎么样?”北堂凑到我跟前,一双眼中满是期待,像极了在大人面前献宝的孩童。

      面皮禁不住抽了抽,我抬袖擦擦嘴角:“不错,多谢星君。”

      “喜欢就多喝些。”

      说着,北堂手里的酒碗又靠了上来。没抵过仙人醉的酒香,我喝了几口,又喝了几口,最后直接将一碗酒喝了个精光。

      北堂笑得开怀,拉着我在桌边坐下:“小六,今日能在天庭碰到你,我心甚喜。来,今日我们来个不醉不归。”

      不醉不可能,不归更不可能。

      我起身要走,自己本就不胜酒力,方才喝了整整一晚酒,再不走,待会儿还不知会醉成个什么样子:“我还要回地府复命,今日就先行告辞。”

      “小六!”

      回头,北堂有些不舍拽着我的手腕,眼底有抹淡淡的哀伤。

      我要走,他竟是这般不舍么?

      北堂忽地笑了,眼中那股子哀伤早就不见了踪影,他起身拉着我站到了琼花树下:“小六要走也行,陪我在这儿站站再走可好?”

      不好。

      话说出口,却是一个不轻也不重的“好”字。

      我……

      北堂一脸舒心的笑,抬头,又是一碗仙人酿下肚。

      他的发丝浸在花香中,酒香里,恍惚中,似乎他的呼吸都带了花香,酒香。

      花香,酒香肆意散开。不知是不是空气中酒香过浓还是方才喝得仙人醉太烈,双腿居然有些发软。

      刚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双腿一弯,我整个人直接往前扑了上去。

      北堂一把将我捞住,一只手顺手放我头上,替我挡开琼树花枝:“小心。”

      被他抱着转了个圈,我的头更晕了,头顶金星一片,整个人也变得越发迷糊。

      “小六。”

      北堂的声音近在耳侧,落在耳中莫名有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嗯。”

      迷糊“嗯”了声,唇上蓦地一凉,两片冰凉带着酒气的东西贴了上来。

      凉若瓷器。

      莫非……是酒碗?

      虽然自己酒量浅喝不了多少酒,但不得不说这仙人醉还真是酒中极品,虽然现在醉得一塌糊涂,还是忍不住在那酒碗上用力吮了一下。

      这一吮,酒水没吮出半滴,倒是将酒碗吮软了几分。

      嘴边的那片冰凉动了动,更加紧密贴合在我唇上。

      我有些不悦,怎的没酒?

      更加用了吮了几口,贴着嘴唇的那片冰凉猛地一缩,之后也跟着我动了起来。

      一下一下,吮得用力。

      模糊的神志有了些许的裂缝,这怕……不是酒碗吧……

      想要离开,脑袋被一只手钳制着动不了,唇上的动作越发激烈。

      一下一吮,一吮一吸,神志上的裂缝很快被重新补全,整个人彻底迷糊,完全陷入那如梦如幻,似真又非实的旖旎之中。

      朦胧中,月光皎洁,琼花飞扬,似是荡起谁一抹熟悉的衣角。

      那是谁……

      那是……谁……

      有什么在眼皮上碰了下,凉凉的带了些湿意。

      动动眼皮,眼睛有些涩。

      睁开眼,除了窗户,桌子,还有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一双熟悉到再也不能再熟悉的眼睛。

      “星君?”

      北堂朗声一笑:“小六,醒了?”

      我瞧他十分精神,应是起床有段时间了。

      四下看看,自己穿着中衣躺在床上,似乎……是在此睡了一晚。

      而这里……显然不是自己的床……

      “星君,我……”

      “小六昨日喝醉了,睡了过去。因着实在醉得厉害,我只得留小六在此住了一晚。”

      昨日自己同北堂饮酒的事我有印象,自己酒量浅,估计是喝多了就睡了过去。

      “昨晚给星君添麻烦了,现下我即已清醒,就先行告辞。”

      北堂瞧我起身,一双手熟稔搭上我的肩膀:“哎,小六。”

      身上仅着一件里衣,北堂手心温热,搭在我肩上,肩上的皮肤有种被他灼伤着的错觉。

      我肩膀一抖,迅速起身将衣衫穿好才想起一个十分明显的问题:“星君,我这衣衫是……”

      北堂走到我跟前,替我理了理衣襟:“怕你穿着外衫睡不舒服,就帮你脱了外衫。”

      双腿猛地僵住,我抖着唇颤声问:“是哪位仙友……”

      “自然是我。”北堂笑得十分欢快,眼底眉梢全是喜色,“昨日小六还拉着我的手说了不少胡话。”

      我:“……”

      “小六。”北堂回身去衣架上取了自己的衣衫,我这才发现自始至终他也只穿了里衣。

      我:“!!!!”

      该不会……

      怎么会?!!

      夺门而出,身后是北堂的声音:“小六,吃过早饭再走吧!”

      迎面走来一个丫鬟,瞧见我,顿时笑靥如花:“公子,饭好了。还是和我家星君吃过早饭后再走吧。”

      我闷着头直往前走:“不了。”

      “哎,公子!”

      出了星君府,我一路往南直奔南天门。

      身后蓦地多了一个声音:“小六。”

      “……”

      忽视耳边的声音,我继续往前疾走。

      “小六。”

      这一次,北堂直接拽住了我的衣袖。

      回头,我冷然瞧了北堂一眼:“星君,请自重。”

      北堂先是一愣,随即那只手缓缓松开,声音带了些暗淡:“小六可是恼了?”

      是!

      又不是!

      同他同床共枕一夜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在地府时这种情况已经有过一次。

      只是,心里头不知道什么在作祟,总觉得此事极为不妥。

      虽不妥,却……不反感??

      这么随便就同一个没见几面的人同床共枕,还要同吃早饭,这也太……那什么了吧……

      他对旁人也是这般热情殷勤么?

      我收了心神,恢复以往的冷静姿态:“星君多虑了,时辰不早我该回了。”

      北堂听了,面上神色稍缓:“我送你回去。”

      “不必。”

      “为何?”

      这般说着,北堂又往我跟前凑近几分。

      他身量较我高出一些,同我靠得近了,他低了头认真将我瞧着:“为何同我吃顿饭都不肯,以前我们不是……”

      “阴判官!”

      昨日同我一起上天庭送贺礼的阴差跑了过来,瞧见北堂拉着我衣袖的手,动作僵了僵:“阴……判官。”

      “嗯。”我试着挣了挣衣袖,北堂反而拽得更紧了。

      其余阴差也跑到我跟前,有些僵硬喊了我一声“阴判官”。

      我抬手解释:“这是天庭的北堂星君。”

      阴差们又以一种更为僵硬的语气喊了声“星君”,北堂听罢一派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

      意识到北堂此刻离我很近,一只手还拽着我的袖子,这动作,这场景,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别有深意。

      尤其是,尤其是,北堂头上还戴着一顶闪亮到扎眼的断袖帽子。

      阴差们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一名胆大些的阴差上前一步:“阴判官,我们已在此候了一夜。地君那边还要回去复命,咱们该回了。”

      我面皮抽了抽,心底涌现一股子惭愧。

      想来他们是昨晚没寻到我,又不方便大张旗鼓四处搜寻,只得在南天门守着。

      “回。”

      北堂还要说些什么,我截了他的话头:“星君,要事在身,莫再挽留。”

      北堂手是松了,身子却是半分也没动,还离我又近了些,我听到一边的阴差们都重重吸了口气。

      “小六,路上小心。”

      我不说话,抿着唇,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万分后悔,昨夜自己怎的没把持住喝了那仙人醉。

      唉……

      喝了就喝了,怎还能醉得不省人事在北堂院子睡了一晚。

      唉……唉……

      阎罗王这人是个明君,对手下人也十分体恤。平时办差,只要不出什么大问题,他都不会同你计较。

      上次黑无常勾错了魂那样扰乱轮回的大事,阎罗王也只是罚了他半年俸禄。

      自然,这次也不例外。

      阎罗王坐在百鬼连珠椅上,面色和善将我瞧着,怎么看怎么像看着孙子的爷爷。

      我嘴角抽了抽,恭敬行了一礼:“地君。”

      “嗯。”阎罗王低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中除了慈祥似乎还带了些讨好的意味,看得我脖子上的汗毛立了一片。

      在地府待了这几万年,阎罗王的心性我还是知道的。

      每回他脸上出现这种既慈祥又讨好的笑时,我就别想会摊上什么好事。

      “小六哇,这次去天庭跑这一趟,累了吧?”

      “地君多虑了,不累。”

      阎罗王继续笑,而且笑得越来越慈祥,越来越灿烂。

      “听他们说,你和北堂星君关系不错,昨晚还聊天聊了一整晚?”

      阎罗王口中的他们自然是同我一同去的阴差,我嘴角又抽了抽,自是不能将我和北堂在同一张床上睡了一晚的事给抖出来:“是。”

      阎罗王笑着起身,拍拍我的肩膀,一副长辈模样:“小六哇,你知道近些年来咱们地府库房有些紧缺,所以想着去天庭寻些帮助。”

      “此事我已有所耳闻,作为地府的一员,我自会为地府出一份力。”

      阎罗王听了更是眉开眼笑:“小六可知道,天庭之上除了玉帝王母,谁的财力最丰厚么?”

      这个……我怎的会知道?

      我低头不语,阎罗王仰头一声大笑,笑得那叫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阎罗王笑完,猛地回头盯了我一阵:“自然是那北堂星君。”

      “他?!”

      “对!就是他!”

      怎么会??

      阎罗王仰头又是一笑,不同的是,这次笑得稍微文雅了些:“这北堂星君掌管凡间财运,平日里看着穿得随意,实则不管穿的用的都是世间极品。”

      我低头不说话,等着阎罗王后面的话。

      “小六,你也知道,跟玉帝提这种事儿,实在有损颜面。既然你和北堂星君关系这么好……”

      这话越听我越觉得自己掉进了坑里。

      阎罗王龇着牙又是灿烂一笑,做了个总结:“所以,此事你帮我去向星君讨个人情可好?”

      我:“地君,此事……”

      “地君!”一位阴差急匆匆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阎罗王面前。

      阎罗王面皮一皱:“出了何事?”

      阴差一脸的愁眉苦脸:“地君,一批新来的鬼在鬼门关闹起来了!”

      “岂有此理!”阎罗王气冲冲就往外走,“随本君去看看!”

      “地君……”我话只说了两个字,阎罗王便跑没了人影。

      我竟从来不知,阎罗王能跑得这么快?

      出门,走了没多远,就看到白无常一身惨白朝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走得近了,我略一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白无常忽地停了步子:“阴判官,近来可好?”

      我淡淡道:“尚可,多谢白阴帅挂怀。”

      白无常面上没什么表情:“听闻,阴判官近来和天庭那位北堂星君走得挺近?”

      不等我回答,白无常又道,“既然阴判官有了旁人,以后就别有事没事去烦我那傻乎乎的二弟。”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我立马冷了脸色:“白阴帅这话,我听不懂。”说罢,我抬脚就走,走了两步,又补充道,“还有,有件事想必是白阴帅搞错了。不是我去找你二弟,是你二弟总来缠着我。阴帅既然不想让自己的二弟同我来往,还是回去管好你那二弟好些。”

      四双眼睛带着寒流在空气中碰撞在一处,激起一阵冰渣子。

      白无常盯着我瞧了半晌,忽地勾唇一笑,那笑冷森可怖:“阴判官说得极是,极是。”

      他声音不高,说得很慢,像是要将那一个个字硬生生刻进我脑袋里。

      阎罗王让我去找北堂借钱,此事我听懂了却张不开口。

      黄泉路上,曼珠沙华,艳红无双,铺满了路的两边且延伸至长路尽头。

      我瞧着那花,不觉间刺痛了双眼。

      移开眼去,便看到花路尽头那个紫袍华贵的人。

      北堂瞧见我看他,冲着我微微一笑。

      “星君。”走到北堂面前站定,我不打算继续说什么。

      北堂转身去看流淌不止的忘川河,河中,阴魂野鬼重重,喑哑嘶吼声背后是一具具森森然的白骨。

      这忘川河我看了这么几万年,没觉得有什么独特之处。不过,既然北堂想看,我便同他一块看那忘川。

      “小六,拨给地府的银两已经入库,此事你不必忧心。”

      “星君……”

      他……在说什么?

      什么银两?

      “方才碰到地君,地君说你今日心情不好。”

      被强塞给这么棘手的一个差事,我这心情的确不怎么好。

      “今日……”

      “地君说前些日子吩咐给你的差事,你没办妥。”

      前些日子除了凡间三王爷的事儿,我怎的不记得还有什么事没办妥。

      “星君所说的是何事?”

      北堂收了目光,将目光移到我面上,带了些许笑意:“自然是扩充库银的事。”

      “此事是……”

      “哎。”北堂轻笑着摆手,“小六有事我怎能不帮?”他伸手在我肩上握了握,“放心,地府银库已满,小六可以交差了。”

      “……”什么?!

      库银……已满?!!

      没想到阎罗王这般狡诈,这边说这让我去扩充库银,那边已经自己找上了摇钱树。

      库银满了,阎罗王乐了,却把欠北堂的人情记在了我头上……

      真坑……!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阎罗王这等卑鄙不君子的行径我自是不能跟北堂讲。

      憋了半天也只憋出“多谢”两个字。

      北堂笑得十分爽朗,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我肩头一僵,不动神色往后退了几步:“星君今日怎的会来地府?”

      北堂面上依旧带着清清朗朗的笑:“自然是因为小六你。”

      “我?”

      北堂往前一步,目光由清朗变得深邃起来,像极了深海里的漩涡,像要将人吸进去一般:“对,你。”

      “小六没有吃早饭就回了地府,我不放心。”

      我低头看着地面,想着该如何回这听着过分关心的话,北堂笑了,抬手在我头上弹了下:“不过,现下看小六精神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抬头,我眼神有几分冷:“星君,请……”

      “请自重?”北堂说出了接下来我没说完的话,他唇边的笑更大了些,“小六,除了这个,你就不能换个说辞么?”

      我:“……”

      说罢,他忽地靠近,一只手搭上我的头顶,声音轻若浮云,却宛如清泉:“如若以后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莫要逞强,来找我。”

      我一向知道北堂这人生得好看,是天上地下不可多得的好相貌,只是这样近距离将他仔细瞧着,时间一长,还是有些移不开眼。

      轻笑声在耳边响起,我慌乱低下头,只听到北堂略带得意的声音:“小六觉得我长得好看么?”

      我抿着唇,不说话。

      “那……小六是觉得我长得很丑?”

      “自然……自然不是……”

      “哈哈!”北堂朗声一笑,“不是就好。”

      “说实话,在天庭做神仙做了这么几万年,皮相这东西我委实不怎么介意。不过……没想到小六喜欢,我心甚喜。”

      “不是……”

      北堂抬手,笑着转身:“我还有事要先行一步,小六,改日再来看你。”

      “我……”

      北堂没给我反驳的机会,紫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雾气之中。

      不是,我不是喜欢你的皮相,我是……我是……

      我究竟是喜欢什么,自己也说不出个究竟。

      “小六!”

      啊瘦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发丝凌乱,一身狼狈,身上还有几处伤口正淌着血。

      “啊瘦!发生了何事?!”

      啊瘦踉跄往我跟前走了几步,吐出一口污血:“方才不知从哪里窜出个小鬼,冲上来就跟我讨要自家公子。我说不知,那小鬼上来对着我就是一顿暴打。”

      “人呢?”

      阿六弯腰喘着粗气:“让他给,让他给跑了……”

      我叹了口气,上前去扶啊瘦,险些被他拽倒,我瞧着啊瘦圆滚滚的肚子有些无奈:“以你这个体格被个小鬼揍了,委实稀奇。”

      啊瘦自然是听出了我话中的意思,他不好意思咧咧嘴,小声嘟囔:“小六,你是不知道,那小鬼他很厉害的。”

      “嗯,的确比你厉害。”

      “哎,小六,话不是这么说的。我这次,这次是没什么防备。下次!下次,我定会打他个屁股开花!”啊瘦鼓着白嫩嫩的腮帮子道。

      我听得漫不经心:“嗯。”

      啊瘦一听急了:“小六!我说真的,你怎的不信?”

      “我信。”

      “你那表情分明就是不信。”

      “对,是不信。”

      “小六,你……”

      带啊瘦回去,帮啊瘦疗完伤,将他安置好,回了院子时天上已是繁星点点。

      暖白色的月光洒下来,映出门口一个人影。

      那人瞧见我,抬脚朝我走了过来,看起来有几分疲色,却还是挂着一脸的笑:“小六,怎的才回来?”

      想起白日里同白无常的对话,我同他说话的声音不觉疏远了些:“你怎的来了?”

      黑无常脸上的笑僵了僵:“小六,听说地府库银的事是你请北堂星君帮的忙?”

      迈进门槛的一只脚顿住,少卿,后头的那只脚才迈了进去:“嗯。”

      黑无常跟着我进了院子,脚步有些匆忙:“小六,你有事可以找我的,没必要找那个什么北堂星君的。”

      我继续往前走:“不必。”

      房门哐啷一声关上,黑无常站在门外,房门上映出他欣长的影子,带了几分落寞和急躁:“小六,你何时同那北堂星君这般熟了?”

      “近段时日。”

      “我们认识了几万年,难道我们这交情还不如你和他去这段时日的交情?”

      眉心渐渐皱起,我还是冷着一颗心:“交情深浅,无关时间。”

      门外没了声音,那道人影依旧立在原地。

      半晌,黑无常终于开口,只是声音似乎暗哑了不少:“我晓得了,小六。”

      脚步声渐远,我叹了口气,喝了口凉茶。

      这样,白无常就放心了吧。

      隔日一大早,阎罗王派人给我送来一堆稀世珍宝,说是我办事有功,理应得这些赏赐。

      我拎了几根人参去看啊瘦,到时,啊瘦正躺在榻上无病呻|吟。瞧我来了,叫得更加卖力。

      “哎吆,疼死我了!”

      将几根人参往他跟前一放:“这些,给你补身体。”

      啊瘦立即收了遭罪的神情,笑得十分欠揍:“嘿嘿,还是小六对我好哇!”

      我兀自倒了杯茶来喝:“啊瘦,昨日那只小鬼寻到了么?”

      啊瘦摇摇头:“没有,此事我已同地君说了,地君已派人暗中调查。”

      “嗯,那只小鬼长得什么模样?”

      啊瘦抬头想了想:“身高约摸到你肩的位置,穿了件灰色长袍,奥,对了,额头左上方有块核桃大的伤疤。不过,长得还算清秀。”

      长得还算清秀?

      地府中如果有长得清秀的,定然是相当惹眼的,可自己怎的没听过地府有这么个长相清秀,额头带疤的清秀小鬼?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这小鬼在刻意躲着众人。要么,这小鬼就不是地府中人。

      “只长相清秀这一点在地府就很扎眼,时间久了会寻到的。”

      啊瘦抓起桌上的人参嗅了嗅:“嗯,这人参闻着味道不错,炖汤喝肯定不错。”

      我起身往外走:“这补品你看着吃吧,过几日我再差人来送。”

      “哈哈,还是小六想得周到。”

      出了门,身后啊瘦的声音渐渐弱了。

      那长相清秀的小鬼究竟是什么人?

      还有那小鬼口中的公子又是什么人?

      是夜,我想起了凡间那换了魂魄的三王爷。

      我寻思着,这段时间都没听到什么凡间三王爷的消息,心里头有些不踏实。

      想了想,还是去凡间亲眼看一看比较稳妥。

      入了夜,长安城主街上还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整条长街摆满了小摊子,卖什么的都有。几个孩子趴在一个糖人摊子面前,看着师傅做糖人。

      隔壁摊子,是个卖胭脂水粉的大爷。不少年轻男女聚在摊子面前挑挑拣拣,不是送给心上人就是买来自己用。

      大爷瞧着摊子前头生意不错,一张满是沧桑的脸上挤出了几道幸福的褶子。

      顺着主街走过几个路口,便是王府。

      王府外,灯笼高挂,几个侍卫精神抖擞守在门外,我捏了个仙诀遁了进去。

      走廊里,只零星挂了几盏灯。院子里除了巡逻偶尔走过的侍卫,整个院子还算安静。

      顺着走廊摸进了三王爷的屋子,屋子里很暗,没有点蜡烛,没有旁人,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看来,是睡了。

      房中没有半分光亮,我捏了个仙诀,指尖散着微弱的白光。

      借着白光摸到床前,三王爷正安安稳稳睡在床上。

      拿手在他手腕上探了探,没什么异样。

      觉察到上次自己放在他体内的仙诀,我终于放心。

      想来应是没什么事。

      大约,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除了王府,街上依旧热闹。

      方才看师傅捏糖人的小孩子人手一个小糖人吃得津津有味,边吃边跑,跑得十分欢快。

      他们吃得开心,跑得更开心。

      孩子们边跑边吃,没看好路,一下子撞进了我怀里,撞得我连退几步。

      一只手抵在腰间,顺手一带,将我身体带正。

      回头,北堂含笑将我瞧着。转而,看向孩子们的眼神变得严厉不少。

      “怎的不好好看路?”

      孩子们被他这么一说,全都拿着糖人老老实实站了一排,耷拉着脑袋。

      一个年纪大些孩子上前一步把手里的糖人递了上来:“哥哥,我们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了。也……”孩子迅速瞥了北堂一眼,然后又迅速将眼神收了回来,像是生怕被北堂看到,“也别让那位吓人的哥哥生气了。”

      吓人的……哥哥?这孩子说的……是北堂吧?

      我有些苦笑不得,半蹲下身子同那孩子说话:“我没事,你们走吧。”

      孩子们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北堂,确定北堂没什么意见之后才撒腿跑了。

      北堂也没继续装凶,拉着我的手腕往前走去:“走。”

      看着北堂拉着我手腕的那只手,我那颗苍老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体温逐渐升高。

      北堂把我拉到糖人摊前,大方掏出一锭银子:“师傅,来两个糖人。”

      师傅喜笑颜开来接银子,北堂手又收了回来,指了指自己和我,对着师傅笑了笑:“做和我们两个人一模一样的糖人,可行?”

      师傅连连点头:“没问题!公子放心!”

      吃糖人就吃糖人,为什么还要做成我们两人的模样?

      我,不解。

      半晌,北堂拿着手里的糖人看起来心情不错:“小六,我们换一下可好?”

      都是糖人,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我伸手将糖人递了过去:“给。”

      北堂将自己的糖人递过来,小心翼翼接下我手里的糖人,忽地侧头冲我一笑:“小六,这糖人我会好生保存的。”

      我想着,约摸是因着天庭没这糖人北堂格外珍惜才不舍得吃,于是将手里的糖人递了过去:“这个,给你吃。”

      盯着我手里的糖人半晌,北堂缓缓道:“小六难道不想存着手里的糖人么?”

      我下意识问:“为何?”

      “因为你手里的糖人是我,我手里的糖人是你,而我舍不得吃了你。”

      我:“……”!!!

      北堂明显没有要接糖人的意思,我在一种极为尴尬的气氛中默默收回了手,一路拿着糖人回了地府。

      鬼使神差的,我居然真的留着那糖人还将那画着他模样的糖人仔仔细细收了起来。

      他说,这糖人是他……

      自从帮阎罗王解决了地府库银一事,阎罗王已有好长时间没有给我安排差事了。我难得清静,除了处理折子,剩下的时间就在院子里赏赏花喝喝茶,过得倒也惬意。

      可惜,好日子短得想那昙花,转眼即逝。

      这日,我正站在院子里赏花,一道冷森的声音传了过来。

      “二弟又闯祸了,阴判官不去看看么?”白无常森森然走了进来,带进一院子的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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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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