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都不会原谅你》星显

2、唯一依靠

　　我离开了，生前种种飞速倒带，身子轻飘飘的，离开了床位。
　　低头一看，我还好好的躺着，孙女捂着脸，哭的一抖一抖的，她身边的女人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她的肩膀。
　　我厌恶的撇开目光，病房冰冷的心电图仪器不再波动。
　　护士手忙脚乱的赶过来，通知家属，收拾残局。
　　儿子像一头猛兽似的闯进来，二话不说又扇了孙女一巴掌，想再打，孙女被那个年轻女人护住了。
　　她也哭，她哭着说：“叔叔，您打我吧！这不是她的错！”
　　儿子对外人不好下手，冷着脸不再理会，她们二个一步一步的几乎是挪了出去。
　　我跟着飘出去，远离这一场乱局。
　　医院外随处可见的座椅上。
　　孙女像受伤的小孩子一样把自己蜷在椅子上，抽抽搭搭的哭说：“……我们做错了什么？”
　　那个年轻女人把她揽进怀里，哄小孩儿似的顺着她的脊背，说：“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们只是相爱了。”
　　我嗤笑一声。
　　只有一男一女才有资格谈相爱，两个女人算什么？
　　孙女把头埋进她怀里，嚎啕大哭。
　　哭的我有点心疼。
　　她哭了多久，那个女人就安慰了多久。
　　三个小时三十四分十五秒。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时间如此敏感，总之，就是这样。
　　期间她们那条走廊上，走过了不知多少脚印，来来往往，有的行色匆匆，有的焦急踱步，也有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但她们两个仿佛自成了一片小天地。
　　在我孙女受伤的时候，那个年轻女人的怀抱，是她唯一可以安歇的地方。
　　孙女嗓子哭哑了，肚子也哭空了，眼睛肿的不像话，只轻轻推了推，年轻女人便会意不再抱着她，让她坐在医院的椅子上，一面用纸巾擦她的眼泪，一面轻声问：“去吃些东西吧？哭这么久了，要饿坏的。”
　　孙女摇摇头，说：“我想再陪爷爷一会儿。就算不能在他身边，在同一个医院里，我就满足了。”
　　我心里一酸，险些溢出泪来。
　　忘了我已经是鬼，没有眼泪了。
　　年轻女人心疼的摸摸她被打肿的脸颊，说：“那你在这里等一下我，我去买些吃的回来好不好？”
　　孙女打了个哭嗝，点点头，小声说：“好。”
　　声音很哑。
　　年轻女人挪了挪孙女的屁股，让她坐好了，又叮嘱道：“你乖乖坐在这里，不要走。”
　　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即使是这样，我也不会同意她们在一起的。
　　这，不行。
　　我想去跟着年轻女人去看看，又想留在孙女身边，奈何无法一身两用。
　　神奇的是，我做到了。
　　一个我跟着年轻女人出了医院，医院对面的街上照例有饭馆粥食之类的，她跑了好多家店，要了两份玉米滑鸡粥，又去隔壁的便利店买糖果，想了想，买了润喉片。
　　我不知道有没有玉米滑鸡粥这个品种，总之是她磨着店主做的，那家刚好有玉米。
　　这一切做完之后，她就火急火燎的过了马路，原路返回。
　　在这期间，孙女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蓝色椅子上。
　　太安静了，目光没有焦距，仿佛跟个放大版的娃娃一样，空洞的盯着某个方向，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只能干着急。
　　年轻女人终于来了，进了医院动静不能太大，一路小跑上楼，因为电梯太慢了。
　　来的时候还喘着气，揉揉自己的眉心。
　　也对，孙女哭了多久，她就陪了多久，算上好多天前，陪到现在，她也累坏了。
　　拐个角就能看到孙女了。
　　她顿了顿，调整呼吸，尽力让自己呈现出一副不吃力的模样，打起精神走了过去。
　　她一连叫了几声，孙女才从失神状态缓过来。
　　见到她的时候黯淡眼睛亮了些许，竭力挤出一个笑容，示意自己还好。
　　年轻女人打开了外卖盒子，粥香四溢。
　　孙女的眼睛里有小小的惊喜，“你还记得我喜欢喝玉米粥啊。”
　　“关于你的，我什么不记得？”年轻女人笑了笑，拿过一次性餐具，一手捧着刚出锅没多久的烫粥，一手舀起一小勺，吹温了才往对方嘴里送。
　　粥还冒着热气，孙女摸了摸外卖盒底，微怒道：“放下，这么烫你怎么还用手托着，傻不傻？”
　　年轻女人讪讪的笑说：“你这样吃比较方便嘛。”
　　孙女说：“我起来，你放到位子上，我们蹲着吃。”
　　年轻女人有些犹豫，目光移到孙女腿上。
　　孙女笑骂道：“我是难过又不是腿坏了。”
　　两个人肩膀挨肩膀挤在一起，一个吹一个张嘴，等孙女摇摇头说不吃了，年轻女人才把剩下的解决了，处理好垃圾。
　　我不禁有些羡慕她们，我同老伴之间，几十年的关系，也从未靠的如此近。
　　不是身体上的近。
　　是灵魂的距离。
　　可我还是气不过，于是继续跟着她们。
　　“晚上还要留在医院吗？还是明早过来或者去哪里？”见孙女抱抱胳膊，年轻女人欲把外套脱下来给她披，被孙女阻止了。于是她转而把孙女重新搂在怀里。
　　孙女摇摇头，迷茫的说：“我不知道。要问问我爸。”
　　说到这，年轻女人心疼的轻抚她脸上的巴掌印。“我去买药给你敷一敷吧。”
　　孙女果决的摇了摇头。
　　“留着吧。在他们原谅我之前。”
　　年轻女人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开口。
　　孙女打了好几个电话给儿子，要么没接要么忙音。
　　她手里捏着手机，无所适从的看着年轻女人。
　　年轻女人顺了顺她的头发，轻声道：“先回家好不好？”
　　说着引导孙女松开手，不用力捏着手机。
　　孙女怔怔的点头，顺从的松了手，像个木偶一样被她牵着走。
　　只有在看向她的时候，眼睛里有温度，不再失了焦距。
　　或许她是孙女现在唯一的依靠了。
　　冒出这个想法，我马上把它掐回去。
　　瞎想什么呢？
　　孙女还有父母亲人，一个陌生女人怎么会是她唯一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