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少侠请跟我走》夜度孤云

60、死生难料情难断

　　东方景瞧着楚夕浑身血迹斑斑，一张小脸在阳光下更加没有血色，心疼不已，出手迅速点了他几个穴道，勉强止了血，嗔怪道，“多大个人了，就让血这么流着？”
　　楚夕乖巧地笑了笑，“实在太挂念师父了，一时忘了。”
　　楚夕露出这表情，冷暮云还是头一次瞧见，心里不禁一阵恶寒。

　　古念死死盯着裴长峰，胸中五味杂陈。虽然前阵子下山，就已得知裴长峰态度坚决，不仅不会同东方景分开，更是连避都不愿避。
　　“我们隐居山中，与世无争，自问无愧于江湖。又有何可避的？躲躲藏藏，更非君子所为。”
　　半个月前，裴长峰这番话让古念记忆犹新。那时候他便隐隐觉得，针锋相对的这一天迟早要来，却始终不能相信自己与最亲近的师兄竟有一日站在了对立面。

　　古念一言不发，身后却有人早已沉不住气。
　　“裴前辈，今日我们上山，只为了你一句话。你和这位东方景……”燕万生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言语却咄咄逼人。
　　裴长峰也站出一步，朗声道，“没错，我和东方，确实交情不浅。” 虽已年迈，那气势却一点不输燕万生。
　　裴长峰如此理直气壮，燕万生有些沉不住气，“那你可知，这东方景，便是魔头楚夕的师父！”

　　裴长峰看了看楚夕，又转过头来，淡淡一笑，“我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我与东方情投意合，又关旁人何事？”
　　此言一出，对面众人不禁一阵唏嘘。暂且不管裴长峰作为正派弟子，与楚夕师父交好有何不妥，单单“情投意合”这四字，就足以让人掩面。男人与男人“情投意合”，不仅是奇事，更是惭愧之事。如今被一个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这样毫无遮掩地说出来，更令人难以置信。

　　冷暮云站在古念身后，静静的看着这场□□味十足的对峙。不知怎的，竟对裴长峰的说法颇为认同。他们二老虽有违三纲五常，却隐居深山，并未伤害他人。如今站出来与几大门派理论，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勇气。

　　燕万生一声冷笑，“哼，倘若东方景并非楚夕的师父，那自然另当别论。可如今这魔头害死了不知多少正派子弟，他这个做师父的还百般维护，与那邪派有何不同？”

　　听到这，一直未开口的东方景终于忍不住喝道，“你一口一个魔头，真不嫌害臊！武林中人，谁手上没沾过血？十三年前你们几大门派围攻楚家，男女老幼一个都不放过，就算侠义了？”

　　一片哗然。

　　十三年前那场围剿，虽以正派获胜告终，却始终是一件不可提及的往事。那时候的冷暮云还未入浮玉门，并未亲眼瞧见楚家是如何灭亡的，可若真如东方景所说，“男女老幼一个都不放过”，那么向来被正派人士引以为傲的这一战，恐怕隐情不少。

　　冷暮云猛然望向古念，一脸惊讶难以掩饰。古念却神色如常，只是眉心微拧，不知在思索什么。

　　戚仲平搓了搓手，笑吟吟地上前一揖，“裴前辈，我们今日前来并无恶意。只是进来江湖传了些关于您老的污言秽语，我们只想来求个准信儿，回去好帮您澄清。东方景乃楚夕师父这事，实为隐秘，若您曾经也被蒙在鼓里，那么……” 他这番话说得恶心至极，一些正派人士都忍不住撇嘴白眼。
　　裴长峰一抬手，“不必说了，这事我一早就知，和他在一起也属心甘情愿。” 说着后退几步，一手轻轻抚上东方景后背，后者还以一个坚定的眼神。

　　“你，你害不害臊！” 燕万生实在觉得眼前这景象太过污秽，不由得一声谩骂脱口而出，连勉强装出来的尊敬也省了去。

　　古念见众人有剑拔弩张之势，忍不住开口，“师兄，别再执迷不悟了，跟我回浮玉门吧。就算今日我们不与你计较，来日也难免有人找上门来。”
　　古念这番好言相劝多半也为保护裴长峰。裴长峰一旦恢复了浮玉师叔的身份，就算断袖一事确凿，旁人也难以上浮玉去计较。

　　“阿念，你我同门那么多年，还不知道我的性子吗？再者，从小师父教导我们要是非分明，对与错，我心中有数，你也别再浪费口舌了。” 裴长峰微微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古念听他这么说，胸中了然而绝望，“师兄，你可知道，倘若你今日不跟我们走，恐怕就再也走不出这山谷了。” 古念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

　　裴长峰万没有想到，生死关头对自己咄咄相逼的，竟是从小玩到大的师弟。他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大笑起来。
　　“好，好！你我也多年未切磋武艺了，正好今日见识见识你古掌门的厉害！” 说着，裴长峰反手伸向后背，瞬间一把剑紧握在手。
　　东方景见状，也一把脱了剑鞘，左手捏了个剑诀，“长峰，保护好自己。”
　　“放心。”

　　古念彻底心灰意冷，明知这一战躲不过，却怎么也无法与师兄拔剑相向。古念不动手，身后一众人也不敢动手。
　　尴尬地站了片刻后，燕万生终于耐不住性子，“你们二人既然如此执迷不悟，那燕某就不客气了。” 说罢，利剑出鞘，直冲二人而去。
　　其他正派人士见有人吆喝，便也纷纷举了兵刃，跟着围攻过去。

　　一位是楚夕亲传师父，一位是浮玉师叔，功夫自然非寻常弟子可比。两人虽已年迈，身手却不减当年。东方景挥剑在身前一砍，对方吃不住劲儿向一旁歪斜，而裴长峰却早已闪到那人身边，一剑划上他小腿。那名弟子吃痛，一下子跪在地上。

　　楚夕见师父亲自出手，随手扯下上衣，在腰间紧紧过了两圈，两条袖子死死系在一起，便也提剑入阵帮忙。

　　两位老人招式虽狠厉，却从不伤人要害。而对面的正派高手却不同，招招致命，从不留情。
　　混战中，燕万生栖身至二人身侧，腾空跃起，剑尖直冲裴长峰后背而去。他虽与裴长峰并无过节，但因着对浮玉门的反感，对这位早已归隐的门人也不甚友好。

　　此时，裴长峰正专心与面前的戚仲平缠斗，而燕万生也故意敛了气息，是以裴长峰并未察觉身后这道寒光。
　　“长峰小心！” 一张之外的东方景大喝一声，却已是不及。
　　眼见燕万生这一剑就要刺透裴长峰胸膛，突然一掌从侧面袭来，将裴长峰拍了个趔趄，堪堪避过这致命的一剑。

　　裴长峰勉强稳住身子，转头一看，方才这一掌，正来自于师侄冷暮云。冷暮云不多话，一掌过后挺剑便刺。这下裴长峰有了准备，从容地抬剑应敌。

　　燕万生的偷袭被冷暮云生生破坏，一股无名火立刻窜上了脑。然而却无处理论，人家作为小辈，为了大义生生拍了自家师叔一掌，如此凛然，更是怪不得。
　　燕万生兀自平息了怒气，但当他再次尝试欺身至裴长峰身边时，却发现这人早已被浮玉三名弟子团团围住，竟找不到半点空隙。

　　浮玉门的《饮泉剑法》本就轻盈飘逸，冷暮云、文卿尘、江洋和裴长峰这四人一同使出，身后衣摆上下翻飞，简直如仙人舞袖般好看。楚夕一边招架着，眼神却不住向这边瞟。那人的修长的身子，怕是永远也瞧不够。

　　冷暮云一招又一招紧紧相连，越使越快，裴长峰也随着他的节奏，将剑舞成了白花花一片。
　　旁人瞧不出，浮玉门的几人却心中有数。这叔侄二人看似在搏杀，实则在切磋。

　　裴长峰早就看出这位师侄无形中在保护自己，但众目睽睽之下，定不能随意放水，便所幸与自家弟子过过招。
　　对冷暮云而言，这场交手实为震撼、难得。虽与裴师叔有数面之缘，却从未见他使过剑。如今亲自领教了裴师叔的功夫，才知这《饮泉剑法》竟能练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
　　裴师叔剑法造诣，恐怕要在师父古念之上。

　　这边“打得正酣”，另一边却凶险非常。纵使东方景武功再高，却也难以抵挡十余名武林高手的全力以赴。上下左右尽是利剑，东方景使出浑身解数，却始终冲不出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楚夕虽狠辣，但眼下受了伤，功夫也大打折扣。
　　不到一刻钟，师徒二人身上便又添了大大小小不下五处伤口。

　　见东方景落败，裴长峰心焦不已。寻了个空档切断冷暮云的攻势，飞身向那包围圈跃去。
　　楚夕知道二老何意，突然左手摸至腰间，不消一瞬长鞭甩出，只见包围圈最内侧的正派弟子纷纷惨叫倒地，慌乱地抬手捂脸，鲜血泵出。
　　这一鞭力道之猛，竟生生打断了他们的鼻骨，拍碎了眼球。

　　“师父、裴叔叔，快走！” 楚夕大喊。

　　东方景在裴长峰的搀扶下穿着粗气，眼睛快速扫过周围的一片狼藉，咬牙道，“今日这一劫，恐怕是过不去了。与其死在他们手上，不如在这浑栖谷长眠！”
　　说罢，东方景硬提了口气，拨开面前的两柄剑，纵身一跃冲到山洞中。黑暗中，东方景抬手在西面石壁上一抓一拉，一节不到一尺长的枯枝应声折断。

　　旁人不明所以，楚夕却心知肚明，大叫一声“师父”便要冲将出去。方才一鞭子抽倒几名弟子，现下又有十余人围攻上来。一时间，楚夕动弹不得，只能干着急。

　　霎时间，整个山谷轰隆巨响，地动山摇，不少功夫不济的弟子甚至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 众人纷纷停了手。

　　转眼间，山上不断有石块滚落，愈来愈密，愈来愈快。不多时，一块孩童大小的巨石从山洞上方直直砸了下来，砸在地上瞬间一个大坑，尘土飞扬。

　　随着震动愈来愈猛烈，山中飞禽纷纷蒲扇着翅膀，从众人头顶飞过；几丈高的苍柏拦腰折断，一声巨响横在众人面前。

　　“真的地震了？”
　　“可能，可能是那两个老家伙触发了机关……”
　　“快跑吧，再不跑山就要塌了！”
　　……

　　起初，众人还当这震动如山洞中那次相同，只是这二人的虚张声势；可随着石壁的碎裂，愈来愈多鸟兽惊慌逃窜，众人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纷纷运起轻功飞快下山。

　　楚夕终于得了自由，可面前那山洞眼看就要坍塌。他踉跄地起身，磕磕绊绊地向洞中跑去，边跑，口中不停喊着“师父”。

　　冷暮云眼睁睁瞧着冷暮云跑进山洞，焦急地转向古念问道，“师父，裴师叔怎么办？”
　　古念沉吟半晌，抬头望了那山洞几瞬，突然转身，低声道了句，“走。”
　　“师父，不能看着裴师叔惨死！” 情急之下，冷暮云也顾不得礼数，一手紧紧拽住古念衣袖。
　　古念本就心情烦躁，被他这么一拽更是火气徒增，怒吼道，“不走，咱们都得死在这！”
　　就在这时，又一颗高耸的松柏倒下，向他们师徒二人砸来。冷暮云不得不松了手，那树干倒在二人中间，扬起阵阵尘土。

　　黄沙背后，冷暮云的表情看不真切，可那句低声嘟囔却听起来清晰而冰冷，“我去救裴师叔。”
　　说罢，古念不及反应，就只见冷暮云瞬间没了身影。古念一脚跨过亘在面前的树干，刚要去追冷暮云，却见冷暮云一抹青色衣脚消失在山洞中。
　　与此同时，山洞彻底坍塌。没了支撑，山洞上方的石壁破裂成碎石，正如巨浪般向自己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