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少侠请跟我走》夜度孤云

6、红白相见为哪般

　　如往常一样，楚夕这一去就是一天。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将街上人影拉长。一个短打年轻人一路小跑在碧波镇的石板路上，穿街走巷，直冲霏微药庐而去。平日里，药庐鲜有人光顾，申时未过就准备收档了。今日眼见太阳落山，莫霏霏仍守在药庐之中，为的就是等楚夕回来。此刻，她正有限地坐在药庐角落捧着一本书打发时间，就听得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眼间那个短打年轻人便踏进了药庐。来人不问诊也不买药，双手抱拳向莫霏霏一揖：“莫姑娘，请问楚公子在吗？”

　　这人莫霏霏认识，是路镇南的贴身手下，经常来往于路家与药庐，替路镇南和楚夕传递信息。莫霏霏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回礼：“楚公子出去了，估计一会儿就回来。找他有什么事吗？”
　　那人道：“刚刚我们路家漠城分部抓到两名华阳派弟子，正等候楚公子处置。”

　　莫霏霏与楚夕的关系路家子弟尽知，所以议事论事也从不避讳。
　　莫霏霏道：“那请随我去内堂歇息片刻吧，楚公子应该很快回来。”
　　对面那人又是一揖：“不必了，小的在这里等便可。”

　　若在往常，楚夕对路家抓来的正派弟子几乎从不过问，要杀要剐全由路振南做主。可今日为何路振南特意差了一名小厮来向楚夕通报？莫霏霏想不通，却也不多问，坐回座位上继续看书。

　　太阳已经完全消失在天际，就在即将掌灯之时，楚夕如约回到了霏微药庐。见到路家小厮也先是一怔，照理说这个时辰路振南不会差人来找自己，除非有要紧事。那人见了楚夕，立刻起身道：“楚公子，我们老爷刚刚抓到两名华阳派弟子，如何处置，还请楚公子示下。”

　　楚夕微微不悦：“我说过，正派弟子，一律格杀勿论。”
　　那小厮上前一步：“今日抓来的那两人，其中一人参与过当年的那场围剿。”

　　听到这楚夕全身一震。这阵子死在他手下的正派弟子不少，却未曾有一人亲历过楚家的灭门。于是立刻道：“我现在就跟你回路家，这人我要亲自审。”

　　楚夕此番出谷，一是为了重振楚家势力，为楚家正名，另一个目的，便是查清楚家被灭门的真相。虽说当年的楚家尾大难掉，蝼蚁横行，但毕竟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派，不是那么容易被灭门的。况且，被围剿当日，正巧赶上楚夕的父亲和叔父闭关第七日，正值关键时刻，不可以被打扰，楚家上下只有女眷和几名党羽代为操持。那日当数楚家最虚空之日，十大门派趁此时进攻，可谓是抢占了最好时机。另外，楚夕曾听东方景回忆，当日十大门派一众弟子在杀光前殿的老弱妇孺之后，便打开暗门直向楚父闭关的密室逼去。这暗道连楚夫人都不知晓其中机关，那些从未涉足楚家后院的正派弟子，又怎会轻而易举地打开？这些疑惑在楚夕心中留存了十几年，是以下山后，每当抓到年龄稍长的正派子弟，都要仔细盘问一番。可惜的是，当年参与围剿的正派子弟如今大多都已为人师，很少离开门派，今日这种机会实属难得。

　　路家所在的宛城，距碧波镇仅十余里。楚夕与那小厮伴着暮色出发，一路快马加鞭，待到达宛城时，天色也已被黑幕笼罩。

　　宛城虽不大，却有着“小江都”之称，即便夜幕降临，街上依旧如白日般热闹，没半点萧瑟气氛。有人在赌坊中豪赌，亦有人在酒楼中饮酒作诗，大俗大雅皆汇聚在这小城中。

　　而在临近城郊的僻静之地，坐落了一间绸缎庄。绸缎庄门脸不大，货品亦有限，但后院却别有洞天：花园凉亭、假山水池一应俱全，规模堪比江都首富的院子，就算在夜色中也显得颇为壮观。
　　楚夕跟着那小厮熟门熟路地七拐八拐，穿过道道水榭，终于来到庭院最深处一座闪烁着昏黄灯光的房子前。那房子的主人似乎早已等在这里，听到院中的脚步声便匆忙开门迎接。

　　此人，正是路家家主路镇南。

　　若说这绸缎庄是路家的掩饰，却也不尽然。多年前，在路家还未在武林中展露头角时，便是以经营绸缎为生。生意不大，却也过得富足，这座宅子便是那时建成的。如今路家子弟习武为主，绸缎生意却也没放下，依旧有一搭无一搭地经营着，这所宅子便自然而然成为了路镇南的居所。

　　路镇南看到楚夕这身双色长衫，起初也是一怔：“夕儿今天怎么如此打扮？”
　　楚夕不多做解释：“路叔叔，人在哪？”

　　路镇南哈哈一笑：“夕儿，临时赶过来累坏了吧？我在醉仙楼订了桌小菜，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可好？”
　　楚夕却道：“路叔叔，不用客气，我不饿，我想先去会会华阳派那二人。”

　　路镇南摆出一副长辈姿态：“哎呀，不在这一时半刻。你应该还没吃晚饭吧？咱们就是去简单吃点，很快，走吧走吧。”
　　说着，路镇南一手揽着楚夕肩膀，推着他就要往外走。楚夕却没有动，双脚似长在地上一般稳稳地站在原地。

　　“路叔叔。” 楚夕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中间还透露了些许无奈。路镇南回头看他，知道楚夕这人执拗，便也不再相劝：“哎，好吧。下次来宛城一定要让叔叔好好招待招待你，不然每次都来去匆匆的，我这个做主人的也不好意思。”
　　楚夕不接路镇南话茬，只道：“还请路叔叔帮忙带路。”

　　楚夕只道，这二人八成是被路振南关在了地牢。只是这地牢属路家隐秘之所，进入地牢需通过层层关卡，非要路镇南本人开启不可。

　　深色青砖累成一道道通顶的石墙，将不大的地牢分割成一个个小牢笼，狭窄而幽深的过道被两旁墙上的火把照亮。宛城地处江南，湖泊随处可见，这地牢也潮湿得霉味甚浓。

　　行至过道入口，路振南停下了脚步：“夕儿你想怎么审？”
　　楚夕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麻烦路叔叔先把那年长的带出来，直接带到刑室。”
　　路镇南向旁边的小厮使了个颜色，那小厮便向过道最深处走去。

　　刑室位于地牢的另一端，一面墙上挂满了各种刑具，另一面则空空如也。路振南命人搬了两把椅子进来，一把放在刑室中间，另一把放在斜后方。楚夕倒也不客气，当仁不让地坐上了中间那把椅子。

　　从始至终，楚夕冷着脸不曾多说一句废话，情绪上也看不出什么波动。路振南坐在他后方，仔细观察着面前这个年轻人。这是楚夕第一次审问，面对自家被灭门的惨剧重提，路振南也不知楚夕会作何反应。

　　不到半盏茶时间，那名年长的华阳弟子被带进了刑室。那人看起来年近不惑，除了腿上一道近一尺长的刀伤外，好像并无其他地方受伤。虽然手脚都被铁链束缚，精神却一点也不萎靡。

　　那人刚进刑室见楚夕坐在当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便被小厮推搡到对面的刑凳上。楚夕也不与他置气，微微弯腰，两只手肘杵在膝盖上，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对面那人，开门见山道：“当年围剿楚家那一役，你参没参与？”

　　那人却也有些骨气，将头转向一旁，完全不睬楚夕。楚夕起身，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又问了一次：“我问你，当年围剿楚家那一役，你参没参与？”
　　那人冷哼，突然一口痰吐在了楚夕的鞋上，怒道：“我没什么话跟你说！”

　　楚夕看了看脚上的那口痰，轻声冷笑，缓缓从腰间抽出那条黝黑的鞭子，举到墙上的火把下仔细抚摸。在火光的映衬下，坚硬光滑的鞭子泛着红光，那纹路好似一片片蛇麟整齐地趴在上面。

　　忽的，没有丝毫预兆，楚夕转身一鞭子抽在了那人胸前，动作之快就连路振南和一旁的小厮都没看清他是如何手起鞭落的。只见那名华阳弟子身前的白色里衣刹那间破成碎片，胸口登时出现一道近一寸宽的血痕。血痕从肩膀直接贯穿到腰下，血沫洒了满地。只听那人一声惨烈的嚎叫，路镇南听着竟感觉自己的胸前也隐隐作痛。

　　那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胸前的血也滴滴答答地不断往下淌。楚夕面不改色，仿佛无知无觉。他将手中的鞭子对折，弯下腰用那沾满鲜血的鞭身抬起对面人的下巴，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语气依旧冰冷平淡，毫无情绪。

　　那人整张脸都被冷汗打湿，喘着粗气不断咳嗽着，点点血沫染红了胸前衣襟，显是被刚才那一鞭打出了内伤。楚夕也不着急，足有一炷香时间，那人才堪堪停止住了□□。楚夕一手捏起他垂向地面的脸，强迫对方看着自己。那人无力地摇了摇头，竟还是一字未说。

　　他不说，楚夕也不再问。一瞬间倏地松手扬鞭，那人胸前就又是一道鞭痕，两道鞭痕重叠之处，竟露出丝丝白骨。剧痛之下，那人的惨叫声早已变调，凄厉得简直不似人类可发出的声响。就连常年看守地牢的小厮也从未见过此等残忍场面，低头看向地面，一手紧紧捂住嘴强压住想吐的冲动。

　　这次楚夕不再等他，兀自坐回了椅子，翘起二郎腿道：“再不说，我就在你那同门身上也画这么个叉。” 那语气轻松得如同哄孩子一般。他低头玩弄着手中的鞭子，凌空甩在旁边的空地上。
　　“啪啪”脆响在这狭小的刑室中回声阵阵，而那青砖地面也瞬时间被染上了道道深鲜红色的血痕。

　　楚夕的声音依旧不大，可那刑凳上那人却一字也没落下，将他这句话全数听了进去。他顾不上整个前胸被掀皮锉肉的剧痛，稍稍坐直了身子急道：“你放了我师弟，我跟你说。”

　　楚夕冷笑一声：“这个自然，我只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的命对我来说一文不值。说吧，你是不是也参与了那场围剿？”

　　对面那人深深叹了口气，无力地点头，似是在缓解全身的痛楚，也似是准备道出一段凄凉的过往。
　　楚夕盯着他看了半晌，当时那被烧红的天空和噼啪直响的熊熊大火，开始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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