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娟》唐莲回

5、第 5 章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个时代的钱特别好赚，几年下来，林成和安胜和积攒的家底都可算是异常丰厚了，只不过在事业发展的过程中，两人选择了绝对相反的两条路。
　　安胜和和他表哥合开了一家服装公司，将几年的积攒投入进去，忙忙碌碌。在服装市场摸爬滚打的几年，为他公司的经营奠定基础，第二年便取得盈利百分之两百的好成绩，公司一步步稳扎稳打，经营状况何止是良好。安胜和眼光毒辣，几年后，又盯上房地产市场，他表哥顾忌风险没有跟进，他便自己开始进军房地产市场，抓住市场机遇，乘风破浪，几番起伏，多年后成为C市首富，当然，这是后话了。
　　而林成，手握千万存款，决定提前过退休生活。厂子已经倒闭，退休金自然是没人发给他的，再说他也不到退休年龄。不到40岁，正是男人黄金阶段中的黄金年龄，大部分的人都还奔波在人生的路途中，他却用自己的千万存款为退休生活筑起了坚实的后盾。那年他回家后就再也没出去过，每天的生活被打牌、喝酒、呼朋唤伴、接亲济友······占满，空闲的时间用家暴“消磨”过去。这样算起来，他过得也挺“充实”的。
　　雪娟和余书芬的生活又进入“冰河时期”。
　　此后的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雪娟都会在心里想无数遍一句话：为什么妈妈不和他离婚？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在家整天都绷着脸，不明白为什么他对着自己和妈妈说话的时候总是冷言冷语，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普普通通的一句家常话都能引起他的咆哮，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他喝了酒就打妈妈，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
　　在她成长的过程中，以及她长大后的日子里，她总是控制不住地回想一个又一个恐怖的夜晚或白天，在那些黑夜或白天里，她如同置身深渊，黑暗扼住她，淹没她，总是让她感觉像是到了生命的尽头，却不能给她个了断。
　　这许许多多次的恐惧中，最让她忘不了、刻进脑海中，时时刻刻象剜她心口的肉一样的是那个夜晚，经常重复又与许多次不一样的那个夜晚。
　　同样是他又喝了酒，同样是他又砸了家里的东西，同样是他又挥舞起拳头，唯一不一样的是妈妈怀里抱着只有六个月的妹妹。
　　是的，她有了一个妹妹，刚刚六个月，妹妹很可爱，又漂亮又乖，白白胖胖，每次她放学回来最喜欢趴在床边看躺在床上自娱自乐的妹妹，她伸出一根手指在妹妹上方晃一晃，妹妹肉嘟嘟的小手便用力向上抓，抓不到的时候嘴里就咿咿呀呀，她妥协后被妹妹抓在手里了，妹妹便将她的手拽紧了往嘴里送。她最喜欢妹妹的大眼睛，虽然是单眼皮，却又大又圆又黑又亮，黑宝石黑葡萄都不足以形容妹妹眼睛的美，那黑里汪着一池水，灵动又潋滟。每次她一出现，妹妹的黑眼睛总是认真专注地盯着她，一眨不眨，眼角弯弯如月牙，笑容挂上圆圆嫩嫩的脸蛋。
　　可，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妹妹的黑眼睛，在那个夜晚，被他————每每想起这一天，她的眼睛就跳着疼————一拳打在眼眶，鲜血顿时涌出，滴在妈妈身上，滴在床单上，滴在地上，鲜艳的红，刺眼的红，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红。
　　邻居带着妈妈和妹妹去了医院，医生说幸亏偏了一点，不然妹妹的右眼就没救了。虽然不算太严重，妹妹的眼睛还是被缝了八针，伤口愈合后，下眼皮留下一道疤，随着妹妹的成长，这道疤渐渐浅淡，只是这浅淡成为了永恒，再也没能复原。
　　因为这道疤，余书芬一直自责，后悔没把孩子放在一边，或交给别人，她高估了林成的父性，她以为自己抱着那么小的孩子，周围已经聚满劝架的邻居，林成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会对自己像以往每次那样下狠手，可，他竟然真的下得去手！他竟然狠得了心！余书芬后悔得要死，每每看到孩子眼下的疤痕，心就碎裂一次，她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傻，怨自己不能狠下心撇了孩子去死，厌弃自己明明刚刚诅咒了林成，下一刻就会害怕诅咒灵验，怕孩子会因为自己的诅咒真的失去父亲，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孩子————雪娟也同她一样在这矛盾的情绪中徘徊，想挣脱，却又无法掌控。
　　雪娟常想：他是魔鬼吗？如果不是，那就让自己变成魔鬼吧，变成一个能制服住他的魔鬼，将妈妈解救出来，将这个家解救出来。
　　可她知道————不，不是知道，准确地说应该是她猜到，也许，如果自己是男孩子，他就不会这样对妈妈了。是的，应该就是这样的，至少这个因素占一大部分诱因，不然他不会在妈妈建议他买房子的时候，又借酒发疯地边挥拳边大骂：“老子少你住的了？老子少你花的了？老子买房子给谁？贱人！老子给谁？老子没儿子，给谁？······”是啊，这就是根源所在吧，她是女孩，又生了一个还是女孩。他冷情、严肃、暴力，让雪娟不敢也不愿亲近他。
　　这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听他说出嫌弃她是女孩的话，此后也很少提男孩女孩的话题，只是冷硬无情的对待她们母女，自然房子他也没打算买，在安源家买了一套又一套房子并且从这个家属院搬出的时候，他也不曾动摇，直到政府规划确定要将这片家属院拆迁重建，他才决定买房子。
　　被逼无奈下才决定买房，时间上有些紧迫，但好在安胜和就是盖房子的，两家关系非同一般，安胜和将自己开发的小区里自留的一套从各个方面讲都是上乘的无可挑剔的房子，按定房时的价格转给了林成。
　　房子在最短的时间内简单装修一番后，雪娟一家就搬了进去。
　　新房子很宽敞，布局合理，时尚大气，但里面的装修显得与房子极不相称，实在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可以用简陋来形容了。只是随便铺了地砖，随便刷白了墙，厨房和卫士间也只是随便地安装了基本的生活用具，款式还是最老气横秋的。
　　余书芬在装修上不敢表达一句意见，生怕惹他不如意，为自己和孩子招来麻烦。
　　要说林成也真是个奇葩的人，他赚的钱宁愿借给他的兄弟姐妹、侄女外甥、朋友同事，一笔一笔的借出，也不要欠条，也不催要，就跟白送似的，也不愿多花一分在妻女身上，在这个家里多花一分都能招来他的“报复”和泄愤，哪怕是余书芬一句抱怨的话，也能让他随时随地的失控。
　　算了，算了。不管怎样，至少买了房子了。余书芬又找出一个新的理由安慰自己。
　　这一套房子住着，老家属院开发好了，还会再分得一套新房，只有两个女儿，这就够了，这就够了。余书芬想得很美好。
　　生活似乎有了一点盼头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