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住我家隔壁》姜汤面

7、去见家长

　　范濯的老家就在郊外，屁股上冒着黑烟的小巴士在一个只有站牌的路口一个急刹，全车的人都往前猛地晃了一下，扶桑的脑袋差点没从范濯的肩膀上掉下来。
　　紧接着一旁的小门就开了，有位老太太抓起座位面前放着的大包小包，花花绿绿的塑料袋下车，路过的时候被车门卡了一下，老太太脚步一颤，身后的范濯连忙扶了一下。
　　扶桑和兰若两人在他后面下车，目视着小巴士慢慢关上车门，晃晃悠悠地走了，屁股上喷出的黑烟老大一块，落在村里刚修的公路上。
　　公路路面凹凸不平，有些地方掺了很多泥沙，走起来能感受到脚底的细碎突起。
　　“这是拿海沙铺的，”范濯看他们走得好奇，便出声说，“里面还有碎掉的贝壳卵石什么的。”海边的小城铺路是用的海边采来的泥沙，那两人仔细一找，果然在惨白的水泥路面上找到一个半边埋在路里边的小贝壳，指甲盖大小。
　　“这个用来铺路的时候还活着没啊？”兰若拽了一下扶桑说。
　　“用海边沙子铺的，冲上沙滩的时候应该早没了吧。”扶桑眼睛还只盯着那贝壳说到。
　　可怜人家姑娘和扶桑两个人，来人间没多久就被他带出一股浙东方言味儿。范濯听着两人对话，默默想。
　　浙东不像大多数人脑海里固定的“江南水乡”印象，事实上长在湖边河边的人和长在海边的人不太一样，在浙东这种不管登上哪个小山包包或者开车几十分钟就能看见海的地方，人们那方言也不是一般印象中的吴侬软语。范濯回想起他爸当年十几岁就敢呼朋唤友的往江里跳的豪情和他奶奶身为大家闺秀一样叉着腰骂得整条街都听得一清二楚的壮志，又默默擦了一把冷汗。
　　有句老话叫“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放在山多水多的浙东就更是金句，范濯他老家里亲戚左右百十来口人，一半的土语全都不一样，这个人说声“恰饭”，那个人就能说“吞饭”“杠饭”“秋饭”，连范濯这口音也不知道是混了“几国语言”，好在互相都能听懂，就好像国人认得简体字后，繁体字也能认得八九不离十一样。
　　几人顺着这条村里最好的路走了百十来米，这条路就像被截断了一样戛然而止，三人的眼前是一条人踩出来的土路，只够两人并行，路旁边长着毛绒绒的蒲公英和挂着一串小铃铛的芥菜，宽大的叶片伸展开来，把原本不宽的小路铺得严严实实。几人要上去，就要踩着它们的叶片过去。
　　范濯这条路走过很多次，很不以为意，但看扶桑和兰若这两个草木成精的家伙看着那些被泥土染得蜡黄的叶片上大块的伤痕很是心疼，也停在土路边上，不知该如何下脚。
　　两旁已经是农田了，总不能踩进田里，糟蹋别人家的劳动果实。几人默默站在路边，范濯抬头四处看了看，此时稻子快黄了，正在灌浆，稻穗还是瘪着的，但四野一片青翠，景色也十分好看。
　　范濯看着看着突然说：“一月的时候再带你们来一次吧？那时候开油菜花，金黄的一大片。”
　　“油菜花？”扶桑接了他一句，好像是想他继续说清楚。
　　“油菜花。”范濯望着远处，一时间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只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于是那漫山遍野的金黄就突然地闯进了他的脑子，刺目，鲜艳，热烈，像是山谷里射出的太阳光芒，又像是眼前人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站在阳光下，对他露出温柔的微笑。
　　“等水稻收获了，地里就会种油菜。油菜在地里过冬，一二月开了之后就会结籽，可以榨油，叶子和梗留在地里当肥，来年春天又种稻子。”范濯说。
　　扶桑点头说：“一年两熟，农民的经验很厉害。”
　　兰若不知道他们两人在讨论什么，听扶桑说“很厉害”，就也愣愣地点头。
　　范濯也附和了一声，然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了一样，收回目光说：“那我们这个路还走不走？别的路要绕很远，几公里吧。”
　　扶桑突然打了个唿哨。
　　那声音清越婉转，如同凤鸣。这声音一吹出去，两旁的野草突然簌簌地动了起来，随着声音越传越远，沿途的野草突然蜷缩起了铺在路旁的叶片，瞬间露出了底下土黄色的路。
　　那姿态犹如摩西分海，两旁的青绿色是无边无际的海洋，而眼前人是手持神杖的领路人，他身怀神力，他无所不能。
　　范濯看着眼前的景象，顿时从心底泛起了深深的崇敬，却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被死死压抑在心底。
　　路开了，两人很默契地让唯一的姑娘先走，两人并排走在后面。
　　地里的稻子能有半人高，人走在田埂间只看得到胸口以上的部位。兰若像个小女孩似的，东张西望，对什么都抱着好奇。扶桑比她好些，但也是不时转头，要不是范濯不时提醒这两人，恐怕他们走着走着就要摔进田里了。
　　扶桑就走在范濯的旁边，土路不算窄，走两人却也不显得宽裕，两人的肩膀和手臂不时磕碰着。一磕一碰之间，不知谁的手指碰到了另一个人的，就此紧紧握住，再也没有分开。
　　农田很广阔，田间的路也悠长，四周全然是寂静，连一丝风也无，仿佛这样一直走下去，就能走一辈子。

　　等三人走到村里，就看见当街站着个女人，身材有些矮胖，但显得敦实，围着花围裙，袖子挽起到手肘，露出的手臂十分有力，看得出是擅长干农活的农妇。脸上有被烟火熏出的蜡黄色，也有寒风摧折出的沟壑，但能看出年轻时是位美丽的姑娘。
　　这女人站在街口，看到范濯三人就迎上来，抓住范濯的手，一大堆土话噼里啪啦就往他身上扔。纵是扶桑和兰若已经听范濯说过家里人要来接他，一时间听到这么一堆语速极快咬字模糊的话脑子也有些懵。范濯倒是早就习惯了，无奈地叫了声“妈”就被扯走了。
　　范妈妈对范濯嘘寒问暖好一阵之后才转过头来，唰的一下变了脸色，刚才疾言厉色的样子现在已经无影无踪，对着这两位“阿濯带回来玩的朋友”露出有些羞涩的笑容，用有些乡音的蹩脚普通话发出亲切的问候。
　　两人对着面前这位神一般的变脸大法，愣了又是好一会儿，扶桑才乖巧地笑着叫了声阿姨，兰若根本没搞懂范妈妈在说啥，也小声地跟着叫了。
　　结果范妈妈上下打量了兰若，那眼神和激光扫射似的，从头发丝扫到脚趾尖一点没漏过，然后一扯范濯，把人扯了个倒转，范濯一抬头就看见老妈满面红光，眼神亮晶晶的，脸上仿佛写上了三个大写加粗标红的大字：“有出息！”
　　范濯没法明说，只能哭笑不得地再三表示他们只是普通朋友。结果范妈妈仿佛把这当作了年轻人的羞涩，甚至开始悄悄用另外两人听不懂的土话问他她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
　　范濯苦笑。他和扶桑的关系，确实不能明说，但是也不能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范濯只好对他妈说：“妈我其实心里有喜欢的人了......”
　　“你真的有啊！”他妈凑过来说，“我刚刚看了人家姑娘，举手投足那都是气质，你觉得人家能看上你不？”
　　范濯说：“妈我其实喜欢的人不是她......”兰若那奔奔跳跳的样子原来也能被说成是有气质吗？
　　范妈妈说：“唉，你们年轻人怎么个样子我实在是搞不懂啦，你只要找个性格好对你好的人，让你爹妈抱上孙子孙女，我们也不掺和你们小两口家事啦。”
　　范濯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既然爹妈只觉得有小孩子就很不错了，那他和扶桑可不可以去领养一个，或者问问扶桑可不可以像让兰若成精那样再让别的生灵成精？至于代孕之类他就不去想，那不是糟蹋别人家姑娘嘛。
　　但他紧接着又试探道：“如果我领养一个呢？”
　　他妈突然闭嘴了，紧接着那犀利的目光就往下瞟，直直地定在了他两条腿中间。半晌他妈压低声音问：“阿濯，你告诉妈，你这么多年没找对象，是不是不行啊？”
　　范濯欲哭无泪，他行，扶桑保证他真的能行！
　　范濯实在拿他妈没辙，只好小声说：“不是这样妈，是我喜欢的人，他那个，没法生孩子......”
　　他妈那犀利的目光突然又往后面的两人那边去了，把范濯惊出一身冷汗：“妈你干啥呀？”
　　范妈妈突然转回了头，说：“崽，你跟妈说实话，妈不会说出去。你说不能生孩子，是对方身子有病，还是你找的是个男的？你带回来的两个人，哪个是你对象？还是根本没带回来？”
　　范濯深刻地感受到了老母亲的眼光是狠辣的，这三言两语之间，面前这个智慧的女人就能把最核心最关键的问题翻出来，像晾晒稻谷一样摊开在他面前。
　　范濯一时心慌，眼睛下意识地就往扶桑那边瞟，看见扶桑和兰若旁若无人地聊着天，刚要庆幸他还不知道这里自己面临的压力和家长的追问，就听见他妈幽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是那个男的不是？”
　　范濯赶紧低头，心说啊完了完了，告白是我先的，妈不要找扶桑麻烦就行。
　　结果旁边半天没动静，身后的话题还在继续，范濯等了好一会，兔子出洞似的拿眼睛偷偷摸摸地往上边一瞟，就见他妈看看他又看看扶桑，半天没个响儿。
　　两旁都是闹市，这两人却谁都没声儿，死水一般静。
　　好不容易七拐八拐的站在家门前了，他妈才给他来了那么一句：“你要领养是不？男的女的，什么样的，想好了没有？”
　　紧接着他妈就进门了，范濯看他妈好像是拿纸巾狠狠地一擤鼻子，发出好大一声响，出来的时候没事人一样，拎一大袋东西，热情无比地塞给扶桑和兰若。那两人也实在是被这个见面大礼包给吓住了，不住地推脱，还是没抵过他妈的攻势，每人手里都像是搬家那样提了一大袋。
　　两人实在提不动，只好又把袋子放回屋里，和范妈妈说等他们玩完了要走的时候再拿，范妈妈也客气，直接说让他们留下了吃晚饭。
　　他妈忙进忙出，却没有再看范濯一眼，也不叫他进去帮把手，这让他的心里忐忑不安：妈到底是同意不同意？还是一气之下干脆不要他这个儿子了？
　　他越想越没底，好大一个人杵在门口，觉得秋天的风都格外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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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大浙江小高考考生今天终于考完了，爆更三千五以示庆祝！！！！（超大声）
谢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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