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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十八】补偿 ...

  •   医院内暖气开得足,相泽消太双手插兜,脱了外套挂在手臂上,默不作声地背靠着墙壁闭目养神。他向来言出必行,在宫泽真央想通之前,竟真的从午后等到凌晨,足足站了近十个小时有余,就连守在宫泽真央门前的警察都换了三轮班。时至午夜,为了使病人安心休养,住院区的廊灯熄掉大半,有几间病房的病人没睡,观察窗流泻出的残光投下一小片亮度,模糊不清地氤氲在相泽消太略显疲惫的脸上,一时间走廊内静得只剩下护士来来往往查房时的脚步声。

      职业英雄一声不吭时气场过强,拒人于千里之外,现下又强压着怒火,硬是隔着病房门跟学生进行拉锯战,过了数个小时倒也没有医护人员敢劝,早就能躲多远躲多远。宫泽真央病房内的灯光一直没熄,证明她还醒着,护士到了午夜给她更换注射药品,又换上新的绷带与外伤药,这才把光调成有利于休息的暗色。

      负责宫泽真央的值班护士叮嘱几句后推开病房门,抬眼瞅见站在廊内整整半日的相泽消太正侧着头,压低声音咳嗽得几乎止不住。

      作为颇有几分八卦之心的中年护士换药时跟宫泽真央交谈了几句,明白些许事情情况,看得明白两人谁也不肯善罢甘休,先退一步。可就算男人仗着自己身体底子不错,病还没好全就敢肆意妄为,救死扶伤的护士却见不得病人痛苦——这不仅单指病房里的宫泽真央,更还是相泽消太,因此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这位先生,你进去吧,有什么事赶紧说完后回家休息,您瞧您咳的,再这么下去您就得住到这孩子隔壁了。”

      相泽消太本想道个谢,话还没出口又开始咳,护士脚步匆匆地拿了一次性杯子去值班室给他倒了杯水,边瞅着他喝边劝解道,“您说您多大个人了,怎么也30几了吧,对孩子讲话怎么就不知道温柔点?人家孩子才多大,受了这么重的伤,康复女郎来了都要治三轮,醒了之后还没几个小时,麻药都没退您就赶着给人家一通臭骂,心情能好吗?讲话口气别那么冲,有什么话慢慢说。”

      护士讲话远比宫泽真央直白,相泽消太的确忽略了女孩的情绪,他在门外站了好几个小时,也对自己讲话过度不留余地做了反思。“她现在情况如何?”相泽消太问道,他知道宫泽真央刚换完药。

      “麻药劲过了,伤疼得睡不着觉,傍晚给她打了止痛针,现在也不能再继续加量。不过明天康复女郎还会来治疗,说不定能好点,但这伤怎么看也得疼个两天,”护士讲到这里,又着重补充道,“这孩子现在也不好过,您可千万别再惹得她拔输液管了,到时候还得重新扎针,就算您不心疼,我瞅着人家小孩伤成这样都心疼。”

      喝完水的相泽消太将杯子递还给护士,礼貌地道了谢,继而拉开病房门。房间内灯光昏暗,宫泽真央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夜景,闻声侧头,刚瞅见是他就立刻转过脸,瞧也不打算多瞧一眼,大概还为下午的事情生着气。

      相泽消太也不强迫,只是拉开她看护椅坐下,他手侧正好是输液架。女孩胃部受伤,不能进食,正打着葡萄糖,只是下午静脉注射器拔得粗暴,现下手臂处已经显出淤青,就算屋内灯光昏暗也一清二楚。

      相泽消太移开视线,他现在火气也消了大半,事情总该要解决,继续对峙没有任何意义,他开口,“宫泽……”

      “抱歉。”宫泽真央打断他的话,女孩不回头,她伤疼得睡不着,护士便把病床调整到能让她看窗外街景解闷的高度,从相泽消太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从一开始我知道这件事我做错了,也清楚我的行为不会被原谅。对您讲那些话时我没控制好情绪,事实上我可能只是想逃避您的责骂。不过仔细想来,我一直对您讲的话强词夺理,现在道歉也有些晚了,但还是对您说声对不起。就是,很多话都很抱歉,我不该那么说。”

      讲起话来时的宫泽真央总是显得过分冷静,只是这次言语中却显得极度乏力,语调平仄,凭空添了几分孩子不该有的了无生气,“我可能,只是有点委屈。错的是Villain,为什么您偏偏要来用这种语气责问我。但其实道理我都明白,您不说我心里也清楚,所以不管开除还是警方调查、或者起诉,我都接受处罚。这段时间真的给您添了很多麻烦,对不起。”她讲到这里,稍微顿了顿,“我知道自己错了,如果您觉得道歉不够,之后我再想想能怎么做。但今天您身体还生着病,快些回家休息吧,现在Villain被抓起来,您也不用管我了。”

      道歉是陈恳的,没有多掺半点狡辩,想了一整个下午的宫泽真央此刻倒也坦然。相泽消太沉默不语,时间煎熬地爬行,过了几分钟后他站起身,椅子在地上拉扯出微不可察的声响,脚步声渐行渐远,病房门打开后被刻意放低声音关严,一室寂静。

      宫泽真央感到胃中一阵抽痛,她抬手压住腹部,止痛针时效已过,疼痛从骨里往外刺,刺破血肉,刺破皮肤,如同被巨石一寸一寸地碾压。这是惩罚,是她自作聪明擅自攻击Villain,又对一直照顾自己的老师强词夺理甚至拳打脚踢的惩罚。宫泽真央疼得后背覆上一层薄汗,咬牙强忍着,将视线凝聚在窗外的某个点。

      雪后的冬日夜晚明朗,皓白的月恰巧卡在在窗户的右上角,恰当的角度,足以构成一幅画面,繁星点缀在夜幕之中,宁静又冰冷,停留在空无一物的心中。她讲了太多话,这几日又想了太多事,自从进入雄英以来的生活与往日回忆相互交织,倒是让许多繁杂的念头一一消退,沉在脑海将被下葬的棺柩之中——真安静,真想在此刻一睡不醒,她闭上双眼。

      疼痛使宫泽真央对时间的感受变得漫长,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再度被打开,她投过视线,发现是拿着什么东西回来的相泽消太,立即想也不想地背过脸。

      男人慢条斯理地走近,又坐回椅上,他刚刚去找护士取了发热袋,塑料质的密封袋中装满胶态物体,热水浸泡过有保温效果。他将发热袋轻放在宫泽真央因输液不得不裸露于空气中的小臂侧面,冬日气温低,就算暖气足,冰冷的药品注射到身体里也会让人不适。闭口不言做完这些的相泽消太收回手,却刚巧看见枕头上印着深浅不一的水痕,心中不受控制地一紧。

      “别哭了,”相泽消太压住语气,尽量让自己显得公私分明,但忍不住还是无奈道,“被打成这样都不见你对Villain求饶,怎么每次撞见我你就总是要哭。”他有那么可怕吗?

      宫泽真央不说话,也不回头,这次她没醉,相泽消太知道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既然知错了,继续责骂也没有意义,这件事也该到此为止,“你不会被起诉,警察也不会来审讯。你小聪明太多,不吓唬你几句你不会说实话,这是合理的虚伪。况且你好歹考虑到了行为是否合法这一层,所以这次不管怎么看你都算是正当防卫,塚内找我谈过,只是不希望你误入歧途。”他轻描淡写道,“不过,你的行为确实不能姑息,我本打算将你开除,但综合考虑整个事件,再加上你的个人背景,还是决定给你一次机会。这身伤就算给你的教训,绝不能再有下次发生。”

      “你还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问。”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不会被开除也不会被起诉,挨了一顿打就算完事,本应算是死里逃生皆大欢喜。可宫泽真央仍然没有丝毫回应,看起来不是在生气,也没有抱怨和辩驳,只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讲。应该不是愤怒或耍脾气,宫泽真央做事向来张弛有度,不会刻意让人为难。

      回想起女孩意识模糊时对自己的反复追问,也许,她只是因为自己近段时日的态度而感到委屈和伤心。

      仔细想来两人认识快半年,虽是学生与教师的关系,但宫泽真央情况过于特殊,相泽消太又不得不同时担任着看护人的职责,对她总是比对别的学生多上几分心,后来又被迫因案子联系在一起。等到了现在,真要说置身事外、只是教师对学生的态度也过于冠冕堂皇。他不能否认对宫泽真央多余的关怀,至于到底该被归类到哪种感情,相泽消太也不会去细想。紧绷的心弦逐渐松弛,终于,他决定饶过自己一次。

      “抱歉,让你担心了。”说出口后相泽消太反而觉得松了口气,堵塞的言语被疏通,他坦言道,“我并不认为照顾你很麻烦,也并不讨厌你。没有认真对待你的心情,总是想要敷衍,用大人的态度模棱两可,对此,我也要对你道歉。”他讲到此处,稍作停顿,“如果做些什么能够补偿你,你可以告诉我。”

      他话音刚落,一动不动的宫泽真央这才有了动静,她慢腾腾地转过头与相泽消太对视,“我……并不是想要您道歉,”女孩泪流满面,泪水止不住地涌出,声音里搀着哭腔,几乎语不成声,“我知道我做错了,但您那样说,我就还是要狡辩。我真的很疼,又很难受,醒过来之后您不在,我不知道您怎么样,很担心。我一旦想问及关于案件的问题,根津先生就会转移话题。因为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很焦虑。结果好不容易见到您,您一进来,什么都不做就开始骂我,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委屈,但我就是控制不住的伤心。”

      “你脸上还有伤,不能哭,”相泽消太见她要用手裹着绷带的手去擦,“别动。”他急忙喝止,从看护桌上找出纸巾,伸长手臂替宫泽真央擦着眼泪,越擦反而越多。

      “别哭了,一会护士进来又要骂我。”

      “我好麻烦,给人添了很多麻烦,又没用,自己还哭个不停,可我还是不想被您讨厌。”

      “我不讨厌你。”

      “真的吗?”

      “真的。”

      “这样是不是特别小孩子气?好像人长大了,就不会在意别人是否讨厌自己了。”

      “不,长大之后也会在意。”

      “您也会在意吗?”

      “我不会。”相泽消太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他自我揶揄道,“老师总该会被学生讨厌。”

      宫泽真央被逗笑,眼泪和笑容同时浮现,“这样,但是我觉得您是个很好的老师。”她说道,“虽然很严格,不怎么说话,有点可怕,但是其实很尽职尽责。”边讲着,她还边偷偷摸摸地把左手塞入相泽消太置放在病床上的手掌里,手指乖巧地蜷缩,躺在男人掌心,“您能这样陪陪我吗?就几个小时。”

      兴许是她的态度太过恳求,又考虑到她正在忍痛,相泽消太有所触动,他回应,“好。”只有这一次倒也无妨。

      得到许可的宫泽真央稍微大胆起来,她伸开手指,手掌向下,与相泽消太的掌心相触,手指寻入指尖缝隙,亲密无间地十指扣紧,相泽消太的手臂肌肉倏然不动声色地紧绷。全然没有意识到男人异样的宫泽真央已经闭上眼,她哭累了,情绪宣泄的干干净净,脑袋空荡荡的,一时间倒是没由来地想到些许有趣的往事,“我可以跟您说一些家里的小事吗?”

      这倒是难得,相泽消太点头,“你说。”

      “小的时候,爸爸很宠真树——就是我的姐姐,因为真树很会逗人开心,又很热情,每次跟爸爸聊天,一聊就能很久,我插不进去话,就只能坐在一边听。那时候我很嫉妒真树可以一直黏着爸爸。后来就会在晚上偷偷跑到父母的房间里去,胡搅蛮缠地说我做了噩梦,非要和他们一起睡不可。这样可以独占爸爸和妈妈一段时间。”女孩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后来真树发现了,也非要挤进来,但是一张床根本睡不下四个人,她足足大我8岁,当时已经是国中生。父母不让,她就不停哭闹耍脾气,最后爸爸不得不把原本西式的房间拆掉,改成和室,这样就可以一家人睡在同个房间。现在想来很好笑,因为直到爸爸去世之前,我们都是睡在同个房间里的,那时候真树已经在考高中了。”

      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以宫泽真央的性格来看,相泽消太本以为他们一家都是温润如水的性子,结果这位素未谋面的宫泽真树听起来倒是足足的蛮横任性。“后来发生了什么?”他顺口问道,随即便察觉这个问题不妥,毕竟宫泽真央一直避免提及有关父亲去世的话题。

      “后来,父亲去世了。真树留在东京,我和母亲搬回了京都。”罕见地,宫泽真央没有任何掩饰,她敞开心扉,“妈妈早出晚归,基本没有时间跟我说话。因为我听不到声音,真树也没有办法给我打电话,就给我寄信——她寄了很多,有些话她不敢对妈妈说,只能跟我讲。很长一段时间内,真树一直都在说她好想回家,其实只是从东京到京都,只要坐新干线很快就能到,但她一直忙碌,没有空回家。事实上,我现在也已经有2年没有见过真树了。”

      “你想念她吗?”除了山田阳射,相泽消太难得听人提起这些家庭琐事。

      “与其说是想念真树,倒不如说我想念往昔。”她指尖微动,“我习惯热闹的家庭,习惯有父母跟我互道晚安,陪我睡在一个房间,因此很怕寂寞。他们离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直到现在,我都很难接受一个人的生活。之前刚回到东京进入雄英上学、开始独居的日子时,让我一度觉得很难熬。我跟真树很像,喜欢缠人,喜欢对大人撒娇,但是我不敢再去麻烦别人,孤身一人地渡过了很长时间。”讲到这里,她笑着看向相泽消太,眼中波光粼粼,“我这样说可能有些奇怪,但跟您住在一起的这半个月我很开心。所以每次想到案件结束后要搬出去,就会很伤感,甚至希望永远能这样跟您待在一起……不过现在来看,我大概有些得意忘形了。”

      孩子无心的言语持有庞大的力量,由纯粹的心情包裹,清澈到令人一望见底,最令人恐惧的,则是他们甚至不知自己轻而易举地吐出什么样的期盼。相泽消太只觉得她的手越来越烫,烧灼着他的掌心,刺痛他的情绪,“等明年开学,你会遇到很多同龄人。”但他还是重归理智,“你会发现跟他们在一起,会比跟我相处要轻松。”

      “也许?但也有可能,我还是更愿意跟您呆在一起。”

      “跟我呆在一起没什么好的。”相泽消太道。

      宫泽真央没想过相泽消太会这么认为,“您很好,有的时候甚至会好到让我不安。您看,我需要帮助时您从来不会拒绝,而且做饭很好吃,很会照顾人,还很会猜人心思,我觉得很多人跟您相处都会觉得愉快。”

      “……谢谢。”

      “不过,老师您刚刚有说过,如果有什么可以补偿我的,您会去做,对吗?”她问。

      相泽消太答,“只要不太过分,我会。”

      得到相泽消太应允的宫泽真央深吸一口气,极力放轻语气地说道,“您可以在2月15日,陪我去东京晴空塔吗?”

      这是比想象中要简单太多的要求,不过看女孩的神情又好像暗藏深意,相泽消太猜不中她的心思。但曾做出保证过的他将疑问暂且收起,只是在宫泽真央逐渐变得欣喜的眼光中承诺道。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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