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锦面也要葱花》谈笑风流

122、【宫灯帷外千帐灯】

　　待两人悄悄话说完，仕锦一抬头，发现萧珏儿和林笑早拉着唐凤皇不知了去向。

　　地上盘着她的小斑。好些日子不见，这天德之月在萧珏儿的精心照料下，彻底长成了一条鲜红的肥蛇。见仕锦终于回过神来，灵物陡地直起了身，露出嘴里咬着的一张墨汁淋漓的纸条。仕锦展开一瞧，林笑的字迹工整虬劲，相较之下，萧珏儿的字体飘逸灵秀，看起来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柔美。这人写道：“此衣暂穿，日后再补。允珏之事定于次日暮辰时分，昊天殿内，莫忘，如珏。”事情怎么定下得这般快？她有些惊讶。

　　难道这些个家伙蓄谋已久？！想着，仕锦脸一黑，喃喃道：“真是一帮疯子...”

　　“怎么了？”慕容麒拉着她的手，轻轻问。

　　想到慕容麒姓从皇族，但实际是个在禁术修行上完全没有先天优势的孤儿，仕锦莫名一阵心软，揽过了他的腰，想说什么，复又哼了一声：“麒儿，四国禁术你想学吗？”

　　提起这个，慕容麒叹了一声：“我们四个谁不想？怪你吝啬，不肯教——”

　　仕锦苦笑一声，叹道：“这哪里是吝啬！你知道我前世今生为何相隔一万年之久？”她心里烦闷，也不管这傻小孩听不听得懂，自顾道：“因为一万年前的我，在一次使用禁术的时候消耗过度，导致灵魂破碎、飘零尘世。又是何等机缘，让我一万年后再聚此身？禁术，我深受其害。你们都是我最亲近的挚爱，我既受其苦，又怎敢再传他人？可为什么你们就非要学呢。”

　　“因为...我们不想被你疏远啊。”慕容麒轻轻道。

　　“什么叫做超凡入圣，什么才是长生不老？锦儿你知道吗，你从那次醒来以后，真的变了好多。开始有意无意与我们疏远，连带给我们的感觉也慢慢发生了变化，”慕容麒握着她的手，幽幽道，“锦儿，你能找回记忆，能成为当世无二的大阴阳师，是我们的骄傲。可当我们意识到这个骄傲诞生的同时，我们所熟悉的那个仕锦正在一点一点地离我们远去，好比一条路分了两个岔。这让大家都产生了莫名的惊慌，尤其前一阵子...你变得...变得越来越淡漠红尘，真的让我好害怕，害怕说不定哪一天你就丢下大家，白日飞升了。”

　　仕锦失笑：“这是哪门子混账话！白日飞升？”

　　“难道不会吗？”慕容麒仰起脸，“所以了锦儿，你教我们好不好？再可怕，再严重，能比得上我们终有一日要面对被你丢掉的事实吗？能比得上你淡漠来去，把我们当空气一样忘却的日子吗？锦儿，是你说过要抓紧我，直到你力竭而亡的那一天的，不可以赖皮的——”

　　“你这别扭孩子，不要成天胡思乱想！”

　　他紧紧攥着她的衣裳，倔强的唇抿成了一道薄薄的弧线：“我胡思乱想？如果不是你待萧君也是如此...我..我怕我是真的会疯掉啦....锦儿，我不比你的任何一个夫君，连皇子都不是的我没有亲人，连从小伴我的瑶芝、灵雪都先我而去啦！你知道吗锦儿，我现在只有你，也只剩下你了，你真的不可以丢下我....知道吗？不可以丢下我——”说着，竟泣出了声。

　　闻言，女子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将这傻小孩搂在怀里，拍了拍他的后背。沉吟半晌，她轻声道：“麒儿，对不起。”

　　“是我只想着自己，没有考虑过你们的感受，对不起。”

　　想了想，她终于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安慰他的法子：“呐，傻小孩，还记得我答应过你要送你一件灵器的吗？我做好了哦，要不要收下？”

　　“真的？”慕容麒一喜，果然稍稍精神了点。

　　“嗯。”仕锦轻轻点了点头，手一翻，招出了一面圆形的花镜。这镜子周围刻了四圈复杂的祈天语，在上下左右四处形成四朵团花之形，镜缘色作纯黑，镜面不知是用何种宝石所做，居然是照得见人影的剔透银白。黑白映衬，端的漂亮。

　　“取什么名字随便你，”她说，“本来都打算给你当镜花缘的嫁妆了，这怎么说也是件灵器，放眼整个媚世也不过九件哪！”见慕容麒捧着那镜子左瞧右看，精致的镜子清亮得可以照清人影。他对着镜子瞧了一阵，惊道：“哎呀，怎连眼睛也哭肿了？”

　　仕锦一笑，岔开话题道：“你知道迎风招募了新军吧？”

　　提起这茬，慕容麒低低一笑，目光却还在那镜子上：“咱们许他的大将军，居然连一兵一卒都要他自己凑，他怕是要怨死我们了吧？”

　　仕锦坦然道：“军队训练不容易，本就不该草草外借。更何况普通的军士对付婧王手下的那些东西，也不比平民强多少，给他也是浪费，”她耸耸肩，“也不算亏他，毕竟我特别为他的那个什么凰翼军刻了六百只如意箭，够用一阵的。”说着，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埋怨道，“你们也太能胡闹了吧？你小子好歹也是个君主，怎么也不帮着我管管——”

　　慕容麒眨眨眼，无辜道：“提倡杂学百艺还是你发起的，怎能说我胡闹？”

　　“所以你就拉了葱花、小珏和阿杀，弄出来三个百人编制的独立营？还取那么没创意的名字，叫什么阳春、莲雪和黑麒？”仕锦扶额道。

　　“不好听么？”他笑嘻嘻。

　　“不是这个问题！那些箭矢，是我与他合作的一部分，每次都是我入夜偷偷摸去营里替他们弄的，就是不想让你们多心。谁知道是哪个大嘴巴漏出的消息，居然说是帝师的特别待遇... ...唉，你们啊你们，我又不是军火库，到哪里给你们凑那么多装备去？”仕锦埋怨道。

　　“哼，谁叫你偏心？”抱着镜子的慕容麒满心欢喜，把嘴一撇。熟料半晌听不到仕锦说话，这男儿侧脸一看，见女子一脸戒备凝立不动，自己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但见黑夜中，一阵阴风突兀吹了起来，走廊尽头隐隐绰绰浮现出一个黑影来。仕锦识得那人的精神力波动，淡淡道：“真是稀客。”说着，她上前几步，反手一圈，放出道银光。慕容麒手里镜子顿时滴溜溜一转，自己跳了起来，嗡嗡悬在主人头顶。

　　为了明日的盛会，皇宫外庭早在众人齐心合力之下布置完毕。一眼望去，皎皎明月下，处处红灯高挂，九曲桥前已经搭好了一溜的花棚，昊天殿正中更是建起了一处三层高的比武擂台，擂台一侧插满了花竿。

　　此时，一阵阴风起。

　　呜呜之声，诡异非常，“扑！”地刮灭了一整排高挂的灯笼，走廊瞬间暗了下去！

　　“你的新作品么？”

　　一个阴森森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随之，说话认也慢慢从暗地里浮凸而出，露出了半身蓝绿的孔雀。少女模样的婧王轻轻地笑道：“该称呼你什么好呢？是天地府当家之主，那个大阴阳师臭独孤？还是我那个傻透了混账姐姐轩辕竹音？”

　　仕锦耸耸肩：“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什么臭独孤。”

　　“哦？”

　　“要说混账，雅妹你才真真是个混账。”她侧眼。

　　女子惊讶得一挑眉，失笑道：“胡乱给我扣帽子总该有个理由吧，姐？”

　　“你养黑羊，蓄人衣，修练阴阳师素来忌讳的巫魔之术。现在，竟敢还打着天地府的名号培植邪术子弟，更是违犯了洪荒四则，给我惹出了那么多麻烦，你觉得这理由够不够充分？”仕锦没好气地问，“怕不仅仅是他，连他所拥有的势力都是你一手培养起来的吧？”

　　少女哼了一声，森森磨牙道，“谁叫你当年得不到他，就杀人灭口。”

　　“他不是我杀的，”仕锦淡淡道，“诚然他只有我能杀得了，但实际，他自己也是可以的。”

　　“你说什么？！”怀柔显然是吃了一惊。

　　半晌，她忽然自顾的开始笑，笑得歇斯底里，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像是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她抬起了脸：“你确定...？”

　　“你确定他会去自杀？”

　　“他是什么性格我会不知？你会不明？居然还想编这种谎话来骗我，你个臭独孤！装得再像又如何？你始终不可能是我姐姐！”

　　“臭独孤，承认吧！你不会是我姐姐，更不可能是我姐姐！呵我姐姐..我姐姐早就死在那帮老头子手里啦！我如何不明白？我姐姐是最疼我的，待我一贯纵容，连一句重话也不忍说，又怎会出言伤我？哈哈...臭独孤，我就知道你早忘了他，我就知道！！”这女人自顾喃喃，说得越发亢奋。

　　仕锦轻轻叹气：“我只与你说，人，总是会变的。”

　　“我不听！我不听！”女子捂起了耳朵，嚷嚷道，“臭独孤，你这混帐少在我面前神棍！我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满口宿命论的神棍啦，个个说得煞有介事，可实际上呢？又有几个成真过？我不听，就不听！”

　　淡淡地瞧她跳脚，仕锦一拂袖：“巫魔之术反噬极强，慎用为上。否则，悔之晚矣。”说着，自家一拉慕容麒，两人就这么无比淡定地飘走了。

　　直到两人彻底消失不见。

　　阴影里，才隐隐传出了小姑娘低低哭泣的声音，不住地喃喃道：“骗子，你个骗子，你个大骗子——”说着，她竟跳了起来，“你就是臭独孤！居然骗我！你不得好死！！”说着，抬手一挥，阴森森的风狂暴而起，嚣叫着朝仕锦离开的方向追去。不料，直接被淡淡的银光隔绝在外，如困兽，发出了一阵不甘的咆哮。

　　“臭独孤，”少女狠狠一跺脚，“臭独孤你给我听好！”

　　“他是我的，你已经占了他那么久那么久啦，要不是他总也不肯死心，你早就想也别想啦！我待他如何，他迟早有一天会想明白的！但在这之前，我不许你伤害他！你给我记住！不可以伤害他！！否则我跟你没完！”说着，驾了黑风，遁得远了。

　　却不闻，暗影里的女子微微一叹。

　　.... ....

　　今夜，仕锦这边莫名出了件愁心事，唐凤依那里也新添烦恼一桩。

　　镇国灵器居然由皇母的私生子一手催开，难道真要男儿称帝么？消息传回凤来，软禁中的凤来朝臣惊怒非常，身为君主的唐凤依也是百感交集。一番商谈之下，双方各执一词，终迫不得已上呈长老会。

　　而今，属于凤来的两位神秘境界高手已经带回了长老会的决议。

　　“什么？我还是得登基？”唐凤依一下子站了起来，“我若登基，那木头怎么办？”

　　日夜赶路，让这两人多少生出了些疲累。闻言却只是冷笑，不客气地道：“太女还真是情深意重呀，怎么不想想你若不登基，岂非正中了那姓婵的下怀？”

　　“现在，拥有我月华镇国灵器的人可是她的夫君！华容也已经是她囊中之物了，而她自己又是未来的月华君主。你说那女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居心叵测，最后不就是妄想吞并四国，再创一统盛世吗？哼，太女若还是执迷不悟，一心就想要如何跟这个月华的奸细长相厮守，那我们...便也反了去好啦！反正是傀儡君主，换谁不是换呢！”

　　这话听得唐凤依气愤不已，厉声道：“你们是什么意思！催开镇国灵器的人固然是她夫君，难道就不是我凤来皇子了吗？仕锦妹妹若是真心想要一统四国，又为什么要放过那一干存心政变的华容反臣？为什么要屈居于锦帝身边，自封摄政国师？”

　　“哼，她这招便是以退为进，想要摆出一个假君主来掩人耳目。可实际呢，连那傀儡君主都是她的裙下之臣，你难道不知？”

　　“看她表面上从不曾离开皇宫，可实际早已招兵买马，命人暗地里开矿炼铁，拓建了四部军营！自古兵为国之利器，华容有朝臣又如何？那都是一帮耍笔杆子的文人骚客！能是她新军的对手吗？她当华容是武器库，想要练出四把伐谋之刀给她月华军队当消耗品，那你说...这刀接下来要对着谁呢？沧澜？还是凤来？”

　　“柿子总是找软的捏的，太女，你醒醒吧！”身边人苦口婆心，劝诫道。

　　唐凤依苦笑一声，轻轻道：“我还是觉得，你们说的不对。”

　　“若真是如此，她又为什么要救我等性命？直接杀人取籽，还不照样能催开我凤来镇国灵器？”她问，“若真是如此，她又怎会允许木头一直陪在我身边？木头不是知道她所有秘密的青鸟么？她既信任木头与我，投桃报李，我们没有理由怀疑她有野心。”叶秋风自打唐凤依出现就一直陪在她身边，这番话自然也听到了。

　　以他现在两难的立场，说什么话都不合适，只是默默伸手与挚爱之人相握。

　　唐凤依感觉到那男儿自掌心传来的热量，微微一笑。

　　“哼，真不知道你们这些皇族之间到底折腾的哪门子信任！”那人抱怨了一句，“说不定正是她算准了这小子就是放在你身边，也绝对撬不出半个字，才会大胆想要赌一赌吧？赢了就能换来你所谓的信任，输了大不了杀掉灭口，还能成就一对同命鸳鸯——”

　　“那你想要我如何？”唐凤依回眸道，“你要我买凶杀人？要我制造事端？还是干脆手足相残，杀了我那个苦命的弟弟，夺回火焰鸢尾？”

　　那人冷笑道：“看来太女还不算一无是处。”

　　唐凤依笑了笑，两三步上前，啪地就甩了两人一个嘴巴，冷冷道：“我是不是一无是处，不需要你们来评价！是啊，我是没什么武功，没什么帝王之心，更没什么宏图霸业。照你们的标准，我是怎么比也比不上仕锦妹妹的，但那又怎佯？你们要是看我不爽，就去效忠她啊！”

　　“我唐凤依不是瞎子，我有我自己的判断！”

　　“有又怎样？没有我们，你早就给死人啃成骨头啦！难道我说错了吗？”那人显然没料到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也会有逆反的时候，心一横，话也说得毫不客气，“哼！明明就是半点本事也没有，我们管不得你，难道还说不得了？想要我们闭嘴，就拿些真本事出来让我们服气啊！”

　　“嗖！”两人话还没说完，均觉脖子一凉。

　　吓得她们伸手一抹，是一道浅浅的水渍。再回头，见唐凤依身边的那个闷罐子正端着妻主方才喝过一口的茶，平静地看了过来，淡淡地说：“若刚才我有伤你们的心，你们就已经是尸体了。还是学学我，闭嘴吧。”

　　“你...你才多大一点，怎会有如此惊人的修为？”另一人惊讶得摸着脖子，喃喃问。

　　叶秋风淡淡道：“月华青鸟是用秘法训练出来的，从成为青鸟的那一天起，就是神秘境界的顶峰。我四岁成了她的青鸟，而今二十四岁，你说有可能打得过我吗？”顿了顿，他似乎笑了一下，“想打败我，喊三十多个你这等修为的，试试看车轮战吧——”

　　这话说出，不止是眼前这两人，连唐凤依也震惊莫名。

　　她知道木头很厉害，只是没想到原来有这么厉害。五年前两人初遇，就是他一人赤手空拳闯了土匪的山寨，把她从一地陷入昏迷的强盗手里救了出来。现在，想是更胜当初。女子轻声道：“木头，我们走，不要管她们了。”

　　叶秋风黯然地点了点头，两人转到内室。他才轻声说：“小依，可惜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厉害多久...若是她真的想不出两全的办法，而我仍想嫁与你，下场纵是不死怕也要重度残废了，只盼到时候不会成为你的拖累才好。”

　　唐凤依笑了笑：“那从明天起，你当我的陪练。我又不是不会武功，只是疏于修练，又没有对手。木头，我在努力，你也要一起努力啊！我们，为了我们的未来，好不好？”

　　叶秋风有些勉强地笑了笑，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