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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永宁公主 ...

  •   天色还未转亮,金陵城中数十辆马车便齐驶向那无边的宫城,若有不知情者此时俯瞰着金陵定会感慨国都哪怕深夜也车水马龙,只可惜,如今马车上的人无不各怀心思,不知谁最后能得偿所愿。
      徐仪华坐在车上,并未如许多人那样抬手轻掀车帘,或是略微思量思量过去十几年的闺中生活,从魏国公府到皇宫这条路,从少时起她走过好多回,初时是随着母亲,后来是自己,她闭上眼睛,也许都能准确勾勒出这路旁每一棵树的位置和形状,街边的小摊,商贾店铺,样样铭记于心。说她不忐忑是假的,可她如今每一步都是踩在徐家的前程上,她没法不谨慎,没法不忧心,她甚至没法对身边人将她的忐忑说出口,她没办法。
      恍惚间,她忆起少时不知事的时候同谁夸下的海口,许是听父亲说得多了她便也脱口而出“徐家的女儿,什么都要是最好的”那时她不懂这话里的意义,如今她懂了可又巴望着自己回到那时,收回那个不知道朝谁说出口的大话。徐仪华揪起手上的帕子,顺着搅了搅,又叹了口气出起了神。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清衣唤了她一声“姑娘,咱们到了宫门口了,马车怕是进不去了,咱们下来走走?”她应了一声,睁开眼,抬手抚了抚鬓角,从桌上的铜镜里瞥了一眼自己的影子,下了车。
      宫门口照例有当值的常随检查随行包袱,看见了徐仪华,忙从宫门口迎上前来,低着头,陪着笑脸,叠声的姑娘姑娘的唤着,边走还边宽徐仪华的心,说什么宫中贵人待人宽和,说什么御花园的忍冬开的顶好,还说她是姿容上乘,端的是拔了头筹。
      徐仪华在后头走,一面口上应付,一面心里头存了个疑影,一路就这么平安无事得到了储秀宫门口,长随唱了个喏带着清衣安排去了奴婢们待的地方。
      她一个人入了宫门,看见了早来的秀女的影子,也没多张望,虽是大家都认得,可她一向与她们往来的少,也没什么手帕交,略在短亭站了站,同往来的秀女点了几个头应付,便直直朝内院宫门口养莲池的地方走去,果不其然,在那看见了一个熟悉的浅鹅黄色的背影。她提了裙子,轻手轻脚,眼看着离那人近了,刻意放重脚步,故作严肃道:“莲性本洁,应生于塘中,濯清涟而不妖,如此种在此处,冬日引得温泉水滋养,虽也开得不错,可毕竟少了锻炼,娇贵了些,倒是磨了它的心性。”一听她这话出口,那女子果然转过来,口中还淡淡呢喃“确实如此,姑娘是我的知音,不知——”话还未落,看清了徐仪华,顿了半晌,脸涨得通红,把头偏向一侧“仪姐姐,你又取笑我了”,徐仪华笑的扶额“我一早便想到了,这宫里若有人在选秀之日不看环肥燕瘦,世家女儿,只偏在一角看着一盆花出神,此人必然是我们鼎鼎大名的永宁公主啦。只是公主这乱认知音的毛病也不知何时能改,认了我这女知音也罢,若是哪日听得鸟兽虫鱼之语颇为有理,怕不是也要认作知音?”永宁听了这话也不恼了,转手扯了她的袖子把她拉至一旁僻静角落说话。
      徐仪华自小随母入宫,满宫里和她一般大的女孩一手都数的过来,这其中最最无趣的,也是最安静的就是皇后所出的小女儿永宁公主,人不大,整日诗不离手,文不离口,寻常女子爱的她样样都不爱。徐仪华虽近几年看着像个大家闺秀,毕竟行伍世家出身,小时候虽是在宫里也是变着法淘气,不知是无意间说了哪句话对了永宁公主的脾气,竟拉着她非得认她做知音,若不应允便不撒手,经了这事,两个人也就慢慢熟识起来。说来也奇怪,就这样一个皮猴莫名其妙就和宫中闻名的书呆子公主结了缘,从那时到现在,徐仪华在宫中点头之交不少,当得上闺中密友的也就永宁一个。
      到了僻静角落里,永宁公主叹了口气“仪姐姐,我很久之前就想过你入宫的场景,只是没想到如此仓促,其实——”没等她说完,徐仪华便拍了拍她的手“我自然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断没有抽身的道理了,我的事,外头风声不少,只是几分真几分假他们都摸不准,我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惹半分不痛快,这样也与我无益。”话头一转,她看着永宁,沉下脸“你实话告诉我,你今日来,是为谁来?”话落地,也不多说,只是定定的看着永宁的眼睛,只等她说出答案来。
      永宁偏过头,眼神飞了飞,思虑了半天,才嗫嚅了几个字“是太子哥哥。”徐仪华虽然心中早已有了思量,可一听这几个字,心头还是蓦地浮起些情绪,她强压下这股酸胀感,强笑道“太子殿下倒是疼你这个小妹,我也算是托了你的福,在这宫中也能得他照拂一二,你定要替我多谢殿下了。”永宁皱了皱眉,只是将手里的诗本笼进袖里“仪姐姐,你不高兴,你定是不高兴,我能看出来的,你莫当我什么也不懂。你不愿意的,你如今这样难,怎么就不说呢?”徐仪华看了她一会,把目光投向来时的那盆莲花“人人说莲花濯清涟而不妖,却没人问她愿不愿涉身淤泥,木强则折,花也一样。我又能替花说些什么呢?”脑海里转了千百转念头,若是永宁在皇后那说上几句,也许就不这么难,也许就能转圜,若是永宁去告诉那人,若是那人——,这千百转的念头终是打了个旋儿,落回肚里。有些话她怎么都说不出口,永宁单纯,她是皇后所出的小公主,她是大昭最不用琢磨别人心思的人,她能要风得风,而自己不行。她真心待她,她又怎能让她趟这趟浑水。
      想明白了这些,徐仪华也就理好了自己的心思,伸手往永宁脸上捏了一把“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你怎的就想那么多,每日里只许你看落花落叶的伤春悲秋,就不许我也学学。既是知己,总该有点相似才是。你也是,总开哪门子的玩笑,我不过与你相熟才沾光见了太子几面,这些弯弯绕绕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我随口说一句玩笑话,你就当真了,这宫中若是人人都点上一笔鸳鸯谱,不知多出多少痴男怨女。”
      说到这,敛了敛笑意把话往重里说“兹事体大,你可别乱说,免得惹人忌讳,再招皇后娘娘罚你。”听她这样,永宁也不再问,面上也不再着急,只拉着徐仪华捡些没用的说,唠叨了半晌也就把诗本子又从袖笼里扯出来,一路摇摇晃晃的走了,只留下徐仪华看着她背影发笑,眼底是遮也遮不去的期望。
      从永宁走后,院内的秀女就陆陆续续被唤走了大半,徐仪华低头看着矮亭前的枯树枝,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入宫次数多了,倒也本该是不用紧张的,可她又偏偏心里安慰自己,又能听见胸口砰砰的声音,惹得她心里一阵憋闷,为了这不知因为什么的心慌。她细想着,只怕圣上对今日入宫的世家女都早已有了定夺,如今这个过场只不过是要平一平底下臣子的心,只怕从陛下还没登基,她们这些人就都被记上了圣上的心头账,只等着适龄编选入宫或是赐婚给谁,连带着母家,成为护着大昭最牢靠的助力,也是变相的制衡。就这么呆立着想了一会,她看见远处有个小黄门小跑过来,打个千,开口唤她“徐姑娘,这边请,奴才给您坤宁宫带路。”她心底吃了一惊,千想万想也未曾想到会在坤宁宫,再多想也没用,只能一路进了宫门。
      一进内殿,主座上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更惊了她心头一跳,那明黄龙纹更衬得他气势摄人,分明是今上无疑,另立于他身侧的女子慈眉善目,面上带笑,见了她,开口唤她“仪华丫头,快上前来。”徐仪华忙赶几步,屈身屈膝,跪在下首,低头请安“魏国公长女徐仪华给陛下,娘娘请安,请陛下圣躬健泰,娘娘凤体安康。”说完话也并不起身,只是俯身跪于下首,皇后听了,失笑道“仪华丫头快起来,都是陛下,今日太严肃,吓着孩子了,一年不见,倒是与本宫生分了许多,看来确实是大姑娘了,也更明理喽。”说着眼光轻扫过皇上,皇上将手中茶盏放下,轻咳了一声“你起来吧,入宫前该听魏国公说过了吧,你可是有什么想法,现在告知于朕,朕,兴许还能替你考虑周全。”
      徐仪华谢了恩起身,心中苦笑,陛下天子出口,一言九鼎,与燕王婚事已是板上钉钉,哪里有给她思虑的余地,现下若真是说了什么,只怕才是大大的不敬,大大的不周全。想到这里,应对之策就在口边,她抬头却不抬眼,仿佛是敬畏帝王注目,缓缓道“仪华入宫前,父亲只叮嘱入宫万事小心,不可肆意妄为,扰宫中贵人清净,还嘱咐臣女时刻律己,不敢多言,”说完,双眼从陛下御阶上映出的九五之尊的表情,心里忐忑非常,从倒影只见圣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手抚起茶盏,却并不入口“哦?魏国公这样同你讲的?那真可算是所托非人了。仪华,朕问问你,当世好男儿你以为该当如何?”徐仪华心里一惊,边思索着应答之词“依臣女浅见,如今,天下一统,好男儿莫过于一心为公,为朝献力之人。”
      皇帝摇摇头“你说的,那是普通人家啊,朕问的不是他们,你觉得?”停顿了好一会,纠结的徐仪华心都提起,又开口道“你觉得,朕的儿子们,可算得上是当世好男儿?”
      徐仪华只觉得手里已是汗津津的,只得开口道“陛下龙章凤姿,皇子们自然也都是人中之龙,自是当得起好男儿三字。”皇帝没等她再编些什么说辞,再言语时语气里竟带着些不耐之意,“仪华说这些都只是虚言,朕只问你一句,依你之见,燕王如何。”
      徐仪华心沉了一下,她知道,适才自己兜兜转转终究没能绕过这个问题去,她抿了抿唇,知道此事说什么都无用,还不如直言,反正,这婚事终究是推脱不掉的。心思及此,她再张口,也丢了些什么顾虑“臣女虽得皇后娘娘偏爱常入宫中,却从未见过燕王殿下,只是偶听永宁殿下提起,燕王自幼骁勇,为朝征战,为陛下尽忠尽孝,从未有过不妥,如此,自是好男儿无疑。仪华自幼所想,若是有一日身有所依,必寻一个鼎立于天地之间,忠勇有加之人。”这话落地。
      殿内清清冷冷无一丝声响,她觉得背上已然湿透了,许久,久到她甚至开始有些放空,才听得上首合上茶盏的声音,接着,男人的声音便响起“如此,仪华既这样说了,那朕总不能不通情理,就将你指给燕王,也算是朕替你做的最好的打算,仪华丫头。你是该多谢皇后,亏她看重你,一直念叨你的婚事,磨得朕头疼。”徐仪华抬起眼,扯出一个一板一眼的笑,看着皇帝眼中似有深意,也并未深想,只是叩首拜谢,见上面二人再无问话之意,便从善如流退了下去。
      徐仪华咬着唇急急朝外走,也不怕再遇上谁,她心累的只想尽快出宫,不多想,不必话到嘴边转八折才能出口。在坤宁宫外,见着了等她等得急的清衣,才算是舒了一口气。
      搭上清衣扶她的手,也不多话,只是心中暗念今日之事算是尘埃落地了,皇上问她许多,只怕是从仪鸾司那边听了些她的“故事”,如今才这样光明正大的来试探,也明摆着没把他这个小丫头放在眼中。今日问话本属不必,多此一举就是为了敲打她牢记本分,不可妄自指摘太子,哪怕她与太子旧识,今时今日,她连入他东宫的一点机会都没有。
      她自小入宫,知道太子在圣上心中分量重些,却没想到重视至此。想到前些时候永宁在褚秀宫给她指的那两个女子,名门世家之女,阁臣宗亲,与她这个新起不过十年的“世家”之女,兵权上交多年的魏国公之女相比,简直天壤之别。这么一想,苦笑都浮到了表面上:圣上为太子铺路,她一个小小女子又何德何能敢挡了圣上的路。今上考量中,她该嫁与谁,她便要嫁与谁,哪里有什么推诿的余地,加上皇后作陪,说是偏爱与她,也是摆明了皇后母家的态度,东宫之中,有鄂国公长女常连卿一个武将之女,便已足够。国已立稳,更需的便不是攻世武将,而是治世文臣还有世家相助。他要太子身后文武双全,其他藩王便只能庸碌无能,无力可借,无势可乘。所以她嫁不了太子,哪怕她欢喜他,再对他情真,也终究比不上这些。如此想来她竟心里有些为燕王不值,为国立功,却只能娶她这个无甚大用之人,想来心中也应该是憋闷得很。

  •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小丫头片子,跟朕说话拐弯抹角。朕让你嫁老四你还不愿意了?
    徐仪华:心甘情愿(心里默念:见都没见过,谁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男主:我愿意啊,本王愿意!(作者君再不让本王出厂,本王带兵入你梦吼!)
    作者君抱头鼠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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