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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四拜 ...

  •   天微微明了,孟良玉在青纨的搀扶下起身,她对孟珏道:“阿兄先去后殿避一避,再等一个时辰开了宫门,便要开始停灵行祭礼。”

      孟珏会意,道:“今日来人多为蜀国世家和孟氏族人,他们对阿父遗旨怕是意见不小,你要小心些。”

      “我晓得的,阿兄放心吧。”

      二人作别,孟良玉在青纨的搀扶下离开灵堂去偏殿休息和更衣,她一夜未睡,脸色发白,很是疲倦。

      周恪行来得早,来时孟良玉已经穿戴整齐站在灵位旁边,静静一个人发呆,他见了忙上去,拱手道:“王姬节哀。”

      孟良玉未转身,而是道:“再过片刻便要给父王行祭礼,请六殿下站在我身边吧。”

      周恪行心知今日的祭礼便是他能否成功继蜀王之位的关键,孟良玉现在已经表明了与他共进退的态度,他自然不能推辞,便点了点头,“好。”

      孟良玉没再说话,而是一直面向蜀王灵位,周恪行一直看她。

      旭日东升,宫门开后,蜀国宗亲显贵皆鱼贯而入,进入停灵的大殿,静立两旁,孟良玉与周恪行站在殿前,只听内侍高声道:“跪。”

      孟良玉身着缟素,神色镇定,眼圈微红,她双手平齐于额前,行大礼,跪伏在地上。

      内侍肃然而立,开始念起了蜀王的祭文,其中历数蜀王孟益治蜀的功绩和哀悼之词,伴随着阅读祭文的声音,众人低声哀泣。

      祭文读完后,孟良玉起身,道:“父王身前曾下旨丧葬从简,停灵三日便可入陵寝。”

      众人齐声道:“我王仁德。”语毕又拜。

      起身后,只见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出列,对着蜀王灵位和孟良玉一拜,孟良玉忙还礼,道:“伯父多礼了,良玉不敢。”

      这人便是孟益的族兄孟盎,算是孟氏族人中官位最高权柄最重之人,先前孟榷在的时候他便冷眼局势,从不多说,现在跳出来不知想说点什么。

      “王姬,王上无子,我蜀国却不可一日无君,不知王上生前可选定继位之人,我等也好辅佐新王,治理蜀国。”

      孟良玉亦下拜,道:“父王留下遗旨,缔结周孟两族婚约,自此六殿下也是我蜀国人,父王选定六殿下继蜀王位。”

      孟良玉话音刚落,殿中人便交头接耳,孟盎等到声音渐渐小了,他道:“我王贤德,效尧舜之举。”说着他朝着站在孟良玉身边的周恪行行礼,道:“六殿下乃是哀帝之子,身份贵重,如今娶我蜀国蜀王姬,自然当继蜀王位。”

      孟盎一说话,孟良玉心里就清楚了,这是她父亲留下的人。

      周恪行微微攥起来的拳头也放松了不少,他松了口气。

      “伯父说的是。”孟良玉点头。

      殿中,几个世家家主对视一番,他们对着孟盎身后的青年男子使了个眼色,这人正是孟盎的儿子孟珪,他见了,眼珠一转,忽然上前一步道:“阿父此言差矣。”

      周遭霎时一静,孟良玉偏头道:“哦,不知族兄有何高见。”

      孟盎目光中挟着雷霆之势看向孟珪,孟珪岿然不动,他朝着孟良玉拱手道:“王姬,六殿下。”

      “王上有尧舜之德,可我孟氏依然治蜀百余年,外姓治蜀恐生变局。再者,六殿下毕竟年幼,对我蜀国之事不够熟悉,蜀国政事繁杂,怎好劳烦六殿下。”

      周恪行听了孟珪的话,他只是笑了笑,看向孟良玉,现在的处境他一句话都不能说,这孟珪明显是同自己父亲离了心,看着蜀王没有子嗣,便肖想蜀王之位,此事同样涉及孟良玉的利益,他不必说话,孟良玉便会替他分辩。

      孟良玉轻蔑地笑了,仿佛已经看透了孟珪的那点小心思,她道:“族兄,六殿下是我的夫婿,何来外姓之说,族兄难道是觉得我不是孟氏之人?”

      “不敢不敢。”

      “即便蜀国内政繁杂,可有了伯父族兄还有我蜀地世家辅佐,再加上六殿下之能,何愁我蜀国不兴盛,此事怕是要族兄等人尽心尽力,不要辜负了父王的一片苦心啊。”

      孟珪叫孟良玉这话堵得只能连连拱手,这下倒好若是周恪行不能完全掌控蜀国,反倒成了他们几个世家的过错,他余光瞥向身后几个世家家主,只见对方向他使眼色。

      不行,决不能就这样三言两语叫打发了,这可是蜀王之位,若是他此番成功,那么蜀王之位就能落到了他这一支手中。

      孟珪无视了孟盎杀人一样的目光,忽然又道:“王姬,六殿下,还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孟良玉性子从来直爽泼辣,听着底下孟珪貌似恭敬实际上别有用心的话语,非常想说你要是觉得不当说就不要说了,可她按捺内心的烦躁,对着孟珪的方向温和地笑道:“族兄是我孟氏自己人,有话直说便是。”

      “王姬,我蜀国同山中夷人多有征战,六殿下身体里有夷人血脉,我蜀人决不能接受啊,殿下之贤德我等心中清楚,可我蜀地百姓同夷人血海深仇,此番怕是要激起蜀人与夷人的旧怨。”

      孟良玉感觉到身边周恪行的拳头攥了起来,呼吸也粗重了许多,心知出身从来是周恪行的死穴逆鳞,看来这就是孟珪的杀手锏了,若是此事不能平息,那么即便周恪行登位,他母族的情况也会立刻传遍传遍整个蜀国。

      殿下孟盎忍无可忍,暴怒而起,道:“逆子。”说着就要上前揪住孟珪的衣领。

      这下可好,殿中一下子乱了,只听孟珪扯着嗓子喊:“阿父啊,我这也是为了蜀国的安定着想啊,这么多年山中夷人侵我商路,我孟氏中族人死伤无数,殿中世家,谁家儿郎不曾死在夷人手中?”

      殿中几个世家家主也立刻跪在地上,口中道:“王上,王姬,我蜀国同夷人势成水火,不可啊,不可啊。”

      周恪行刚想上前,孟良玉忽然按住了他的手,她上前转身,忽然对着周恪行行了大礼。

      周恪行看着眼前身着粗麻素衣的少女,她细腰笔直伏在地上,他愣住了,殿中诸人也愣住了,霎时一静。

      “王姬……”周恪行忙上前,想要扶起孟良玉。

      孟良玉却又是跪伏在地上,她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她道:“我蜀人无状,请殿下见谅。”

      “王姬这是何苦啊?”孟盎急声道。

      孟良玉声音清越,道:“殿下虽有夷人血脉,却是哀帝之子,我蜀国乃是大齐封地,孟氏是周氏臣属,今日孟珪所言乃是悖逆狂妄之言,更是不臣之言,我蜀国云乐百年,因此言便要被周氏问罪,若任由此言蔓延,恐兵祸就在眼前。”

      孟良玉苦口婆心,字字泣血,众人呆呆望向殿上,只见孟良玉起身摸索着下了玉阶,行至殿中行大礼,道:“此一拜乃是拜周氏拜大齐,请殿下看在我蜀国千万百姓的面子上,宽宥我孟氏的罪过。”

      接着她直身起来,再次重重下拜,道:“此二拜拜夫主,我为孟氏王姬,周氏儿媳,任由夫主受辱而无法相护,请夫主宽宥我的罪过。”

      看着殿中跪伏在地上的孱弱少女,周恪行心神俱震,讷讷不得言。

      孟良玉又是一拜,声嘶力竭道:“此三拜拜父王,我父遗志便是放心不下蜀国,我现如今内不能平蜀国之乱,外不能定兵祸之忧,愧对亡父。”

      众人皆震,只见孟良玉泪水滚落,低声哀泣,众人忙掀了袍角,再次跪伏,朝着蜀王的灵位拜下,道:“臣之过矣,臣之过矣。”

      孟珪和几个家主看着眼前局势,只能跟着跪下,无力地闭上眼睛,这位王姬说话有情有理,作为蜀王唯一在世的孩子,在整个蜀国颇有声望,他们若是再坚持,怕是要背上欺侮先王遗孤和谋夺权位的罪名了。

      孟良玉继而起身,她又朝着背后跪下的众臣一拜,道:“这第四拜,拜诸位,蜀国失贤王,举国哀恸,此等形势更需我等互相扶持,六殿下身俱夷人血脉,我蜀人同夷人纷争多年,何不以此为契机平息争端,携手并进,这是我父生前遗志。若要此志实现更要仰仗诸位,鼎力相助。”

      众人更是情绪激动,朝着蜀王灵位连连叩首,口中道:“定不负先王遗志。”

      待众人情绪平稳,定下了蜀王孟益的谥号,并确定了起灵的时间,便都离开了。

      看着殿中人缓缓而出,周恪行走下来站在孟良玉身边,今日争论的核心是他,可他仿若一个旁观者,并未参与其中,就这样一言不发,得了蜀王之位。

      他再次看向孟良玉,她再没了方才跪伏在地上的哀戚模样,她玉一般的面庞上面红唇微微抿着,墨色长发堆在腮边,形容昳丽却神色冷淡,脊梁笔直,下颌微微抬起,像是望向了更深的远方。

      这绮丽卓绝的风姿,怎不让人心动。

      “让殿下见笑了。”孟良玉的声音依然清甜很是悦耳。

      “王姬之能,周恪行心服口服。”周恪行则是矮下身子,拱手一拜。他心中对这位容色殊丽的王姬颇有好感,现在更是折服于她的风姿,而他也慢慢认清了一件事。正如韩父所言,这位王姬在他的登极之路上,将会起到极大的作用,他对她不能不慎重,不能不恭敬。

      孟良玉用帕子掩了掩眼角,她笑了,道:“殿下好生见外,我们是一家人。”

      周恪行也笑了,他心中那点惊艳之外的忌惮在孟良玉这句话之间慢慢消解,他起身,温和一笑,道:“良玉说的是。”

      这边,孟盎正怒气冲冲牵着孟珪的袖子,几个家主见了也不敢靠过来,孟珪道:“阿父这是何意?”

      孟盎见在宫中不好说话,一路拖着拽着把孟珪拉到了宫门外,刚想说话,就见自己马车旁站着一个面目普通的素衣男人,他瞬间冷静。

      那男人拱手,道:“王姬方才在殿上多有冒犯,是以遣小人送上薄礼一份。”说着就捧上了手中木匣,木匣以红漆装饰,很是精美。

      孟盎本要双手接过,那男人却奉到了孟珪面前。

      孟珪只得装模作样接过木匣,道:“多谢王姬。”

      男人一笑,躬身退下。

      父子俩上了马车,刚坐定,孟盎便劈头给了孟珪一巴掌。

      “无知竖子,你可知你闯下泼天大祸。”

      孟珪脸上顶着巴掌印,道:“阿父你真是的糊涂啊,先王没了儿子,本就该从族中选人继承王位,那孟榷不过是个山野竖子罢了,也敢觊觎王位,阿父难道要做一辈子的臣属,听她孟良玉差遣,让一个外姓之人做蜀王?就差一步了,阿父,就差一步了。”

      孟盎听着自己儿子这番话恨不得掐死他,他咬着牙低声道:“你这是被人挑唆,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啊,我们孟氏内部乱了,那整个蜀国都要乱,现在蜀国表面上风平浪静,不知多少人在背后窥伺蜀国,蜀国无良将强兵,此等形势,你顾着我们一家,何等狭隘。”

      孟珪冷笑,“阿父若要做你的贤臣良相自去做了,何必要误了家中晚辈的前程。”

      话音刚落,他气不过,随手把一边的木匣扔在地上,木匣摔开,就见一只冻得发白的手落在毯上。

      孟珪一愣,喃喃道:“孟良玉,给了我一只手?”

      孟盎看着那只手,面如土色,道:“孟榷死的时候,少了只右手。”

      狭窄的车厢中,二人面面相觑,看向苍白的手,久久不言。

      时过正午,郊外,一车队正在休息造饭,不远处,一个骑士奔驰而至,他下马后来到端坐于树下的男子面前,轰然跪下,道:“王上。”

      那男子放下手中水壶,赫然便是燕靖成,他道:“蜀国局势如何?”

      “今日便是蜀王祭礼,灵前孟珪质疑周恪行继位之事,蜀王姬四拜于殿中,拜齐帝拜夫主拜先父拜众臣,哀泣不已,这才暂时平息了争论,后又送了孟榷断手给孟珪,威吓孟珪。”

      燕靖成身边文士打扮的年轻人听了,笑道:“软硬皆施,这位王姬手段好生了得,王上,有周恪行继位,蜀王姬相助,能平稳蜀国局势,暗中有王子孟珏经营,我等在蜀国的这局棋算是下对了。”

      燕靖成听了,却冷笑道:“呵,夫主,这位王姬果真好手段。”说着他收了手上的水壶,起身道:“既然蜀国无事,我等也该启程了。”他利落上马,回望身后早已看不见的蓉城,似要望向更深处,透过勾栏瓦舍,越过雕梁画栋,看到那绝丽少女。

      接着他转身,驾马,马蹄飞溅,疾风过耳,几个起落便向前去。

      蓉城、王宫、少女都叫他抛诸脑后,他将马踏中原,燕氏儿郎,生于马背,死于沙场,锦缎堆作的温柔乡,能绊住他,留不住他。

      他让自己的目光望向远方,在那远方的远方,是洛阳,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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