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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读书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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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嘈杂一片。他如预定的一样身着中山装手持了一本平装的《讴歌》。行李箱不算沉,他带了换洗一次的衣物,毕竟他不打算久留。他隐隐约约记得第一次收到那个叫月的人的信件,他听起来是那么绝望。这一切发生的都有些不可思议,一个人在默默关注自己的感觉,像偷情一样让人上瘾。最初的那封信他还留存着某个小匣子里,并未和胡静提起过。他没想到还会再收到来自读者的信件。
“请问是,周严先生吗?”显然是一个稚嫩的声音,略有些紧张。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青年在他面前,是学生的模样,眼神清澈,白皙的手指扣着一本《讴歌》。他的鬓角修的整齐,刚好露出微红的耳廓,穿着深蓝色长衫。
“你是梁玥吗?”他试探的问道。
如见明月,如沐春风,也不过如此吧。
他屏息了一刻,恍惚听到青年答道,“是的,这几日就由我来带您在学堂周围逛逛吧。”
“那客栈……”
“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可以在陋所住几日。”
“那就劳烦你了。”
只是短短的四年时间,他已经有些忘记北方是什么模样了,和他初到广州时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过他对广州来说是张白纸,可以任凭涂抹,但京津对他而言只有伤痛。不得不说,这里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是人变了,还是环境变了,或许都有吧。
他跟在青年身后,想起自己离开这里时年龄和这位青年大概相仿吧。然而那时他还在为自己的生计奔波,手掌常有磨出的茧子,皮肤……说实话在与胡静相识之前他根本没有注意自己样貌的心思。胡静常在他耳边咕哝,“生了一副俏皮囊却不知道珍惜,真是替你感到可惜。”
俏皮囊?他拿起镜子,映出他并不认识的面孔。这算是人们眼中的俏皮囊吗。
“周先生?到了哦。”
他回过神,原来已经到一栋住宅前。房间里比他想象的要空许多,为数不多的家具是书架,摆满了小说。笔筒里的几支钢笔笔杆磨的光亮,一旁还有写了一半的稿纸。不过只有一张床。
“您不用担心,我今晚会去朋友家过夜。”青年笑呵呵的替他铺设好床铺,转身要离开。
“我还是去客栈……”突然在一个陌生人的住所逗留一夜他总觉得有些不妥。
“您这样的大作家去客栈岂不是会引起骚动。”好像有些道理,“那就打扰你了”。
“对了周先生,我能叫您先生吗?”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股说不出的感情在胸口流转。只是少了姓氏,一个先生听起来如此的不同,青年像是为了打消他的疑虑,道,“您就像我的秘密老师,您的书我读过很多本,也读过很多遍,不得不说有许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
“我写的也不是什么圣贤书,哪来的通读千遍的价值,只不过读两三遍就会觉得无趣了。”他自嘲道。
“您的作品有一个人的影子,我一直追寻的那个人,”青年羞涩的笑了,“那个人离开了自己的爱人,奔走他乡,但是当时那个故事戛然而止,没想到在您这里又能看到了他。”
真是个琢磨不透的青年。
“好吧,随你。”
他跟在青年身后走进了学堂,那是他从未踏入过的地方。空气清新,桌椅整齐的排列着,黑板上写着“周严老师座谈会”,台房间中央摆放着一个小小的方讲台。
“先生,这边请。”青年指向讲台的方向,他发现在座的人都在望着他。接下来他要讲上面稿件已经写好了,他摸索着口袋取出了稿子,走上台,将稿子展开放在讲台上。他清了清嗓子,视线刚好与台下的梁玥遇上。那是一个清澈的笑容,和妹妹一样。
“大家好,感谢大家的盛情邀请。今天来这里是想和大家分享我的写作经历。我的父亲去世的很早,母亲一手将我拉扯成大,并且再未改嫁……”
台下突然有人打断,问道,“那您作品中的温婉女性是指您的母亲吗?”
“很大程度上是的。”他微笑道,“我早期的写作灵感便是我身边的那些遭遇悲惨但坚强温柔的女性,她们身上散发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气息。后来母亲病逝,我前往广州求新的生计,然后在那里遇到了我的妻子,胡静。
“是她鼓励我继续我的写作,并协助我刊登的。她之于我,是爱人,是良师,也是知音。”
台下又有人发问,“那您早期的作品您打算刊登吗,我们十分期待!”
“因为种种原因我早期的作品将不会刊登,但我不会绝笔,只要我活着,我便会不停的写下去,不论是我的故事还是他人的故事,我认为这是作为作家的使命。”
一个女学生举起了手随即站了起来,大声的问道,“您是如何走过人生最艰难的时光的?”
人生最艰难的时光……他想起亲手埋葬母亲和妹妹的日子,泥土被冻硬,铲子很难戳动,在地上挖出一个能放下尸体的坑时他的手心已经磨出了泡。她们的尸体已经僵直,他本想给妹妹换上新衣服,但是怎么都掰不开她交叉在胸口的双手。
“先生?”
他回过神来,“我曾经受到过他人的支持,或者说,我们曾经互相扶持。如果不是他的话,我现在是无法写出任何作品的……所以,至今他都是我心中的明月。”
“他还建在吗?”
“已经逝去了,十分可惜。”
台下一片唏嘘。
“十分感谢大家的到来,也希望大家接下来继续关注《成报》和我的作品。”语毕,他鞠躬退下了讲台,掌声经久不息,他一度觉得,这掌声并不是献给他的,但众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远去的步伐,他知道,这是属于他的荣誉。
他听到青年与另一个学生的对话:“周先生的住所定下了吗?”
“我让先生住我的房间了,我今晚去你那里过一夜。”
“这样妥当吗?”“总不能让先生去什么客栈吧,花钱买罪受。”
后面就是关于读书会的什么事情,他没怎么听进去。
晚上躺在陌生的床铺上,他头一次开始回想到广州后的种种,他知道他一直试图逃离那种稳定无趣的生活,当初带着阿凌离开北方也是这种心情吧。
他半睡半醒一宿,精神恍惚的爬起身,刚好听到有人敲门,“先生?您起来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他打开门,将青年迎进门。
青年看样子换了身衣服,穿着一件衬衣,套着v领的棕色毛衣开衫。鼻梁上多了副眼镜,看起来比昨天要清爽许多。
“可否多留几日,先生?”
“家中还有妻儿,不便久留,”
“拜托了,好吗?”
他不想再做出更多的让步,”如果有机会我还会拜访,不必担心。“
青年目送他上了火车,脚步停滞不前。青年抬起头望着站在车厢里的他,突然开口,“夜火先生,您为何停笔了呢。”
他想冲下车问个究竟,为什么要这样称呼我,但是他岿然不动。车缓缓开动,青年渐渐在视线中消失。
刚才的对视,感觉被从内到外看了个遍,难以言说的不安和,期待。
大概还会收到他的来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