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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行者无疆上 ...

  •   “夫子,陈之鱼又来偷听了!”学堂里,一个小胖子指着窗外一张晒的黑漆漆的小脸尖声叫道。

      老夫子头发花白,耳朵似乎也不好,正摇头晃脑满是陶醉的诵读着千字文。小胖子看夫子没反应,一时急了,蹦起来又喊了一遍。老夫子终于有了反应,颤巍巍走到小胖子桌前:“说什么呢,之明你又肚子疼了?”

      “叔爷!”

      “学堂里要叫夫子。”书册啪的打在小胖子头上。

      “哈哈哈哈……”周围一阵哄笑声。

      “胖之明,你算了吧,都是乡里乡亲,就你每次事儿多。”

      “就是就是,哈哈哈,叔爷老糊涂了,才不管事儿呢。”

      “啪”,一个坐在前排的清俊少年将论语按在桌上,冲着一团乱糟糟,淡淡道:“都够了,不要影响别人读书。”

      见这个少年出声,其他人都呐呐得静下来。

      这儿是陈氏族学,这几年败落的厉害,也就出了这么个读书种子,小小年纪中了童生,来年还要下场考秀才的。族里少年们早就被叮嘱过,不能打扰陈之恒读书。

      不久到了下学的时候,老夫子按着年纪,给分别布置了写大字,背诵等作业,就挥挥手放人回家了。
      小学子们满脸愁容的将书本往怀里一塞,就比着跑出去,越跑就越开心起来,打打闹闹得散在村落里。

      陈之恒抱着几卷自家从镇子里买来的书本,脚步沉稳的往家里走。路上看见熟悉的瘦小身影迎面走来。

      “之鱼,又去采草药了?”

      陈之鱼抓着背篓的带子往上提了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从对方手里的书本,看到对方的脸上,抿了抿唇,低头绕了过去。

      回到家中,陈之鱼小心翼翼地解下背篓,轻轻拨开里头的草根草叶,露出里头藏起的一只小小蚕茧。听人说达官贵人都穿丝衣,如果能养点儿蚕,给娘亲换点儿好药,娘亲可能就会好起来了。

      看了一会儿那只蚕茧。他蹲坐在地上,熟练的处理那些草药。很快熬煮出药汤,进去扶起还在昏睡的娘亲,一点点喂进去,又熟练的将溢出来的大半药汁擦去,免得弄脏了衣服被褥。

      摸摸娘亲又瘦了许多的肩膀,陈之鱼将人轻轻放下来。去厨房煮了碗野菜汤,大口吃了,又勺了一碗放凉,待会儿再喂娘亲吃一点。

      星月出来,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没什么事做,就回忆白天偷听夫子念诵的那几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陈之鱼偷听得断断续续,好在学堂只有一个班,却有好几个进度,慢慢也补足了:“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背完了千字文,他又背三字经。还有只听了几句的论语。

      论语……今天陈之恒抱着的,有一本就是论语吧。两个字,似乎是这么写的。

      陈之鱼拿出小木棍在地上比划。他学的很认真,没注意房间里娘亲睁开了眼睛,她虚弱的喘息着,听见院子里儿子背诵的声音,昏昏沉沉,几滴泪水悄悄滑落,她又闭上了眼。

      陈之鱼不爱说话,但他善听,他听见村长宁可勒紧裤腰带,也要给陈之恒买笔墨。听见婶娘追着胖之明打,一边打一边骂他不好好读书,说读书科举多么风光。

      陈之鱼不懂太多,但能明白大人们都重视的,肯定是好东西。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叫过的风光,但是只要像村长那样就可以了,家里有头牛,地比人家多几亩,可以有东西带去镇上赶集。

      他想娘亲好起来。

      陈之鱼茫然看着满天繁星,星辰眨眼,他微微笑了。

      第二天,陈之鱼又跑去学堂偷听,学堂破旧,他靠着墙缝坐下来。听着里面夫子絮絮叨叨的讲课。忽然一个庞大的阴影落下,陈之鱼一惊。

      “啊哈,抓到你了!”胖之明,不对,陈之明拽着瘦小一只的陈之鱼就往屋子里拉,一边大声嚷嚷开了:“夫子!夫子!你看陈之鱼又来偷听了,他不交束脩,他爹不是陈家人,叔父你快教训他,让他不知羞。”

      “就是。”有人起哄:“圣人微言大义,是你这个私生子可以听的吗?”

      陈之鱼低垂的头猛的抬起:“我不是私生子。”

      那人骇了一跳,顿觉丢脸,上去就想欺负人。陈之鱼刚才安分的被人抓着,是因为自己确实偷听了。但是人家无端要打他,也是要还手的。

      在村里族中过日子,不能软弱,可以打输,不能怕输。学堂顿时乱起来。

      老夫子反应迟钝的挥手:“哎哎,别打架,别打架啊。”

      陈之恒皱眉,看着不对:“我去叫村长。”

      几个小萝卜头的战斗,在大人插手之后,很快就被瓦解。

      陈之明的老娘看宝贝儿乌青的眼眶,登时怒了,上去抓着陈之鱼就揪耳朵,各种污言碎语骂个不住。其他几个少年也都有伤,人多,打起来就乱了,不知有谁下黑手,各自捉对乱打一起的都有。这时家长在了,抱着大腿哭,都说是陈之鱼挑的。

      陈之鱼逃到一边,心里还是怕的。大眼睛左右看看,用力哭的鼻涕眼泪,一边哭,一边看婶娘还想追上来拿鞋子抽他。想起听来的读书厉害,福至心灵,忽然大声背起书来。

      一开始大人不知道他背的什么,慢慢听清了,动作真的缓下来,陈之鱼觉得有用,嘴里更是不停。

      老夫子上去拍拍他:“你是……你是翠兰家的孩子的?好孩子,告诉叔爷,你是哪里学得这些?”

      “就是……就是听来的。”

      “听了多少?都会哪些?”

      “三字经,千字文,叔爷念的多的,听的全,就都会了。别的都只听了一点点,背不全。”

      老夫子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念过的,你听了就会背?”

      以为叔爷不相信,陈之鱼忽然满嘴脏话,竟然将刚才婶娘骂他的话完完整整又给重复了一遍。

      老夫子被吓了一跳,听得一愣一愣的,慢吞吞按住孩子的嘴,瞄了眼之明他娘,又瞄了眼半举着拐杖,若有所思的村长。

      两个大半截入土的老头儿,认识半辈子,一下子懂了对方的意思。

      陈家村是出过两个秀才的,最近的这个就是眼前这个眼花耳背的老夫子了。要不然,村长也不会放着别的学馆不送,硬是将出息孙儿留在族学里。

      享受过族中有功名的好处,对于子孙的培养就上心些。这娃娃孤儿寡母,平时看着能凑活过,也不爱多管,但如果是读书的种子,那就不一样了。

      陈之鱼就那么光明正大的进了学堂,族中让左邻右舍看着点儿他娘,每月还给点儿米粮过日子。

      陈之鱼见读书真的能让生活变好,就更加用功起来。他是真的聪明,只考记忆力的童生试,对他而言不在话下,隔年就考了回来。老夫子喜得什么似的,他亲缘浅,早年儿子读书也好,可惜一场风寒,说没就没了,还有过一个女儿,生孩子时难产也去了。现在膝下就独独一个外甥女儿,还不能时时见面。

      老夫子心里就有了收陈之鱼做入门弟子的意思,这入门弟子,和儿子也没差别了。

      陈之鱼他娘这几年缠绵病榻,有了米面入口,勉强养出点精神,虽还是不能下床,但也不至于天天昏睡了。听了这事直点头,她唯独这一个儿子,说过继不可能,但收徒,天大的喜事儿。

      也不用黄道吉日,陈之鱼跪下来呯呯呯几个响头,送上一条活鱼,就算入门了。

      他也没有辜负厚望,或许人真有天慧,一教就通,教不了的,自己慢慢磨琢,也有个线索。随他一路科举,文名远扬,交际丰富起来,互相切磋,三人行自有我师。

      一日里,陈家村外,锣鼓喧天,一队差役笑容满面的进来。

      “中了,中了,陈秀才,不,现在是陈举人了。解元啊!举人试第一名!”

      “什么!中了,还是解元?”乡人虽然平日念叨,觉得这场之鱼还能中,但,谁能想,谁敢想?小小的陈家村,一个老秀才办的糊涂族学里,能出解元公?戏里都没有这么唱的。

      “哎哟,我家臭小子呢,你赶紧的,跑去告诉之鱼他娘去!”解元公住过的屋子,进入嗅嗅文气也是好的啊。

      “哎哎,这就去。”

      “对了,之恒呢?之恒不是也下场了吗?”还是有人记得村里另一个人的,连忙问:“咋们村的之恒也下场了的?差老爷可看到之恒的名字了?”

      “呃……”领头的差役笑的尴尬,他看见消息,解元呢,那可是解元,前途无量,县太爷都要亲自来贺的!反复看了没错儿,急匆匆带上队伍就来了。哪还注意的到旁人。

      说来可怜,陈之恒的科举路,放在任何地方,其实都算英才,二十一岁就中了秀才,参加了两次举人试,听说也很有把握。可谁知这小小的陈家村,能出金凤凰。陈之鱼10岁入学,隔年童生,一下场就中秀才,府衙都惊动了,亲自叫了上门,再三打量,都说要许个女儿出去。

      如今再下场,竟然就是解员。

      作对比的那只孔雀,自然光华暗淡,失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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