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飞鸟》飞鸟留不住鱼

1、第 1 章

　　江城的夏日，沉闷压抑地连飞鸟也懒得掠过，高挂在头顶制造噪音的风扇呼啦啦地像无数只苍蝇发出嗡嗡的杂音，窗户大开着，汽车奔驰而过卷起纷纷扬扬的暗黄色粉尘，铺然在惨淡天空下。
　　晓青停下手中的工作，摘下眼镜，眼眶下的灰影织网般蔓延开来，随手拿起杯子，旧旧的杯身，杯盖一处凹陷进去，锈迹张牙舞爪地在杯身处蔓延，咕噜噜的一杯凉水淌过咽喉冰冰冷冷地在胃里翻滚搅合。
　　她看着窗外灰蒙淡薄的天气，目光比天空还要冰凉，神色微动分毫，片刻后又投入进工作里。
　　百来平米的空间，男女，老少，年纪各异，背景学历相差甚远，都面色严峻地专注于面前的屏幕，生活的重担压得他们喘不过气，片刻的偷懒或打盹都可能令他们丢掉这份养家糊口的饭碗。
　　手指乒乒乓乓敲击键盘的声音在时针指向六点那刻戛然而止，如训练有加的士兵表情严肃且整齐划一地站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好办公桌，默契迅速且不发一语地离开。
　　片刻之际，机器停止运转，屏幕黑暗，扇叶静止，灯光熄灭，人走茶凉。
　　大门阖上，汽车奔驰，尘土飞扬，知了鸣叫，地表燃烧，热气熏天。
　　她踏着一双黑色高跟鞋踩在快被融化的泊油路上，乌黑秀发扎成高高的马尾，随着她的疾步扫荡着白色衣领，在阳光下自由地跳跃闪耀。
　　突破重重人肉城墙赶在发车前终于挤上公交车，她庆幸着并吐了一口浊气，娇嫩细腻的皮肤被烈日灼烫的红扑艳丽，纯白衣衫被冒出的汗水浸湿，有她的，也有身后紧贴着她背部随着车身如泥鳅晃动的油腻中年男人的，她眉头微蹙，轻车熟路地将包侧放在身后来获得一点安全距离。
　　满车的汗味熏坏劳累整日的耐心和麻木，车身，像醉酒的女子，不受控制地忽快忽慢行进，一车人如被黏在一团的棉花糖，软软的无力附着，摇摇晃晃推推搡搡。咒骂声从地面升起，即使是微风并不能平息这场积怨已久的由郊外同城市之间奔波带来的怒火。师傅冷漠地操纵着方向盘，嘴角叼着一根烟，一只手靠在窗边拍打着节奏享受短暂的清凉。
　　李子缩着身子挤在投币箱处，明亮如小鹿般的双眼被烟味呛得通红，她将头偏向窗外，可以忽视身后粗鲁的男人们可以的摩擦和触碰，五指紧紧嵌进掌心，强忍着泪水与辛酸。到站了，车还没停稳当就慌慌张张跑下车，还没跑远，就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名字。
　　“晓青姐，你怎么……”女孩话还没说完，泪水就淌下来了。
　　“车里实在热的慌，我就下车了。没事的，都会过去的。”晓青走近她，温柔地整理她凌乱散落的发丝，握住她的双手，轻柔地。
　　“晓青姐，我一直在想，是社会对我太残忍，还是我不够努力。可是我已经用尽全身力气了，却还是这般狼狈。”李子回眸望向那条每日必经通往大厂的路，越往深处行进，越发显得荒凉孤寂，心也不自觉苍老许多，那里即使在酷暑难耐的天气下，也冷得人心发颤，乌黑的细发似乎一靠近大厂就变得苍黄枯燥。
　　晓青神色复杂，思绪不知飘到哪儿去了，思索半响，道，“你真心觉得这里很差吗？”
　　李子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
　　地处荒凉之地，无艳丽之色，沉寂如死灰，明日仿若一眼就望到头，谈何希望与期待呢。
　　校园的旖旎和风采仿若昨日，今儿怎么满目凄凉呢？
　　“可是，我是用尽所有努力才在这儿扎根下来的，能顺利地读完书，吃饱穿暖，有一遮风挡雨处，你知道有多难吗？”晓青平静的语调稍有波动，很快便被她抑制住了，“能好好活下去一直是我认为最困难的事。”落日余晖洒在她柔软如棉絮的青丝上，蓬松似雪，天地间蒙上一层深红迷离的薄如蝉翼的纱，一团团如烟似雾的云彩在空中轻盈起舞。
　　一股心疼和愧疚倐地涌上李子的心头，别人不懂，她还不知吗？她一路走得有多痛苦。“姐，我知道没有你的照顾，我是不可能熬过这半年多的。”
　　晓青微摇头，粉淡光彩驻足在日渐消瘦脸颊，映射出细碎哀伤影子。
　　“我没有选择，而你，还有大把时光，不应该在这里陪我们消磨。”
　　李子哑然。
　　“其实我们都有机会选择的，只是都不愿意跨出那步便是了。”

　　晓清告别李子，一天的工作令她的腰有点吃不消，她去便利店买了瓶水，靠坐在门店特意提供休息的座椅上。
　　余晖透过厚玻璃洒在她的发梢，凝望窗外，紫霞漫天，残云凋零，随风游曳。
　　她儿时，趁着夏日傍晚凉快片刻，和爸爸奶奶拿着镰刀收割稻谷时，头上的天空也像这般透彻中晕染一股艳丽，如女儿捂脸低头的那一抹羞涩。
　　可是，那样简单纯粹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尘封已久的铃声不合时宜地在寂静的门店内响起，柔和婉转的吉他声在她耳中却像指甲划过木屑时发出的声音般嘶哑难听，疼痛铺天盖地向她扑打开来，似乎有石头堵住胸口，喘不过气，无法呼吸，疼痛难受，她再也不是是刚才李子眼中成熟稳重的姐姐，而是像个孩子似的藏不住情绪，手脚慌乱地从装着众多文件的包中寻找搁置在最里层的红色老式手机，矿泉水无意被打翻，飞溅肆虐，喷涌的水流顺着衣襟，淌过裤脚，浸湿脚趾。
　　手机质量太差，她堵住另一只耳朵，专注认真地听。
　　一面在祈祷，一面心脏又在水与火之间来回翻滚。
　　“晓青。”轻薄如蝶衣的一层残冰被一锤击中，四分五裂散列开来。
　　“哎。”嗓子被流火灼烧，语气轻忽不定。
　　“救我。”
　　霎时天空崩塌，地表碎裂，狂风呼啸，海浪翻滚，极目所望，荒草丛生，满目疮痍。
　　晓青的内心在咆哮怒吼，愤怒如火山爆发，可又抑制不住哪一点心跳加速带来的兴奋。土色暗
　　沉般的天际终于裂开一丝细缝将光亮环绕着她。
　　他就像一阵风，没有任何预兆，强势霸道地闯入她的生活；却又潇洒坦荡地离去。
　　生锈老式手机里录着他走前最后写的一首曲子，播放器传来模糊掺杂许多杂音的调子，从前只要他新写了一首曲子，不管她在哪儿，不管她在干嘛，都要硬拽着她去天台听。有一次，恰逢她生理期，长期的营养不良总是令她在这期间饱受折磨，可男孩满脸兴奋地弹奏自己的曲子，正逢晚秋，凉风忽忽打在她的肌肤上，冷汗直冒，她蜷缩在木椅上望着距离她不到一米全神关注在吉他上的男孩。泪意滋生，委屈涌上心头，将脑袋埋进膝盖藏住疼痛。
　　男孩在弹奏间歇听到女孩的呜咽声，心下一慌，扔下吉他蹲在女孩脚边，“晓青，怎么了？将脸抬起来我看看”。
　　晓青抬起头，睫毛沾满泪花，充满怨气地盯着男孩，“我难受你还硬拉我来这儿吹冷风，我肚子快疼死了。”
　　男孩更加慌乱了，手足无措，“肚子怎么突然不舒服呢，，走，我送你去医院。”他弯下腰，试图背女孩。
　　晓青又气又想笑，一手拍在他强健的后背，“你总是这般，一碰到音乐就不管不顾了，从来不在乎我好不好，我有空没。你说我是你的唯一歌迷，可这儿待遇也太差了。”
　　男孩转过身，心疼地望着女孩，“我错了，我以后会征求你的意见的，我们先去看医生好吗？”
　　晓青破涕而笑，“看什么医生，是被你给气着了。”
　　那个时候，雾霾还没袭卷江城，日光清澈，云色蔚蓝。
　　一曲结束，黄昏已逝，尘土飞扬，晓青微驼着背，带着一股冷漠和生人勿进的气场去超市买了
　　鸡蛋和面包。回家途中，黑色将万物吞噬，树影婆娑，晚风不期而遇，凉意无声，掌心却湿热疼痛，全身肌肉都被拉扯紧绷酸痛着，长年的苦工带给她一身病痛。
　　长街，长灯，身影被拉得好长好长，唇边突兀地浮现笑意，随风刹那消弭。
　　快乐是什么？
　　迷雾尽头，是否会有光亮。
　　尚未走到头，怎会知晓。
　　若已明了绝望尽头会有转折，那心又怎会死寂。
　　像一股麻绳，被紧紧拉扯裹缠纠结，无法呼吸，不能畅然。怎么会走到这般田地。
　　如果他不曾来过，或许不会这般狼狈。